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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末,当活跃的、会互动的计算机玩具刚开始推出时,儿童认为他们不是玩具,不是人,也不是动物。它们看起来也不像是机器。计算机在电子玩具和电子游戏的外包装下,把儿童变成了哲学家,掀起了关于“这些东西是什么”的自发讨论。在某些情况下,这些讨论使人们意识到,这些健谈的、聪明的计算机很像他们的同类。当儿童被问到人有什么特点时,他们会把自己和他们“最亲密的邻居”作比较。按照传统,儿童通常把他们的小狗、小猫、马作为“最亲密的邻居”。动物是有感情的,人类的特点在于他们有思考能力。因此,亚里士多德学派这样来定义人:他们认为人是有理性的动物,即使是年纪最小的孩子也能理解这种定义的含义。但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会思考的计算机成了人类“最亲密的邻居”,儿童认为人类之所以特别仅仅是因为他们能够“感觉”。计算机是有智慧的机器,与之相反,人类成了感性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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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期,儿童们接触到的玩具似乎有感情、有需求。作为感性的机器,人类不再形单影只。更多的电子宠物蛋“拓麻歌子”和更多的猫头鹰玩具“菲比”(两者的销量都是上千万只),它们想告诉你它们是饿了还是不高兴。一只猫头鹰玩具“菲比”可以上下晃动着对你说“我害怕”,而且是煞有介事地悄悄说。现在,这些新玩意找到表达它们感情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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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比”系列玩具于1998年投放市场,有着合适的机器宠物“身体”;它们很小,是有羽毛、大眼睛和大耳朵的“动物”。然而,1997年上市的电子宠物蛋“拓麻歌子”则是一个藏身在塑料蛋壳里的虚拟生物,在社交机器人中属于可靠的入门级玩具。它非常有用,因为主要部件都被简化了,因此看上去非常朴实。儿童认为宠物蛋似乎有生命,是因为它如其他动物一样,需要持续的关爱而且永远处于开启的状态。宠物蛋栩栩如生,以至于孩子们可以想象它的死亡。为了活下去,一只宠物蛋必须有人喂食、逗乐,清扫脏污。如果养育得当,它会从小婴儿长成健康的成年人。宠物蛋还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发展出不同的性格,这一切取决于它们是如何被抚养的。当宠物蛋把儿童们变成护理员的时候,它们还告诉人们,电子生活也可以是一个需要感情投入、有义务也有遗憾的地方。30年前,最早一批儿童电子玩具,如“梅林”、“西蒙”和Speak&Spell之类的游戏机,促使儿童们思考这个观点:聪明的东西有可能是“某种活物”。每当宠物蛋可怜兮兮地要求施舍时,儿童们表现得比过去更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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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对待更早一代的、难以分类的计算机物品一样,好奇的儿童们经历了这样一个阶段:他们试着把新的社交对象从中区分出来。但是很快孩子们就把交互界面作为依据,认为他们不是智力游戏而是一个玩伴。早期计算机玩具引发出的哲学式的追问(它们是活的吗?它们能知道吗?)已经迅速换了新形式。儿童们可以好好照料它们,但不想理解得那么深。他们的基本立场是:“我和这个新生物生活在一起。它和像它这样的玩具就在这里安家了。”当一个虚拟“生物”或机器人请求帮助时,儿童们提供帮助。当它们表现出色时,儿童们会兴高采烈地带它出去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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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典儿童故事《绒布小兔子》(The Velveteen Rabbit)中,一只毛绒玩具兔子因为得到了一个小朋友的爱,最后居然变成了真兔子。同样,电子宠物蛋也不消极等待,而是要求被关注,并声称失去了主人的爱和关注,它们就没法存活。和积极主动地要求被照料相比,对生物真实性的追问被逐渐削弱。我们钟爱我们一手抚养长大的东西。如果一只电子宠物蛋让你爱上它,你就会感到它反过来也在爱着你,它是足够真实的,可以称为生物;它是足够真实的,可以与你分享人生中的点点滴滴。儿童对待社会型机器的态度和他们对待社会型宠物或人的态度是相似的——希望以朋友的方式对待他们。接触一个人(或一只宠物),并不是接触他或她的生物化学特征;熟悉一台社会型机器也不是解读它的程序。在早些时候,儿童们可能会问:“什么是电子宠物蛋?”现在他们的问题是:“电子宠物蛋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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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只电子“生物”向儿童索求抚养和教育时,它看起来足够真实,值得让人照顾;而恰恰当它受到照顾时,它看起来更真实了。一个名叫尼尔的7岁小朋友说他的电子宠物蛋“就像一个小婴儿,你不能仅仅给他换尿布。你还得,比如说,给婴儿擦乳霜。这样小宝贝才知道你爱着它”。他8岁的姐姐补充道:“当我的电子宠物蛋把大便拉得到处都是的时候,我非常讨厌它。我就像是它的妈妈。这是我的工作。我实际上不太喜欢这份工作,但是如果你任由它脏兮兮的,它就会生病。”3个9岁的孩子这样看待他们的电子宠物蛋。其中一个非常兴奋,因为他的宠物要求他盖一个城堡给它做窝。“我能这么做。我可不想它着凉、生病和死掉。”另一个十分期待她的电子宠物蛋提出请求:“我喜欢听它说‘我饿了’或是‘陪我玩吧’。”第三个小朋友把她与一只“已经死了的”电子宠物蛋的关系,浓缩为最关键的一句话:“她被爱,也回报以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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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电子幻想源于何处?最重要的一点,源自需要关怀。养育游戏是“杀手程序”。随着惹人怜爱的电子宠物蛋的出现,儿童们变成了负责任的父母:请求转化成了关怀,以及受到关怀的感觉。孩子们让家长在他们上学期间照看电子宠物蛋。在20世纪90年代末,有一大批“听话”的母亲为她们孩子的电子宠物蛋做清洁、喂食并且逗它们开心;在商务会议期间,电子宠物蛋发出的“嘟嘟响”成为了熟悉的背景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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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家长式的沉浸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电子宠物蛋一直在运转。而机器对象应该是能够关掉的。儿童们明白,身体需要一直运转,无论是动物还是人,当他们“关掉”时也就代表了死亡。因此,无法关掉一只电子宠物蛋也成了它拥有生命的证据。7岁的小朋友凯瑟琳这样解释:“当某个身体‘关掉’的时候,它也死去了。”有电子宠物蛋可以被要求去“睡觉”,但是9岁的小朋友帕瓦缇分得很清楚,让她的电子宠物蛋去睡觉与按下游戏中的暂停键是不同的。生命在继续,当它们睡觉时,它 们没有死。它们仍然会生病和不高兴,甚至当它们睡觉时,还能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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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末,计算机,这种界于有生命和无生命之间的物体,开始让儿童们有了幸灾乐祸的体验,当他们想“杀死”计算机时,他们就猛摔它。而在那之后,当孩子们又想让机器复活了,一定有关于重启的复杂程序。经过这些戏剧般的重生之后,在儿童们眼中,机器还是原来的机器。而20年后,当电子宠物蛋死去,即使重新设置一个新生命,儿童们也并不觉得回来的还是以前的它们。儿童们期待着这些他们摔过的电脑能重新复活,但他们害怕电子宠物蛋的死亡和重生。这引起了真正的自责,因为正如一个9岁的小朋友说的,“它不是必须死的,是我没有照顾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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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怀念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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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照顾我的第一个电子宠物蛋时,我7岁大的女儿也在养育她自己的电子宠物蛋。因为有时我也会照料她的宠物蛋,所以我能够比较它们各自的行为。我说服自己,我的宠物蛋个性独特,与女儿养的那只不同。它喜欢按特定的间隔吃饭。我想它只需要很少量的娱乐就能茁壮成长。我用尽办法让它高兴,结果它却死了。我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那么难过。我立刻按下重启键。出乎意料的是,我对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个全新的电子宠物蛋小婴儿,失去了关怀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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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儿童并不渴望去按下重启键。他们不希望在相同的蛋壳里养育一只新生物,因为他们的虚拟宠物正是死在这个蛋壳里。对他们来说,虚拟宠物的死与他们所谓的“普通宠物”的死没有什么不同。当你触动电子宠物蛋的重启键时会发生什么?一群8岁的小朋友是这样说的,一个小朋友说:“它回来了,但它并不完全是你养的那只电子宠物蛋……你和它没有共同的经历。它的性格也有很大的不同。”另一个小朋友说:“它在骗你。你的电子宠物蛋其实已经死了。你的那只其实已经死了。他们说它又回到你的怀抱,但它并不是同一只。它和之前那只经历完全不同,这就像他们给了你一只新的。它记不起过去发生的事情。”还有一个小朋友说:“当我的电子宠物蛋死了,我不想和突然冒出来的那只新的玩。它让我想起那只真的(之前的那只)。我想要另一个宠物蛋(新的蛋壳)……如果你让它死了,你也应该有个新的开始。”父母们试着说服他们的孩子按下重启键。他们的观点合乎常理:电子宠物蛋还没有“用完”;重启电子宠物蛋就可以少跑一次玩具商店。但孩子们对这种观点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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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岁的萨莉已经有了3只电子宠物蛋。每只死去的电子宠物蛋都会得到一个小仪式,“葬”在她衣橱最高的那一节抽屉里。萨莉3次拒绝按下重启键,而且说服她妈妈去买新的电子宠物蛋玩具作为替代。萨莉这样描述当时的场面,“我妈妈说我的电子宠物蛋还能玩,但是我告诉她一只电子宠物蛋很便宜,而且她不用给我买别的玩具,所以她就买了只新的给我。我不想重启那只旧的。它已经死了,它需要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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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萨莉“它已经死了,它需要安息”这句话里,我们可以看到机器人时代的扩张。人们常说,无独有偶。而现在,一套程序和对一个令人厌倦的玩具的同情,碰到了一起。按下重启键,会产生一种难以分类的东西:一种生物,它看起来是新的,但实际上并不新,它代表已经失去的某样东西。这种新生物,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家伙,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经典案例。它类似恐惑[3],但又不完全是。恐惑通常是引人入胜、扣人心弦的。儿童们问:“一只虚拟生物死了说明什么?”然而,早期使用者在哲学层面上为“计算机是不是有生命”这个问题争论不休,而现在,面对电子宠物蛋,儿童们已经快速转向了日复一日的实践。他们用令人流泪的经历调和着哲学的高深。他们认为,电子宠物蛋是足够真实的,值得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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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告诉我们,关于失去的体验是我们自我塑造的一部分。从隐喻的角度来看,悼念行为至少能让一个已经失去的人再出现。儿童文化在故事记叙方面的成果颇丰,这有助于年轻人顺利度过不同的成长阶段。因此,在《彼得·潘》(Peter Pan)这部小说里,为了快点度过青春期,长成一个成年女人,能够谈恋爱和做父母,温迪失去了彼得。但是在她顽皮而宽容的照顾下,彼得又重新出现。路易莎·梅·奥尔科特(Louisa May Alcott)的小说中,主人公乔失去了她温柔的妹妹贝丝。在悼念贝丝的过程中,乔成为了一位严肃的作家,而且获得了全新的爱的能力。我们拉近一点看看现在,年轻的巫师哈利·波特失去了他的导师邓布利多,但邓布利多一直在哈利的心里出现,使他找到自我,并实现其人生目标。从宠物蛋的身上,我们看到人们已经开始悼念人造生命。这种悼念与怀念一个洋娃娃玩具不同。宠物蛋已经跨过了一个门槛。儿童为他们的玩具赋予了生命。从宠物蛋身上可以看到,我们身处在人造生命的王国里,儿童认为它们有自己的日程、需要和意愿。儿童们悼念的是会生活的宠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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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对宠物蛋的悼念并不总是独自进行的。当一只宠物蛋死后,它可以被安葬在一个在线的宠物蛋墓园里。墓碑也五花八门。儿童们通过写墓碑来体现他们的宠物蛋是多么与众不同。一只名叫“土星”的宠物蛋活了12个“宠物蛋年”。它的主人写了一首怀念它的诗 :“我的宝贝在睡梦中死了,我会永远为它流泪。然后它的电池也死了。现在它活在我的记忆里。”还有一个小朋友这样悼念一只名叫“南瓜”的16岁的宠物蛋:“南瓜,大家都说你很胖 ,所以我让你减肥,害得你把命都丢了。对不起。”儿童们对虚拟宠物的死负起了责任。这种在线的悼念场所的意义,不仅仅是为孩子们提供一个表达感情的渠道,这相当于承认,悼念电子生命是合适的,人们觉得“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值得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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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让·皮亚杰(Jean Piaget),1896—1980年,瑞士人,著名儿童心理学家。他的认知发展理论成为了这个学科的典范。——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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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 1803—1882),出生于波士顿。美国思想家、文学家,诗人,是确立美国文化精神的代表人物。——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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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日本机器人工程师森政弘在1970年提出一个“恐惑谷”假说,他指出,如果机器人与真人的形象过于接近,那么它就会滑入“恐惑谷”(The Uncanny Valley),造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心理反应。这一假说的理论来源,就是弗洛伊德1919年的那篇经典论文。近20多年来,好莱坞高科技电影在数码影像合成方面的实践,使得森政弘的“恐惑谷”假说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印证,成为好莱坞赢得高票房的利器,也构成今天好莱坞数码影像不可或缺的心理学原理。请参考哥伦比亚大学刘禾的《新媒体与弗洛伊德的恐惑论》。——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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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性孤独:为什么我们对科技期待更多,对彼此却不能更亲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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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性孤独:为什么我们对科技期待更多,对彼此却不能更亲密? 02 栩栩如生的“菲比” 涉足情感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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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可以与机器人建立亲密关系。“倒拎测试”告诉我们,人们可以随意地倒拎着“芭比”,但却不会这样对待真正的小动物,而倒拎“菲比”机器人超过30秒,人们就会有负罪感。我们本以为只有人才能涉足情感地带,实际上,机器人对此也很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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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性孤独:为什么我们对科技期待更多,对彼此却不能更亲密? 在20世纪90年代,孩子们都在谈论如何才能让虚拟生物逃离计算机屏幕,从而看起来更加栩栩如生。“菲比”,1998年年度假日热销礼物,就让这个梦想成真。如果有孩子希望他的电子宠物蛋能够跳出屏幕,那么它看上去也许会像一只毛茸茸的、有点像猫头鹰的“菲比”,并且这两者在其他方面也有着不少共性。和电子宠物蛋一样,“菲比”的性格在其与人的交互中形成,两者都将自己描述为来自其他世界的访客。但是关于“菲比”在为什么来到地球的解释则更加具体:为了向人类学习。因此,每一个“菲比”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人类学家,想要和人们建立联系。它请求孩子们的照料,向他们学习英语,并且知恩图报。它们提出要求,但它们也会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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