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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1 妈妈企业家,“企业家想从‘自营革命’中得到什么”,《卫报》,2016年10月6日。图像来源:Ala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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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图中显示的,妈妈企业家的第三个特征是在家工作,这点在自营职业者中很普遍。研究表明,很多居家工作者注意到工作与家庭的界线越来越模糊了。他们工作的时间比上班族还要长[26] ,忍受着孤独[27] ,还被指望表现出学者莉萨·阿德金斯(Lisa Adkins)和玛丽安娜·德弗(Maryanne Dever)所描述的持久“工作积极性”(work-readiness)——后福特式经济对于连续工作或时刻准备工作的要求。这一点抹杀了职工生活与工作的界线,还给了国家不断削减对个体工作者扶持力度的借口。[28] 然而,这些方面在居家工作的再现中大都没有得到体现。相反,在家工作被铺天盖地的正面词汇渲染成了便利的解决方案,特别适合扛着育儿重担的妇女。“想让更多妇女进入科技行业工作?”科技杂志《连线》(Wired )一则文章的标题写道:“让她们在家工作呀!”[29] 梅利莎·格雷格对信息通信技术(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简称ICT)领域主流广告对妇女员工刻画的分析,揭示出流行文化和政府政策如何齐心协力地将在家工作打造成妈妈们的理想路线,从而维系了可以一边照顾幼儿、一边工作的谬见。格雷格指出,由此一来,政策和媒体的说法再度确认了妇女“天生偏好”弹性职业和居家工作的观念,毕竟她们(被建构)的首要身份是照顾者。[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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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迷思在当前关于妇女、家庭和工作的讨论中越发以讹传讹,以至于虽然工业化国家的大多数妇女都离家上班,在家工作的妈妈企业家形象却依旧随处可见、颇为盛行。时代杂志网(Time.com)上的一篇报道(2016年5月6日)就是例子,标题是“美国中西部地区的妈妈比其他地区更可能外出工作”。文章探讨了美国这些地区的妈妈们参与劳动力市场的比例较高的可能原因,指出当地(尤其是明尼苏达州)企业给妈妈提供较多福利,而且中西部一些州的男女工资差距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但奇怪的是,文章附带的素材图片,是一位年轻漂亮、身穿白色T恤的非裔美国妇女坐在自家书桌前,一边盯着笔记本屏幕一边打电话,膝盖上还坐着一个婴儿。[31] 图片明显和文章的意思相冲突:后者强调的是妇女离家 工作的状况,而前者展现的还是妇女作为天生、理想的创业式居家 工作者的迷思——一边工作、一边不间断地照顾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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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与零工经济的选择性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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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背景下,零工经济、共享经济或按需经济常常被描述成妇女尤其是妈妈企业家们实现自我、获得成功的理想平台。虽然近期有部分政策和媒体报道谈到了零工经济中劳务的不稳定、脆弱性和不公待遇,但大多数讨论仍旧沉浸在乌托邦式的幻想中,认为共享经济是创造和扶持新就业模式,以及实现曾担任克林顿政府的战略家、本书写作期间任爱彼迎(Airbnb)全球政策和公共事务主管的克里斯·勒汉(Chris Lehane)所说的“资本主义民主化”所势在必行的。[32] 很多人认为数字化收益平台具备很大的优势,包括自由、灵活地选择工作时间和地点,还能把爱好或消遣转变为经济来源。[33] 有调查显示,目前享受这些所谓优势的人群中,男人多于女人。在英国,男零工人数大约是女人的两倍[34] ;美国的零工经济报告虽显示男女比例稍为均衡,但男性人数仍占上风[35] 。不过,某些零工经济领域的妇女从业人数更多,包括专业的自由职业者、直销和服务平台,因此有人认为妇女正在赶超男人。[36] 尤其是被视为成功、高收益职业跳板的社交媒体平台[37] ,就很受妇女青睐。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一项研究显示,妇女更喜欢利用社交媒体在网上兜售商品。[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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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被日渐宣扬成零工经济的理想工作者:随着英国和美国的劳动力越来越多地转向自由职业和合同工作,新闻媒体和网站常常将零工经济描绘成妇女工作的未来。《今日美国》(USA Today )上一则典型的报道称:“零工经济的面貌越发女性化——和赋权化。”[39] 这类热情的报道常常称零工经济提供了一种理想的工作形式,令妇女尤其是母亲们能够平衡和克服就业市场上出现的种种不平等。[40] 按需经济下的妇女创业不断被渲染成脱离男性主导企业的一种积极谋生出路,给予妇女弹性工作、激发创造力和实现自我的机会。[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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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古着和独特的工厂制工艺品交易网站易集(Etsy)就是这一模式的典范,它将妇女推至数字经济火热的机遇风口。这家工艺网站2016年的估值达到惊人的33亿美元[42] ,被誉为妇女实现创业精神(有本书称之为“易集创业精神”[Etsy-preneurship])的理想平台,寄托着数字经济下性别乌托邦的愿景。[43] 网站上充斥着妇女——几乎都是宝妈——转型为成功易集店主的故事。例如,博文“我是如何(成功!)开办易集店铺的”就称易集“对有抱负的创业者来说是零起点的”,鼓励妇女实现自己“在易集上挂牌开业”的梦想,呼吁她们向其他女店主那样“把兴趣项目转化为收益”。[44] 此类故事常常把成为易集店主说成实现做(第2章讨论的)“平衡型女人”的理想。例如,一位手工家居装饰品卖家就在她的网站上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在打理生意的过程中明白了“平衡即一切”,如何在经营生意的同时,还成功地“把家打理得一尘不染,为家人做饭,和他们共享美好时光”的。[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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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集和类似的工艺、时尚、美容网站和博客的成立和成功,离不开妇女的自我推销。[46] 对这类网站的分析显示,易集、易贝(Ebay)店主和时尚博主等发布的故事和个人育儿心得,强调了当孩子还小时,在家工作是多么重要——“是个两全其美的妙法”。[47] 妇女在这类网站上的自我呈现突出了生活光鲜亮丽的一面,把生意说成“激情狂购”[48] ,而隐去了实现这种愿景需要付出的心血、资本和自律。[49] 安杰拉·麦克罗比指出,这种“激情工作”论代表着后福特主义工作模式的兴起,但其中至关重要的情感和精神劳动,却是受到忽视而不被承认的。[50] 布鲁姬·埃琳·达菲(Brookie Erin Duffy)和埃米莉·亨德(Emily Hund)在研究时尚博主时发现,博主们强调激情是为了淡化她们的创业艰辛,(再度)打造出“个人成功[是]靠发掘内在动力”[51] 的理念,也因此将失利归咎于个人:如果她没能在不断变化的职业领域获得成功,就是因为缺少激情。[52] 达菲认为,数字经济领域这种好高骛远的想法,“为该行业抹上了浪漫色彩,而实际上它的市场环境和可发挥的作用已经越发地高风险、不稳定、多变数——而且不浪漫了”。[53] 类似地,伊丽莎白·内桑森(Elizabeth Nathanson)分析经济衰退背景下的网络时尚博客发现,妇女的博客“通过时装展现了一种自我掌控和未来繁荣的幻想”,这一点既延续了消费主义构成女性气质的观念,也体现了即使制度性约束再大也能实现成功的观点。[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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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在数字经济领域的成功,不但被描述成不受制度性条件的制约,最近一些讨论还称其为突破那些制度性约束——尤其是用人单位难以顾及照护责任的制度局限——的办法。安妮—玛丽·斯劳特的畅销书《未竟之业》就是这一观点的典型代表。这位美国外交专家意识到了按需经济受到的批评,尤其是因优步(Uber)等案例而广为人知的员工工资低于最低标准、缺少福利和保障的缺陷。即便如此,她仍旧强调零工经济的“巨大前景”,尤其是对妇女而言。[55] 她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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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需经济开辟了更加灵活、自主安排工作的前景。我们知道,它指向了办公室的终结,那里不再是谋生的必要场所。这一点恰恰是许多力图协调工作与照护责任的职业人士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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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收益的攀升,按需经济很可能变成需照顾亲属的专业人士的天赐良机。律师、企业高管、银行家、医生,以及很多其他领域的专业女性能够继续发展其职业生涯,或至少留在行业中,同时成为她们所期望的那种家长。[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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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斯劳特的热切描述所掩盖的事实是,不要说打破以往工作模式中男性主导的僵化制度、实现零工经济的诸多期望,在这一被大肆炒作的经济领域中,很多(甚至大部分)妇女充其量只能“留在行业中”,甚至可以说很多人连这点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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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歌在全球多个城市(包括2013年在伦敦,获得当时英国妇女部部长[Minister for Women]尼基·摩根[Nicky Morgan]的支持)推出的“妈妈校园”(Campus for Moms),就完美体现了数字经济的乌托邦式性别愿景。家长们(顾名思义,显然大多数是妈妈)[57] 能选修各种由风险资本家和投资人主讲的市场营销、品牌推广和资金募集方面的课程,可以带孩子一起参加。这一理念已传播到谷歌的其他国际网站,被誉为科技行业的标杆之一,激励其他公司“推行育儿福利改革”。[58] 《晚旗报》(Evening Standard )一篇名为《抚养宝宝(同时打造线上帝国)》的文章就赞扬了谷歌“妈妈校园”倡议的女权性质,称“尽管仍存在一些男人主导的科技公司,但如今很多新企业的创始人都是30来岁的家长,企业理念比较照顾到孩子”。[59] 文章插图中抱着孩子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的不再是老一套的中产白人主妇,而(像)是伦敦时尚街区肖迪奇(Shoreditch)谷歌“妈妈校园”里的一名时髦妈妈(图5.2)。图中描绘了一个年轻、黑发、纹身的女人,扎着挑染一绺金色的马尾,穿条纹短裙和无袖衬衫,戴一副看似很时髦的眼镜,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大腿上抱着一个婴儿。显然她没在照料孩子,但身穿时髦连衫裤的孩子乖巧而满足,貌似被照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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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2 谷歌“妈妈校园”里的妈妈和宝宝,《抚养宝宝(同时打造线上帝国)》,《晚旗报》,2016年10月20日。图像来源: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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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图仍旧将育儿工作描绘成微不足道的任务,可以轻而易举地和具有创造性又自在满足的有偿职业协调起来。这一有害的幻想再度暗示妇女要承担主要照护责任。该图根本上的错误,在于忽视了妇女若要追求有意义的有偿工作,就必须从育儿工作中解放出来。虽然图中的妇女显然有别于妈妈企业家的刻板形象,但和后者一样,它也捏造了数字经济提供的新就业模式有利于妇女自我实现、赋权和性别平等的假象。文章以零工经济下一位体现了成功妈妈企业家迷思的典型代表做结,讲述了视频广告科技公司不羁(Unruly)的创始人萨拉·伍德(Sarah Wood)的故事。该公司2015年被新闻集团(News Corp)以1.14亿英镑的价格收购,而在会见鲁伯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宣布收购交易的当天,伍德由于分身乏术,不得不将生病的儿子也一同带到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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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勒认为,当代这类妈妈企业家的再现,构成了一种延续20世纪60年代女性奥秘的“新奥秘”,用手工艺这类小型家庭创业项目将妇女束缚在家中,阻止她们成长为社会的一分子。[60] “打着为自己工作旗号的新奥秘,其本质依旧是排斥,它怂恿越来越多的工作者……接受新自由主义经济下的边缘地位。”泰勒如是写道。[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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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一新奥秘的核心是妈妈企业家形象和对零工经济的热情描述,那么它们是如何塑造我采访的妇女们的想象、欲望和梦想的?又塑造到了什么地步?在当前妈妈企业家和零工经济再现所建立和鼓动的文化构想之下,我们该如何理解本章开头提到的纠结——妇女们难以具体地设想或阐述她们对未来有偿工作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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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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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妇女们对理想未来的描述,与妈妈企业家和零工经济幻想的愿景惊人地吻合。大多数受访者希望用人生做点别的事情,也就是在家运营自己成功的事业,同时协调好育儿责任。在她们的想象中,未来最好是从事小规模的行业,大多独自在家完成,期望获得自我发展、自我实现、满足感和自豪感,从办公室全职工作的条条框框中解脱,收入稳定,工作内容还刺激有趣。[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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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曾是一名会计师,过去六年里全职照顾两个孩子。她大声说:“是时候向前走了!……我挺想自己创业做点什么的。”然而,在被问到想创办什么样的企业时,凯蒂却说不出未来要做的业务是哪种类型、在哪个领域。她也说不出想做什么性质的工作:“我很想自己创业,只不过还没什么想法。”她和大多数受访者对想象中的未来的描述,似乎只是含糊地搬用了妈妈企业家和零工经济幻想的一些套话:自营职业、支配权、弹性、自我实现、激情和满足感。凯蒂解释说:“嗯,自营职业,你知道的嘛,基本上就是替自己工作,我想,对吧……基本上,就是自营职业,可以自己安排工作时间和工作量,而且对工作比较满意。对工作比较自豪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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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九年前辞掉高级出版商工作的朱莉说:“对于自身发展,我觉得独立工作、不受公司约束的想法蛮不错的。”然而,这类自我发展、自我决定的观念,却不包含具体的专业领域或技能。事实上,恰恰是自主创业模糊、不明确的性质,才使它显得诱人,就像一个许愿池,诱使女性投入自我实现、自我决定的幻想。达娜以前是艺术节主管,过去十年里全职照料两个孩子。她的自述就多少显示了未来工作的模糊性是如何被自我发展的光辉掩盖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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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等孩子们长大了你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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