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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引起饥饿的原因还包括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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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达文是性别原因导致饥饿的最好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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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度,有很多会被歧视的事物,寡妇就是其中之一。这种歧视从几个世纪前就开始了:最开始时,当家里的男人死了,印度人会把他的妻子用来殉葬火化,这种习俗被称作suttee。后来,英国殖民者决定禁止这项习俗。大约在1830年时,印度爆发了起义。进入20世纪后,用寡妇殉葬的事件还时有发生,只不过大多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很难讲现在还有没有这种事情了,但是哪怕不被投入火堆,成为寡妇在印度都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根据这里的宗教传统,杀死丈夫的是妻子的罪孽,她们必须被放逐。寡妇们被禁止再婚,也不被允许工作,实际上她们什么也不能做。寡妇们只能孤身一人,失去所有家业,更糟的情况是很多寡妇的家人也不再会接纳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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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可怜人啊,她以为她的儿子会赡养她到老。你应该知道,在我们这儿的很多家庭里,掌权的大多是妇女,很久以来在婆婆和儿媳妇的斗争中获胜的都是婆婆。但现在情况变了,获胜的通常是儿媳妇。”在德里,我的一位女性朋友第一次跟我提到了温达文的寡妇。她给我讲起了一个贫农家庭里的寡妇,他们一家人住在一个单间草屋里,这个屋子实际是这位寡妇的财产,但现在是寡妇的儿子两口子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住在里面,寡妇只能住在屋外,她想着这样就不会烦到儿子儿媳了,但事情并非如此。有一天,儿子让她收拾下需要的东西,他要带她去见识一下克利须那神,但实际却是把她带去了温达文,现在,寡妇们死在温达文好像成了一种风俗,儿子把寡妇永远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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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事情都很相似:有一些数量不多的寡妇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但大部分都是被别人带来的。有1.5万到2万名寡妇被视为不洁之人,被遗弃到了这座古老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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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等待着。死在温达文和死在贝拿勒斯那样的圣城还是有所不同的,但死在这里也将有助于她们完成“解脱”这一因果循环的最终境界,帮助她们到达印度教的“天堂”。在这里,死亡成了一种恩赐,是的,恩赐。她们来到这儿就是为了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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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阿鲁西用苍白的言语对我说,她是从一个小村子来的,从来没去过加尔各答,她已经在温达文待了十三个或者十四个月了,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所以现在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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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巴妮还做不到这一点,可怜的女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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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脸上挂着一种莫名的微笑,在我的恳求下,她把我带到了神庙。我觉得我的好运气大概就是随着看了那场猴子的闹剧一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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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人的宗教狂热其实和我们很像:他们喊叫着、跳跃着、举手朝天、说着我无法理解的话……这和看着在罗马教廷中举办的宗教仪式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班克毕哈利庙充满叫喊声、口哨声、拍掌声,人们站着、跪着、坐着、躺着、睡着,有的在祈祷,有的在给脸上画着什么,有的在撒着鲜花,还有的在点火,到处都是火焰、显眼的标牌、钟表,然后又是火焰。人们向神台上撒着鲜花,祈祷着幕布后的神明能给他们赐福。火焰。祭司们在为信徒赐福,他们时不时地会拉开幕布,我们所有人就会喊叫起来,那是属于克利须那神的时刻。这样反复六七次之后,事情就变得无聊起来了:祭司拉开幕布,我们看到了神像的脸,我们举起双手,开始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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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阿鲁西一脸满足地看着我,我问她其他的寡妇在哪儿。她对我说,啊,原来你想去的是我们的寡妇院啊,好,我带你去。她没理解我的意思,把我领到了一个错误的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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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街上走了一会儿,上百个摊位卖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猴子们走来走去,乞丐们都在小声念叨着克利须那神的名号。有些行人摸摸牛的头,然后再摸摸自己的:我觉得他们可能在分享着某种智慧。我对这些越来越难以忍受了,我很担心自己的情绪会爆发,我对迷信的忍耐力是越来越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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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在大约二十年前开始禁止孕妇做产前B超,因为有很多夫妻利用B超来决定是否进行堕胎:如果腹中胎儿是女孩的话,他们可能就会把孩子打掉。然而这个禁令实际上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依然有很多私人诊所会提供这项服务。印度在发展的过程中产生了许多耐人寻味的问题:他们用先进的技术来为古老的习俗服务。在早些时候,堕胎实际上和谋杀无异,现在却成了很常见的事情了。1980年时,印度全国6岁以下男孩和女孩的比例是104:100,到了2011年就变成了109:100,而在旁遮普和哈里亚纳这样富饶的邦中,由于科技更普及,这一比例达到了125:100。印度人普遍认为,在家里缺乏食物的时候,只有男人才能自己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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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这样一种思想:男人们通过田间劳动给家里带来了食物,然后他们需要优先进食才能继续带回食物,不然全家人就要饿肚子。对于生产的需求使得习俗更加野蛮了,或者说在饥饿面前,人们的行为会更加的无需遮掩,他们会把在其他文明中依然隐藏起来的暴力行为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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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达文的寡妇们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一个完美的例子,她们是印度社会的一个缩影。这群人的结局可能是印度妇女中最体面的了:通常来说,印度妇女首先是自己家庭的财产,出嫁后就从属于丈夫的家庭,她们从来没有什么自主权,也很难靠自己谋生。当她们的第二任也是最后一任主人死后,她们就变成了孤魂野鬼一般。也可能她们还会有新主人:神灵或是死亡。总之她们已经没有任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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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听上去很残酷,但我们出于要尊重不同信仰的原因,习惯于说服自己相信我们应该尊重这些习俗。就像穆斯林认为自己的女人只能给自己看,所以这些女人上街时只能用黑纱把脸全遮起来,只露出眼睛,而我们现在已经觉得这些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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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我们尊重一切习俗只不过因为它们是习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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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清晨刚过,寡妇们到处都是:在每个角落、每个街道,都有祈求施舍的寡妇。她们用一壶清水去交换一卢比,她们以此谋生,虽然她们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这些女人都很瘦削,好像支撑她们的只不过是一点点记忆,但是却没有其他人记得她们了。几乎所有的寡妇都剃了光头,披着白色的莎丽,在一般人看来这是寡妇应该做的事情。也有的寡妇很抗拒这些,但大多数会随波逐流。她们像木棍一样瘦,在街上晃悠着,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有些过得好一点的寡妇会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过夜,更多的就睡在街上。每天早晨,上千名寡妇会聚集在寡妇院中,为克利须那神唱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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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上千名寡妇就坐在院子里,四周是有些脏的白色马赛克墙,院子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神坛,还有一个神坛在院子中央。寡妇们唱着,敲着小钟,有的在打瞌睡,还有的在窃窃私语着,天知道她们此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们在吟唱的歌大概是能把她们和饥饿分开的唯一的东西了吧。她们每天早晨都来,唱四五个小时,然后就会有人给她们发一盘加了一点豆子酱的米饭。有时候也会给她们点钱,大概有四五卢比的样子。宗教在这里以一种赤裸裸的方式展现了出来:你来这儿,给神明歌唱,我们给你吃的。饥饿为信仰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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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观看,这座神庙很小,但进去后却豁然开朗:在一边有一间大殿和另一个庭院,正前方还有一个更大的庭院。这里挤满了披着白色莎丽的寡妇,看上去最悲伤的是那些最年轻的,她们看东西的眼神好像显得她们还在寻找着什么。最老的那些寡妇看来已经不再寻找什么了。唱歌的那些寡妇看上去是最开心的,而没有歌唱的看上去很忧伤。有一个寡妇用充满愤怒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我冒犯到了她,她转头对另外两个寡妇说了些什么,然后三个人就一起望向我,议论着些什么东西。我坐在一个角落里,听了一会儿她们唱歌,我是这里唯一的男性,也意味着我是唯一一个可以随便出入这里然后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的人:男人们才有资格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她们中的有些人实在是太瘦了,让你不禁去想她们怎么还能活着;而另外一些人看上去活力十足,让你诧异她们怎么会沦落至此,在这里等死。这是一场缓慢绵长的安乐死:人们把她们带到这样一个地方来,等待她们的最终归宿不过是木火的焚烧,消失在田地间是唯一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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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阿鲁西对我说那些抱怨的人是很可悲的:“还有哪儿比这儿更适合死去呢?这里离克利须那神那么近。虽说我们确实很穷,也确实经常没饭可吃,但克利须那神更喜欢我们这种人,他会张开怀抱迎接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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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忍饥挨饿难道不会让你们感觉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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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阿鲁西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有那么一瞬间,我认为,或者我假装认为我已经理解她了。后来她求我给她10卢比,我给了她50,我羞愧地感觉自己像坨屎。一只老猴子在房顶上叫着,我觉得它的意思是要我别再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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