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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仅仅是最富的国家才这么做。一个非政府组织用瘦骨嶙峋的孩子与悲泣的母亲形象来轰炸你时,也给你提出了解决办法,攻心的同时提出了让你感兴趣的建议:捐赠吧,承诺吧,赠予吧,这样负罪感就会下降,问题暂时被解决了、搁置了、扔在了抽屉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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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个人的慈善行为都是从内疚感出发的,虽然确实可以拯救一些人,但这也允许了体制继续运转。如果不做慈善行为,等于拒绝给予他人吃饭的机会。那能不能边做慈善边控诉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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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记得我落入陷阱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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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几年前了,萨拉豆给我讲述了她的人生,我听着她说,眼睛看着一块木板。她的茅草屋里什么也没有,仅有一张染有颜色的麻绳毯子,泥糊成的墙,角落有一个炉子,两口黑黑的锅。她说啊说,我时不时打断她,提一些问题,隔着翻译的对话总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很长时间一句都听不懂,需要等待翻译,可以拍拍照片,思考事情。我一直想着这块板子,而萨拉豆给我讲着她的第二次生产。她刚满12岁就结婚了,第一个儿子生下来就夭折了,一年之后,生了第二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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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觉得孩子快出来了,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跪在那里,抓住了床脚,祈祷,拼命祈祷,最后宝宝就掉在了我铺好的草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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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豆后来又有了十一个孩子,最后得了一种产科瘘病,这是在这个恐怖的和有阶级性的大陆最恐怖和最有阶级性的疾病之一。我们当时在达克瓦力,与尼日利亚其他任何一个村庄一样,这里只有砖房,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这里的生活几个世纪以来都不曾变化。我参与了联合国人口基金的一个项目,采访了萨拉豆,她的故事很感人,我没有办法从木板上转移目光,感觉自己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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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婆来了,剪了脐带,把宝宝的头放在了扫帚上,让他别沾上沙子,然后我就坐起来,对着麦加的方向,接生婆把孩子用布裹好了递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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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就是穆斯林叫作alluha的东西,学生用钢笔在木板上抄下《古兰经》的经书来背诵。然后把它洗干净,继续写另一段经书,其实等于一本只有一页的书。我不明白,这块木板为什么这么吸引我的注意,是因为它有很久远的气味?是因为由字符组成的图画?是因为把木头当纸书写?还是因为被擦掉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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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交谈了一会,我听她说,也问她几个问题,这场对话进行了两三小时。有一阵,萨拉豆发现了我总是盯着这块木板看,她通过翻译问我,为什么。她笑了,她问我问题等于是我俩身份对调了,一种大胆的姿态让她有些焦虑。我试图显得和气一些,我告诉她,我觉得这块木板很美,我祝贺她有这样的木板。结果我做错了,后来他们给我解释了,这样的赞美在他们的文化中就是一种不可拒绝的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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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它送给您吧,请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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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豆通过中间人对我说,我通过中间人对她说不,很感谢,她又说请拿走吧,我又再次道谢,她的脸越来越严肃,仿佛如果我不拿走,就是侮辱了她。翻译给我解释了,我的拒绝看起来很粗暴,对她来说就是这块木头配不上送我,她也配不上送我东西,我歧视她,只有白人才会歧视人。我陷入了麻烦,我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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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说不了话,只能微笑,留些时间思考。我们对视而笑,这段时间我继续思考我的提议。她告诉我她有一段时间生病了,不能照看羊群,最后只剩下了两只小羊,没有公羊的话就没法繁殖,现在没有了羊群,她就没有办法做油炸圈饼去市场卖,有时候就会饿肚子,饥饿比瘘病严重多了。我告诉她我想送她一只羊,如果她拒绝我,我就会感到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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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豆换了一种笑容,是一种开心的笑。在当地搞来一头羊也不容易,得去十公里之外的村子里的周四市场里买,我们说话的时候是周二。我给她钱她去买这样最方便,然后我就想到了这一出,后来发现是个蠢事。我还会给她够饲养小羊一年的钱,然后开出了一个条件:把它叫作马丁。萨拉豆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对我说,这头羊会改变她的人生,她会永远记住我。我高高兴兴地拿走了木板,对于自己帮助了她感到很欣慰,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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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能恢复我的羊群,我每天都能吃饱饭了。”离别的时候她这么跟我说。我带走的经文木板在机场可是个累赘,太大,包里装不下,滋在外面,一眼看去就是个阿拉伯物件。那几天我就被当作无耻的恐怖分子,一个不甘心在地下活动的恐怖分子。最后我于一个清晨到达了巴黎,去我堂弟塞巴斯蒂安家之前,我在面包房买了牛角面包。当我们在家吃早饭时,我告诉他这块经文板和叫“马丁”的小羊的故事,我们笑着,我的弟媳妇劳伦斯问我那头羊花了我多少钱。我算了一下账,当时才惊恐地发现,花了和牛角面包一样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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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时不时处在一种幻想之中,以为自己理解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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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内心盲目的无法诉说的释怀,却让他人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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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良知只需要几个美元、几个欧元硬币就买到了。但现在是大批量的贩卖。坏良心是发达国家大宗生意的基础。正如斯洛伐克学者齐泽克所说:“在现代化合作的商业中,消费这种自私的行为在价格中包括了其反面,即一种需要感到慷慨的满足,需要感到我们在为大地母亲或是为索马里衣衫褴褛的人们或为了挨饿的危地马拉儿童做些事情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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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买有机食品、公平贸易、环保意识,其实标签都是购买这种良知的赎罪券,价格不贵。尽管我们的社会建立在不尊重这种良知的制度之上的,居然还需要与社会本身协商,并且出现了推广这种产品的赎罪疗法。这是经典救赎宗教性的一种现代的、进步的形式,他们给你一把刷子洗刷灵魂,你给他们钱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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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你们也来写我这样的书,赎罪的效果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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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样会产生一定的后果。富人获得意识上的平静和地缘政治上的安心,但是这两样东西也得不到太多。穷人获得每天的食物,日益依赖这种施舍的食物。发达国家、国际机构、大型基金会的粮食援助加强了这种上亿居民过剩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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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抗饥饿的慈善,是我们所有人都有权利生存(或存活)这种理念的结果。这是一种现代的、创新的理念,在两个世纪之前可没人谈及,目前很多人也只是迫于媒体压力而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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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慈善已经成了文化的一部分,这个理念的效应之一就是援助,那么多人都在实施援助,却从来不去质疑制度的不公,只关注物资的极端缺乏。也就是说,他们认为社会的问题不是财产的不公,而是物资极端缺乏,这才是这种造成饥饿的原因。有不公平很正常,会激发人们的斗志,可以修正自己的缺陷。问题不在于1%的人有了太多,而在有一些人不能吃上饭。如果能给他们吃上饭,那事情就改善了。如果是由这1%的富人给他们吃,那就更完美了,你看他们是好人吧?他们为所有人创造了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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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安全问题,被理解为确保所有人都收到足够的粮食,“收到”这个词很关键,国际机构、农民之路组织(Vía Campesina)铸造了这种粮食主权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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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在马里发布的《尼也勒尼宣言》,将其定义为一种“获得有营养且符合文化习俗、易于获得的、以可持续的生态方式生产的粮食的权利,有权决定自己的粮食制度和生产制度。这意味着将粮食生产者、分配者和消费者置于粮食体制与政策的核心位置,越过了市场与财团的要求,维护了下一代的利益。它给我们提供了一种策略去抵制和废除目前的粮食方面的自由贸易、集团贸易和当前的粮食体制,将粮食、农业养殖、畜牧业、渔业等生产制度引入正轨,由本地的男女生产者来管理。粮食主权将本地经济和市场置于第一位,赋予农民、家庭农业、手工渔业、传统畜牧业以权利,并主张将粮食的生产、分配和消费都建立在环境、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上。粮食主权推动透明的贸易,确保所有人获得有尊严的收入、保障消费者控制自己饮食和营养的权利,确保粮食生产者拥有和管理土地、领域、水源、种子、家畜和生物多样性的权利。粮食主权意味着新的社会关系,没有人类之间因性别、民族、种族、社会阶层和代际不同而造成的压迫与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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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有吃的,再也没人会饿死了,那会怎么样?一些人拥有亿万资产,另外一些人只有刚够吃饭的钱,这样公平吗?这种现象不会很快发生,但是如果有一天,这个饥饿现象消失了,我们得想想其他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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