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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丝利玛脸很瘦,布满褶皱,左耳上戴着一个金色的耳坠,这表明她已经结婚了。她一共生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最大的一个12岁了,最小的还不到1岁。丈夫还是残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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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找到食物。整天都是这样:想着要去哪、要怎样才能找到吃的东西。一整天都是这样。我没办法去想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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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她能带回食物的时候,她的家人才有饭吃。有时她能带回来,有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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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饭吃的时候我就肚子疼,头也疼,但主要是心里憋屈,心情总是不好。我总是会想起那些什么都有的人,一想起他们我就憋屈,那感觉就像是10万只蚊子在叮我的耳朵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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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饥饿就像是10万只蚊子在叮你的耳朵。她说她饿的时候,不管找到什么东西,只要能吃就行:“我饿的时候心里就只想着找到吃的东西,不管是啥,能吃就行。我也没什么可挑的,不管好坏,能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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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塔丝利玛找到的食物只够给她的孩子们吃。那种时候她就只能看着他们吃饭,心里想着等到他们长大就可以拯救她了:等到他们工作,他们就会往家里带钱,她就可以休息了。她的孩子们都没上过学,等待他们的也将是社会最底层的工作,尽管如此,塔丝利玛说,情况也会比现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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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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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丝利玛有些不好意思,她笑了。她拉了拉莎丽,好像我问了什么很私人的问题。最后她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她最喜欢吃的是当地人叫作hilsha的一种鱼[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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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一次吃到它是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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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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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开始回想起来。能看出来她在回忆着:她的脸上现出了微笑,眉头却皱着,嘴唇也紧闭着。后来她说应该是在她大女儿出生之前,应该是她13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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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吃到那种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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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小时候,我们村里还很容易钓到鱼,有很多鱼,也有卖鱼的,价格很便宜。所以我当时吃了很多那种鱼,那味道我永远也忘不了,永远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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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是文化的一部分。每个村子都有他们吃什么、怎么吃的一套规矩。在纽约被视作快餐垃圾食品的巨无霸汉堡在马那瓜或是基希讷乌却只有富人家的孩子才能吃得上。在哈布哥用来制作西班牙火腿的猪会遭到犹太人和穆斯林的抵制。不过这不只是吃什么的问题,也涉及怎么吃的问题。我们可能觉得每天早晨喝一杯茶或是咖啡是很正常的,或者是喝果汁,再配上点饼干、面包加黄油,又或者是来点甜品,再加两个煎蛋。到了中午,我们吃一两盘主菜,也可能一盘凉的一盘热的,菜里一般都要有肉和蔬菜,来补充我们需要的营养,还得再配上瓶冷饮,也可以是酒,最后是饭后甜点。其实早餐我们有时候也吃肉,但大多是冷肉,要切得薄薄的,但不能是一大厚块的肉,因为午饭或是晚饭我们才那么吃。我们还习惯在吃做熟的肉食时配上几种菜,但是我们也不会在此时再吃上一块鱼排,因为可能这个时候更好的搭配是吃一盘意大利面,或是再配上点奶酪,但是这时如果有人就着肉喝甜牛奶或是蜂蜜水我们就会觉得非常奇怪。我们的主食一般是用面粉做的面包,不过当开始吃饭后甜点时,恐怕也就没人会再去吃面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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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们的食谱也会发生一定的变化:几年前,西方人还不太怎么吃生鱼,但是现在到处都是卖寿司的店,里面卖各种生鱼片。但是最基本的饮食特点,例如早中晚三餐的划分,还是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这些基本特点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点都没有发生过太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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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就像是写书,就像是在建构自己:每一天,一个民族都在用自己的饮食以及自己的吃饭方式来书写着自己的故事,它体现了这个民族的思维方式,承载着这个民族的记忆,代表了它对未来的期盼。饥饿很少被人提到的一个特点就是它使得人们把吃饭变成了一个一成不变的东西。食物的丰富性变成了一种现代神话,一种只有富裕国家才有的神话。在人类历史上,大部分人每天都在吃着一样的东西。饮食文化,一种使食物多样化的艺术,在某些地方是一种镜花水月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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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富裕的城市里饮食是极富巴洛克主义的,人们面前有无数种食物可供选择:从带大香肠的三明治、禽类肝脏或者猪肝做的酱到披萨炒杂碎沙拉咖喱汉堡玉米饼肉汤米饭……但是很多穷人的食谱则只缩水到了两三种食物。在达卡这里,很多人的食物都只有米饭而已,能有一点菜就很好了,只有在宴会上才能吃到点鱼肉。这是硬币的另一面:没有改变、不容讨论、简单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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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么肮脏的现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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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丝利玛已经欠了两三个月的租金了,她说她不记得到底是多久了。她租住的屋子地面上铺着大大小小的木板,墙上都是洞,屋顶也是一块板子。这间屋子建在一片散发着恶臭的沼泽地上,地面黑黑的,到处是垃圾和粪便,地下埋着竹子,这样才能在上面搭屋子。这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破旧房屋,都是搭在臭水上的,路和路中间用木板桥连接。塔丝利玛对我说,当风势很大的时候,例如印度洋季风来到的时候,这里所有的一切就都开始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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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夜里会醒来,听着这些板子在吱呀作响,我不敢睡着,只能那么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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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地方一开始就很简陋,慢慢地破败了起来,后来就像是废墟了。附近有十间屋子,大家共用两个灶台,地面上铺着摇摇晃晃的木板桥,脚下就是一片沼泽地。这片地是属于一位先生的,这位先生把它租给了一位叫作马福特的女士。马福特来到坎兰格查已经三四十年了,她和她的家人就在这片荒地上定居了下来,慢慢建立起了这座迷宫。马福特夫人一家住在这十间屋子中的三间里,他们和其他租客一样穷。马福特夫人已经很老了,她总是抱怨自己又老又穷,还是个寡妇,她总是担心地的主人会把自己赶走,因为那人一直有把这块地卖出去的打算,或者他自己在这地上建房子再租出去。马福特夫人说如果被赶走,她也就无处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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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不会体会到几十年来每天都担惊受怕、怕被别人赶走的心情的。最后他没赶我走。要是我早知道他不会赶我走我就不会一直想着这事了。但是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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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不知道他不会赶走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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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没想明白,现在我算明白了:这个地方太糟了,没有别人会想要这块地的。这拯救了我们。这里的情况要是再好一点,可能我们早就被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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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福特夫人很穷,这块地的主人其实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地的主人是在人们大量涌入坎兰格查之前住在这里的人,是这里的原住民。这意味着他其实也是这座城市的边缘人,是渔夫或者清洁工。这些原住民瞅准时机,占据了土地,在上面搭了些屋子,也有的什么也没搭,然后把地以很高的价格租了出去:穷人们瞅准时机来剥削那些更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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