1702380341
庇护制和大庄园的产生，大约是罗马帝国功能异化产生出具有新功能的子系统的最好证据。我们在第二章中详细分析过罗马帝国奴隶制商品经济功能异化的过程。这种异化除了破坏商品经济外，还意味着大世袭庄园的出现，当它们逐渐遍布于整个罗马版图时，预示着未来社会要由这些具有新功能的子系统组成。
1702380342
1702380343
赫胥黎之桶中社会生活的增长同样蕴涵着新组织的形成。当罗马帝国把一个又一个被征服的民族容纳进来时，形形色色的古代宗教也被包容进来，并开始在帝国结构中成长。基督教一开始并未被罗马帝国看重，因为它同高卢人、埃及人、撒克逊人所信奉的古代宗教一样，只是社会结构之桶所盛的许许多多东西中的一种。但是，又有谁想得到，数百年后，它竟发展成取代罗马帝国的新社会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
1702380344
1702380345
趋向灭亡的社会好像一个巨大的墓地，未来结构的胚芽在旧结构机体腐烂之时就开始在这个墓地上生长。旧结构内部的功能异化愈是剧烈，每一个子系统的结构畸变愈是明显，畸变后产生新功能的子系统往往就愈多。同样，社会结构这一只赫胥黎桶盛得愈满，它就蕴涵着更丰富的未来结构的砖块。因此，与旧结构适应性破坏过程同步，存在一个形形色色的具有新功能、新结构的系统创造过程。
1702380346
1702380347
旧结构的调节功能瓦解了，具有新功能的子系统出现了，这是不是一定会有新结构取代旧结构呢？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根据社会结构调节原理，新结构的形成必须使各种具有新功能的子系统实行功能耦合，组成新的互相维系的状态。因此，新结构子系统所具有的功能首先要有用，它可以用来组成互为条件的功能耦合网。另外，新结构出现后，要能够壮大到占主导地位的程度，才能取代旧结构。这两个条件并不总是具备的。
1702380348
1702380349
首先，功能异化只是导致社会结构子系统普遍发生畸变，虽然从原则上讲，任何一个畸变了的结构必然对应着新的功能。但这些功能大多是无用的，它们往往不能互相耦合起来，形成任何组织。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是一个畸变腐败官僚机构的新功能，但这种功能对任何一种社会组织都没有用处！罗马军团功能异化的后果是军队失去爱国热忱，士兵们一天天变得贪得无厌，他们对军队应有的职能如征战、保卫国家失去了兴趣，这种畸变了的罗马军队也具备某种新的功能，这就是抢劫城市。毫无疑问，这种功能也是没有用的。赫胥黎之桶中所包含的大多数东西也是这样，它们往往互不衔接，或者发生尖锐的冲突。也就是说，子系统畸变具有新功能和赫胥黎之桶包含的东西大部分对形成新的功能耦合毫无建树，它们是破坏旧结构的因素，我们将它们称为无组织力量。我们将那些对旧结构适应性起破坏作用而不能形成新组织的力量称为无组织力量，有关无组织力量的论述详见《兴盛与危机》一书。
1702380350
1702380351
这样一来，虽然创造新结构新功能子系统的过程总是和旧结构瓦解同步进行，但新的社会结构要从旧结构中脱胎出来，并不是轻而易举的，需要有一种机制来保证如下三个环节顺利地进行：
1702380352
1702380353
1.旧结构解体时形成的各式各样的新的子系统并不全都是无组织力量，它们中间一定要有可以成为新结构组织要素的子系统。我们将它称为潜组织要素的成长。潜组织要素必须是完备的、配套的。也就是说，这些代表潜组织要素的新的子系统必须包含了经济、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各个方面，它们是互为条件，可以进行功能耦合的。
1702380354
1702380355
2.经济、政治、文化结构中新的子系统互相耦合，形成一种潜在的(它尚未占主导地位)新社会结构，我们将其称为潜结构的形成。
1702380356
1702380357
3.潜结构不断壮大，最后占主导地位，取代旧社会结构形成新社会结构。
1702380358
1702380359
这是社会结构取代过程的三部曲。理论分析表明，虽然社会结构的取代方式是各式各样的，但任何取代过程都要完成这三个环节。罗马帝国取代罗马共和国经历了这个过程。罗马共和国自由农民经济功能异化畸变的结果是形成奴隶制商品经济，它正好代表罗马帝国的经济结构。共和政体异化导致军事元首政体，它是罗马帝国政治结构的潜组织要素。同样，泛罗马主义、泛城邦爱国主义成为文化系统中的潜组织要素。经济、政治、文化三者功能耦合组成了罗马帝国的新结构。在理论上可以根据旧社会结构是否阻碍这三个过程的进行来判断新结构取代旧结构的方式。如果这三个步骤均能在旧结构框架中进行，旧结构既不妨碍潜组织要素的成长，也不妨碍新组织要素互相结合壮大以至于取代，这三个环节就会互相交融。结构取代的全过程就必定是连续的，三个阶段在时间上没有明显的分界。罗马共和国的演化正是这样。它的结构并不阻碍这些潜组织要素相互结合，也不明显阻碍新结构取代旧结构。所以，潜结构在形成的过程中不断壮大，并同占据主导地位的过程交融在一起。新结构的形成与取代同旧结构的瓦解基本上是同步进行的。当时，除了政治结构发生了一些小振荡外，整个社会并没有大的动荡，罗马共和国演变为罗马帝国是一个近于连续的过程。
1702380360
1702380361
当旧结构或旧结构中的无组织力量严重阻碍潜组织要素互相结合、形成潜结构时，结构演化三个环节中的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就可以明显区别开来。由于潜组织要素的互相结合不能在旧结构瓦解前进行，它必须等待旧结构瓦解，只有阻碍新子系统耦合的旧结构框架倒塌了，大大小小具备无用功能的子系统被淘汰，也就是对无组织力量进行某种清除之后，代表新社会结构的各个子系统才能进行选择性的重组。这时，就会看到潜组织要素从旧结构中剥离下来的过程。它往往要求潜组织要素具备一定的独立生存能力，以不至于在旧结构的瓦解时遭到彻底破坏。
1702380362
1702380363
当旧社会结构不明显阻碍潜结构形成，但阻碍潜结构的壮大和取代时，结构取代三步中第一、第二阶段往往不易区分，但第二和第三阶段之间存在明显的分界线。下面，我们以罗马帝国演化的历程为例进行详细的分析。
1702380364
1702380365
历史的巨镜 [:1702379143]
1702380366
3.2 查理曼帝国和西欧封建制的确立
1702380367
1702380368
基督教、世袭庄园和日耳曼人的政治组织代表了罗马帝国内部文化、经济、政治三类潜组织要素。罗马帝国灭亡之前，旧社会的大厦尚存之时，尽管这些潜组织要素在一天天成长，却不能互相结合，形成一种代表新社会结构的潜组织。如果仅仅从功能上讲，它们是可以实行耦合的。但旧结构的大厦和无组织力量的洪水却妨碍了它们。
1702380369
1702380370
世袭庄园虽然在罗马帝国中广泛存在，在帝国后期已成为农村经济组织的主要形态，但管理它们的却是罗马帝国的旧奴隶主，它们是腐朽了的帝国政治机器的一部分。同样，蛮族中的政治组织尚且不能和帝国的政治大厦融合，当然也不可能和帝国广大的世袭庄园结合。
1702380371
1702380372
一般说来，文化系统中的潜组织要素和经济结构、政治结构中的潜组织要素的结合是比较容易的，但是在罗马帝国灭亡之前，做到这一点也很难。罗马帝国是以城市生活为基础的，它的文化也只能以城市作为形式化社会化的基地，这一点，对于在形成之中的新文化结构的要素也是成立的。历史学家公认，基督教一开始是一种城市宗教，在罗马帝国稳定的时代，它的传播和教会设立的范围基本上是以城市为中心的。基督教深入农村是在公元五世纪以后，即罗马帝国崩溃之后。这表明，在罗马帝国瓦解之前，基督教不可能广泛地和农村中的世袭庄园相结合。
1702380373
1702380374
这样一来，罗马帝国潜组织要素的结合必须等待罗马帝国的崩溃。因此，我们在罗马帝国演化的历史上，首先看到了一个代表新社会结构潜组织要素从旧社会结构中剥离下来的过程：这就是罗马帝国灭亡之后的世袭领地的独立和教会的庄园化。
1702380375
1702380376
公元五世纪以后，罗马帝国的大厦开始倒塌，组成旧结构的巨石如雪崩般地碎落下来，这些碎片大多数变成了毫无用处的东西。各式各样的结构畸形的子系统在崩溃过程中被消灭了。古代商品经济衰落，城市中杂草丛生，建筑物的废墟成了农人的采石场。寄生的罗马自由民消失了；军团政治结构完全被粉碎；古罗马宗教也被人们所抛弃。然而只要这个社会中的人没有在动乱中全部消灭，总会有某种可以暂时独立于旧结构而存在的组织要素残存下来。它们就是自给自足的世袭庄园和基督教会。世袭庄园在经济上可以自给自足，所以和旧社会结构的脱离并不会立即危及它的生存，它的性质决定了它是可以从旧社会结构中分离出来的。基督教也是一样，旧结构崩溃带来的灾难愈是深重，拯救的渴望越是强烈。只要基督教会也建立起维持它生存的庄园，它不仅可以从城市组织中剥离下来，而且这正好给它造成深入农村的大好时机。在罗马帝国灭亡之后上百年的动乱之中，虽然很多世袭领地被蛮族入侵和奴隶起义所摧毁，但其中一部分很快变成了自给自足的庄园，在这些庄园中，残存的奴隶制完全被摧毁。庄园主们筑堡而居，组织私人卫队，使庄园不仅在经济上自给自足，而且在政治上也封闭起来，以保证在乱世中的栖身。城市被消灭后，教会的地产迅速演变成独立的教会庄园。总之，在罗马帝国灭亡之后，我们在西欧看到了潜组织要素从旧社会结构中剥离下来的过程。
1702380377
1702380378
旧结构的瓦解使阻碍潜组织要素结合的壁垒消失了。特别是罗马帝国的政治机器崩溃后，蛮族中盛行的政治和军事组织成为整个社会中唯一值得重视的力量。这时经济结构、政治结构、文化结构的潜组织要素在西欧广大地区普遍地混杂在一起。出现了形形色色的蛮族王国。人们常有一个错觉，认为这些蛮族王国的建立标志着西欧封建社会的确立。如果我们仅仅分别分析蛮族王国的经济、政治、文化各子系统的内容，是容易发生这种错觉的。大多数蛮族王国的经济结构均由世袭庄园组成，基督教已成为人们普遍信奉的宗教，而蛮族军事性组织也成为政治结构的主要成分。但是，这三个组成封建社会的子系统虽然混合在一起，在大多数蛮族王国中它们并没有形成功能耦合。
1702380379
1702380380
1702380381
1702380382
1702380383
西欧封建社会的确立需要庄园经济结构、蛮族政治结构和基督教形成一种互相维系的整体(图3.1)。子系统是否真正耦合，可以从它们之间是否存在互相维系来判断。众所周知，西欧封建社会政治结构对经济结构的调节由宏观微观两个方面组成。宏观调节表现为领主之间形成了一种稳定的政治关系，即一种金字塔式的身份制。从而使整个社会安定下来，为庄园经济的稳定和发展提供了一种必需的社会秩序。由于在领主中形成了统一的分封制和骑士制度，整个社会才能从一个个近乎于独立的庄园中获得一支相对有效的军事力量，才可以组成军队来抵抗各式各样的入侵，以保证经济生活正常进行。政治对经济结构的调节作用在微观方面也十分重要。它主要表现在领主政权对庄园内部的调节。其标志是领主对农权形成确定的权利和义务。关于领主的权利，人们谈得很多，它们是：领主征收地租权，对农奴的人身支配权，甚至还有对农奴女儿结婚时的初夜权。人们常常忽略的是，这些权利是领主承诺了义务才换取到的。权利需要人们普遍接受，必须和义务相结合。义务就是对庄园生活的调节，领主必须承担在乱世中为农民和农奴提供保护的义务。领主的城堡往往是盗贼侵犯时全庄园人藏身的地方。这种调节作用正如一位历史学家所说：“由于这些勇士，农民得享安全。他们不再被屠杀，不再被牵去做俘虏……人们生活于或可说开始生活于粗鲁而又残酷的统治之下；他们遭受粗暴的待遇，可是获得了保护……”注284此外，领主对习惯法的维持，他们对庄园中争端的裁决也是政治结构对经济结构调节的重要方面。甚至后来成为封建领主恶习的游猎行为在当时对经济都有调节作用，因为它可以抑制狼群繁殖。
1702380384
1702380385
在绝大多数蛮族王国中，政治结构的子系统对庄园经济都没有这种调节作用。一个个庄园不仅经济上自给自足，而且政治上完全独立，领主私人卫队拥兵割据，他们之间并没有形成确定的身份关系。蛮族武装几乎是游离于经济结构之外的统治力量。他们在文化上实行普遍的旺达尔主义，除抢劫和破坏外，对社会秩序没有任何建树。因此蛮族王国大多都处于一种混乱状态，盗贼横行，战乱四起。一个个自给自足的世袭庄园在混乱中苟延残喘，根本谈不上经济的发展。
1702380386
1702380387
同样，在大多数蛮族王国中，文化结构也没有和政治结构耦合起来，发挥它应有的调节作用，基督教和政治经济结构的耦合不仅意味着基督教为经济和政治生活提供一种统一的价值观念，使骑士忠于他的伯爵，使农民安于现状。更重要的是，它还意味着基督教会在每个庄园中建立起来，形成一种统一的宗教组织。功能耦合意味着意识形态组织——教会和西欧封建社会的政治组织形成一致的管理网。教会组织也必须确立与金字塔身份制一一对应的层次，形成互相配合的调节系统(图3.2)。绝大多数蛮族王国都没有做到这一点。虽然罗马帝国灭亡后，教会庄园化了，但教会设立庄园并不等于在每个庄园设立教会。由于世袭庄园完全独立，各自信奉的教义不能保证统一；因此一个世袭庄园信奉一种教派，形形色色的教派混杂的现象在西欧大多数蛮族王国中屡见不鲜。
1702380388
1702380389
17023803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