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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拉姆和奈特的实验证明了给予员工自主权的重要性,这一结论也得到了其他实验数据的支持。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曾派海洋生物学家在极小的海底实验室进行为期数周的工作。那是一个极其艰苦的工作环境,但生物学家们却喜欢得很,前提是他们得拥有自己煮东西吃的权利——科学家们宁肯吃最基本、最简单却是自己准备的食物,也不愿意吃别人为他们准备好的东西,不管那玩意儿有多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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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心理学家罗伯特·萨默(Robert Sommer)花了很多年研究“硬式”和“软式”空间,前者指无法改变的空间,后者指可以改变的空间。“硬式”空间包括无法开窗、无法调节灯光或空调、焊在地上无法移动的椅子。最典型的“硬式”空间就是监狱。现在“硬式”空间的特征已经蔓延到了学校、办公室和公共场所。萨默多次发现,即使一点很小的自主权,比如给墙面刷刷漆,都能让人们把身处其中的空间涂上一抹个人色彩,从而更高效、更快乐。西雅图弗吉尼亚梅森医疗中心的管理层显然不知道这一点。这个医疗中心的医生和护士习惯将听诊器挂在办公室的挂钩上,但管理层觉得这样看起来太凌乱,便规定将听诊器放在贴有相应标签的抽屉里。可是医护人员还是依着习惯,把听诊器挂在钩子上。“我们只好把挂钩拆了。”一位主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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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对“整洁有序”的狂热蔓延全球。2006年年底,英国税务海关总署要求工作人员收走办公桌上摆放的家庭照片和纪念品。在澳大利亚矿业巨头必和必拓,员工们被要求遵照一份制定详尽的手册,保持办公区的整洁。在那份长达11页的手册中,对于“整洁的桌面”是这样定义的:桌面上有且仅有显示器、键盘、鼠标、鼠标垫、座机、耳机,一个A5大小的相框和人体工学设备(脚凳或者凝胶腕垫);如果想展示奖牌或奖状,必须移除A5相框;不允许摆放盆栽。“相关管理人员和部门经理将进行监督”,所以别想有空子可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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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京瓷一样,必和必拓也为这些规定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的政策非常合理,因为它“创造和维护了一个干净、有组织和专业的工作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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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完全可以将自己桌上的铅笔削好并整齐排列,但是如果要求别人也照做,就显得不可理喻了。不知道京瓷和必和必拓的管理层是怎么想的,对他们而言,好像只要公司表面上整洁有序就行了,私底下即使员工们怨声载道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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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的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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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能搭一个螺旋式滑梯让人们从办公室一路滑到大厅?为什么不能把会议室改装成一辆车的模样?为什么办公设计就不能搞得像装帧艺术一样富丽堂皇?商业世界理应容得下“不走寻常路”。虽然对于日本京瓷、澳大利亚必和必拓、英国税务海关总署来说,极简的桌面和光秃秃的格子间才合乎标准,但还是有一些公司敢于反其道而行之,用奇特的材料和明艳的色彩打造办公区。如果要在这些新潮公司当中找一个代表,Chiat/Day广告公司(以下简称Chiat/Day)当之无愧。这家公司的新潮程度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名鼎鼎的苹果电脑广告开山之作《1984》就出自该公司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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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伊·恰特(Jay Chiat)是Chiat/Day的创始人之一,因为创意大胆,他曾被媒体冠上“广告业的未来”这一美誉。1993年,恰特决定增加办公区的公开区域,于是让人拆掉了格子间,移除了隔离墙,甚至搬走了办公桌。这一设计大胆而前卫。当时,公司员工已经配备了最顶尖的移动技术,这个设计使他们更加自由,可以在公司的任何区域移动办公,无论是谈业务还是做方案,都不再拘泥于自己的格子间。更重要的是,这一设计使工作也变成了一件有趣又时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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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at/Day在洛杉矶的新办公楼请来了设计师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和克拉斯·奥尔登伯格(Claes Oldenbury)掌舵。这栋建筑一共四层,外观像一个双筒望远镜。办公区放了不少露天游乐园常见的那种双座吊椅,恰特希望员工们可以坐在这里一起畅谈各种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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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办公楼的设计由加埃塔诺·佩瑟(Gaetano Pesce)负责。最吸引人眼球的要数那幅画着巨大红色嘴唇的壁画,还有发光的彩色地板,上面刻着许多象形文字。佩瑟的幽默感有男孩式的调皮:男厕所前面的地板上画着一个正在小便的男人;椅子没有椅脚,而是安上了弹簧,可以想象,一旦有女士坐下,椅子剧烈摇晃并向后弹去,男士们便可趁机欣赏那裙底风光。此外,会议桌采用硅胶材料做成,开会的时候,重要文件常常不小心被黏在上面,令人捧腹大笑。纽约公司的人至今都不知道这些恶作剧般的设计究竟有多少是佩瑟故意为之。建筑师弗兰克·达菲(Frank Duffy)一方面欣赏佩瑟的设计新颖大胆,另一方面也承认:“这个地方每时每刻将玩笑强加于每一个人,这也可能是它最大的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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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伊·恰特一直将自己视作被命运选中、注定要打破办公室常规的变革者。事实上,他的不少决定也确实展现了其天才般的远见,例如,聘用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盖里。几年之后,盖里设计出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建筑之一——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建筑中那鲜艳明亮的色调,不同的分区,相互交织的沙发和桌子,以及利用移动技术减轻工人的负荷,后来都被广泛效仿。再如,很早以前,恰特的愿望就是让办公室变成大学校园,“你可以去上课,或者打听点儿东西,总之你随时随地都能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工作”。如今,微软和谷歌不正是这么做的吗?他们都把公司总部比作孵化思想的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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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颠覆传统的设计最终却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员工们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结局正如记者沃伦·伯杰(Warren Berger)在一篇文章中描述的那样:“你来我往的地盘之争、幼稚的花招和借口、无休止的抱怨、管理层恃强凌弱、员工叛逆、内部混乱、生产力直线下降。最糟糕的是,连一个坐的地方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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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一部分原因是恰特对于个人化空间的不耐烦态度,这和京瓷的5S管理有类似之处。在恰特自己的家里,随处可见的是作为装饰的各种现代艺术品,而非家庭照片或纪念品。他终归不怎么在家,大部分时间都在飞机上工作。他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员工希望在办公桌上放些小玩意儿。“用储物柜装你们那些猫啊狗的照片,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他轻蔑地对有这类要求的员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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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更过分的。“整洁控”恰特要求办公绝对数字化,不能使用纸张。只要看见墙上贴着广告脚本或样本海报,恰特就会立即要求员工撕下来:“数字化、数字化、数字化,究竟哪一个字有人看不懂?”要知道,那是1993年,手机性能尚不稳定,笔记本电脑还很笨重,而且两者的价格都极其昂贵,哪有那么多员工愿意自己掏钱买来贵重物品,就为实现公司的“数字化”?员工们更愿意借用公司的设备,于是每天早上签字领取,晚上下班时还给公司。然而,公司并没有采购那么多的电脑和电话供每一位员工租借——这后来被证实是失败的成本节约。于是,每天早上,设备管理处等待签字领设备的员工都排成一条长龙,他们个个面目苍白,心情焦躁。为了借到设备,住在办公室附近的人通常6点左右就会在公司出现,早早地申领一台宝贵的电脑和一部电话,接着把它们藏在公司某处,然后再回家睡几个小时。管理层会要求助手早起,帮他们代领电脑和电话。公司“内战”全面爆发,每个部门都声称他们的工作更重要,应该具有使用电脑和电话的优先权。这就怪了,公司连必要的数字设备都无法保障,却要求办公绝对数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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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工压根儿就没有属于自己的私人工作区。很多时候,恰特还要在这敞开式的办公区域巡视,他会记住员工们前一天坐的位置,如果第二天有人被发现坐在同一个地方,恰特就会训斥他。此外,员工们还得想方设法保存纸质合同、脚本和设计图。本来用于放狗狗照片的储物柜也派不上用场,因为太小了,连一个标准大小的活页夹都放不下。一些员工偷偷将文件藏在角落,还有一些员工把文件放在自己的车里,如果要归档或检索重要文件,他们还得跑去停车场。一名员工还曾开着一辆满载文件的小红货车在开阔的办公室里穿行。这个笑话被报道后不久,著名的迪尔伯特系列漫画中的角色韦利也推了一个装满文件的购物车,在办公室涂鸦、拉帮结派,刷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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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特设计的办公区确实很有趣,类似这样的前卫风格打破了办公室或格子间的传统设计,体现了一种独特的审美。但是研究办公室多元化和去权化的学者克雷格·奈特指出,如果这种乐趣是强加给员工的,那么所谓创新也就是换汤不换药,骨子里还是一回事,认为管理层和设计师至高无上,员工必须无条件遵从管理层和设计师的旨意。恰特的执着让人想起了奈特的实验:看到研究人员强行剥夺自己布置办公区的自主权,受试者气得想揍他们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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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特推崇的那种花里胡哨的后现代建筑风格和柯布西耶极简的现代主义理念相去甚远,不过,他们拥有一个惊人的相似之处:两人都不畏现实追求梦想,哪怕自己的坚持会惹恼其他人。作为老板,恰特坚信自己没必要理会员工的想法,他自己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他从不听别人的意见,他要是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恰特的高级助理鲍勃·库珀曼(Bob Kuperman)这样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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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at/Day的故事还算有一个不错的结局。虽然办公区的改头换面引发了混乱,但在照片上它还是很惊艳的,设计类杂志也为之疯狂,恰特甚至组织公众付费参观。成功引起注意之后,恰特将自己的股份卖给了奥姆尼康集团(后来与TBWA合并,成立了TBWA/Chiat/Day,也就是现在的李岱艾广告公司),大赚了一笔。不久之后,个人工作区、纸质化办公和狗狗照片又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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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里设计的Chiat/Day总部是为了象征创造力而建立的,但是真正具有创意的建筑作品往往一眼望去就与众不同。如果你问麻省理工学院的老校友,他们心目中的创意空间长什么样,有一栋房子一定会从学校里的众多建筑当中脱颖而出。这栋几年前被拆毁的建筑物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人们称它20号楼,它的外表和那种浑身闪着明星设计师光环的建筑作品有着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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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号楼的设计实际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那是1943年的春天,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的建筑师唐·惠斯顿(Don Whiston)接到母校打来的电话,请他为一栋占地20万平方英尺(约18580平方米)的建筑制定一个初步的设计方案和施工规范,当天就得提交。惠斯顿很快就完成了任务。没过多久,这栋奇形怪状的大楼就竣工了。它的主要建材是胶合板、空心砖和石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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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世纪后,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位教授回忆说:“你看过那种记录摩天大楼建造过程的延时摄影吗?一眨眼工夫,镜头前面又展现出一个新进度。看20号楼一点点拔地而起的感觉,就像看那种延时摄影一样——几乎是真的一样,只不过,那不是摄影,而是眼前发生的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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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难理解,毕竟当时有一场世界大战正在进行,急需20号楼容纳辐射实验室,以便开展一个秘密军事项目。正是这个项目,把落后的雷达变成了战场上的重要武器。这是一项涉及领域相当广泛的研究工作,说它比“曼哈顿计划”还重要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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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由于仓促的设计和施工,20号楼并不是一个舒服的工作场所,夏天太热了,冬天又太冷。刚完工时,大楼里全是灰,脏得不行。从外面看,这是一座长而简陋的三层建筑,混杂了一个军营和一个花园棚屋似的怪东西。从里面看,它的布局令人困惑,像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标识没什么用,连防火墙都没有——这样的建筑之所以能通过审批,只不过是因为原计划战争结束后6个月之内就把它拆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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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两年时间,20号楼里安置了一大批优秀的科学家和研究人员,其中包括美国五分之一的物理学家。辐射实验室吸收了高达20亿美元的军事资助,其中只有848513美元用来修了这栋楼。然而从这座大楼的实验室里,走出了9位诺贝尔奖获奖者。他们和同事们一起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研发的雷达帮助飞机搜寻到U型潜水艇,为V–1导弹空袭伦敦提供早期预警,协助飞机盲降,引导空袭。这个雷达系统足以令以往的技术黯然失色。当时有一种说法是,原子弹可以结束战争,雷达则可以赢得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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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辐射实验室的战时性,很容易让人联想到20号楼在应用科学史上的辉煌应该只是昙花一现。你也许还会想,还好丑陋的外表没有影响科学家们出科研成果。麻省理工学院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战争一结束,就准备按原计划将其拆除——又难看又不安全的建筑留着有什么用?屋顶上的无线电塔首当其冲,之后是辐射实验室的办公室。20号楼被更精致、更整齐的建筑取代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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