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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我们尊重一切习俗只不过因为它们是习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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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清晨刚过,寡妇们到处都是:在每个角落、每个街道,都有祈求施舍的寡妇。她们用一壶清水去交换一卢比,她们以此谋生,虽然她们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这些女人都很瘦削,好像支撑她们的只不过是一点点记忆,但是却没有其他人记得她们了。几乎所有的寡妇都剃了光头,披着白色的莎丽,在一般人看来这是寡妇应该做的事情。也有的寡妇很抗拒这些,但大多数会随波逐流。她们像木棍一样瘦,在街上晃悠着,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有些过得好一点的寡妇会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过夜,更多的就睡在街上。每天早晨,上千名寡妇会聚集在寡妇院中,为克利须那神唱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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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上千名寡妇就坐在院子里,四周是有些脏的白色马赛克墙,院子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神坛,还有一个神坛在院子中央。寡妇们唱着,敲着小钟,有的在打瞌睡,还有的在窃窃私语着,天知道她们此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们在吟唱的歌大概是能把她们和饥饿分开的唯一的东西了吧。她们每天早晨都来,唱四五个小时,然后就会有人给她们发一盘加了一点豆子酱的米饭。有时候也会给她们点钱,大概有四五卢比的样子。宗教在这里以一种赤裸裸的方式展现了出来:你来这儿,给神明歌唱,我们给你吃的。饥饿为信仰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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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观看,这座神庙很小,但进去后却豁然开朗:在一边有一间大殿和另一个庭院,正前方还有一个更大的庭院。这里挤满了披着白色莎丽的寡妇,看上去最悲伤的是那些最年轻的,她们看东西的眼神好像显得她们还在寻找着什么。最老的那些寡妇看来已经不再寻找什么了。唱歌的那些寡妇看上去是最开心的,而没有歌唱的看上去很忧伤。有一个寡妇用充满愤怒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我冒犯到了她,她转头对另外两个寡妇说了些什么,然后三个人就一起望向我,议论着些什么东西。我坐在一个角落里,听了一会儿她们唱歌,我是这里唯一的男性,也意味着我是唯一一个可以随便出入这里然后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的人:男人们才有资格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她们中的有些人实在是太瘦了,让你不禁去想她们怎么还能活着;而另外一些人看上去活力十足,让你诧异她们怎么会沦落至此,在这里等死。这是一场缓慢绵长的安乐死:人们把她们带到这样一个地方来,等待她们的最终归宿不过是木火的焚烧,消失在田地间是唯一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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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阿鲁西对我说那些抱怨的人是很可悲的:“还有哪儿比这儿更适合死去呢?这里离克利须那神那么近。虽说我们确实很穷,也确实经常没饭可吃,但克利须那神更喜欢我们这种人,他会张开怀抱迎接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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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忍饥挨饿难道不会让你们感觉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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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阿鲁西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有那么一瞬间,我认为,或者我假装认为我已经理解她了。后来她求我给她10卢比,我给了她50,我羞愧地感觉自己像坨屎。一只老猴子在房顶上叫着,我觉得它的意思是要我别再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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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 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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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喝着茶。在这座城市里,穷人们也喜欢喝茶。人们几个世纪以来一直用陶土杯子喝茶,而现在很多人只能用透明塑料杯喝茶了,更有甚者会使用土黄色的塑料杯,因为它们看上去就像是陶土杯子。人们在茶里加奶,还会放很多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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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瞧人们握着陶土杯子的姿势,好像那是世间最珍贵的陶器一样。还有人们喝的茶,就像是神灵的蜜露一般。还有那些摔杯子人的样子,就好像他们是土帮主似的。”几年前,一个穿着十分考究的先生这样对我说道。现在人们用得更多的是塑料杯了。茶又被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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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拥堵”是一个在我们的语言里不存在的词汇,我们甚至想象不到这个概念的存在。在我们的城市里,步行是一个很私人的事情,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和需求选择自己走路的节奏。但在这儿,事情则完全相反,每条街上都有那么多行人,还有汽车、自行车、摩托车,人们连走路的节奏也要和大家一致起来。对,你得遵守这里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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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警用吉普车拦住了一辆摩托。摩托很大,但是质量很差,一看就是廉价货,连摩托的牌子都是用塑料做的。摩托车手在后面喊叫着什么,警察回答了他几句,车手又开始喊叫了,警察又回了几句话。喊叫声越来越大。车手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开车警察的车窗前,他喊叫得更大声了,还抬起胳膊开始敲车窗玻璃。这事有点过火了。我对一些开始愚蠢、后来却变成一场可怕灾难的事情很着迷:有的人迷失了自我,冒险去做一些等他冷静下来会后悔不已的事情。但更加令我惊讶的却是那些相反的事情,那些人们本当重视,却选择视而不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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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思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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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我天天都会在电视上看到,也能从报纸上读到,还能在广播里听到,但我只能理解其中很小一部分。有件新闻曾经严重影响了德里的形象:一个小女孩被她的雇主囚禁在了房间里。桑贾伊和苏米达·威尔玛,女孩的雇主,都是医生,大约三十多岁,为人友善,他们是印度新兴中产阶级的代表。两人要到泰国度假一周,于是把女佣关在了房间里。用人是个13岁的小姑娘,这在印度并不罕见,因为根据印度政府的统计,共有1500万不到14岁的儿童已经开始参加工作,也有机构说这一数字应该是6000万,其中五分之一是在家庭中做女佣。雇主们出于对女佣工作不满而对其施加暴力的案例也数不胜数,这次事件也不例外。当然这也不意味着所有低龄女佣都会被打。这些女孩工作的目的大多是有个住处、有东西吃。当然她们得到的食物其实很少:每天两块印度薄饼和一小撮盐。厨房里通常会安装监控探头,以确保她们不会偷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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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说到这儿好像一切正常。但问题是两名医生临时决定在泰国多待一周。那个被关在房间里的小女孩,断水断粮,在饥饿到绝望的情况下终于鼓足勇气冲到了阳台上,在大喊大叫了几个小时后,终于有一位邻居听到了她的声音,打电话叫来了消防员,她才被成功地救了出来。她讲了自己的经历,这在印度这样一个低龄女佣普遍化的国家里产生了巨大的反响,但还是有很多人说:“忘掉这段不愉快吧,你在做的可是很多人都想干的工作啊。”一直以来,提到低龄女佣,印度人的想法应该就像这家服务中介的标语写的一样:“只需要打扫卫生、做饭、整理床铺,这是天堂一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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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这家中介所言,这份工作的工资能达到每月2000~4000卢比,约合40~80美元。但实际上不付钱的情况也有很多。在新德里,低龄女佣基本上都是通过中介介绍到各户人家的。上面那个案例中的女孩是被她的舅舅卖到了一个中间人手上,然后又被卖到了中介机构,再被卖给了威尔玛夫妇。据粗略计算,大约有1000多万名儿童被自己的家人卖掉抵债,这些儿童大多只有1~5岁。很长时间里,人们都对这种情况视而不见。直到那名女孩跑到了阳台上,大喊着她要被饿死了,很多人才假装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假装自己对此感到巨大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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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想呢?那样关着一个小女孩,还不给她留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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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说真的,他们确实应该多给她留点薄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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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很多印度人喜欢这么称呼自己的国家,现有居民12亿,到2020年预计会达到13.5亿。其中6.8亿还没上完小学;8亿人还看不上电视;9.5亿人家中还没有煤气灶;9.8亿人家里没有抽水马桶;近2亿人属于最低等的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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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为了避免重复我们不再提及的上亿的饥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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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一些我至今仍未搞清楚的原因,上述所有的数据都没有影响到印度人民用“民主”来称呼自己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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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时,印度有5.5亿人拥有手机,而这恰恰是先进国家现代化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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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也许在类似的地区,确实有些事情会迷惑你对其他事情的看法。例如今天早晨,在位于新德里中心位置的外观非常现代化的印度国际中心,围着一张木制长桌坐着近四十位男男女女,在我们面前摆着麦克风、电脑、相机,身后还有空调,耳中听到的尽是牛津味儿的英语。我很难把这一场景和上周看到的茅草屋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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