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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说和神话里,人类想象他们自己“扮演上帝”并创造出新的生命形式。现在,在现实中,社交机器人显示了巨大的活力。我们创造出的东西,已经可以成为与我们平等的“它者”,而非我们在它之上行使上帝般的权力。当这些机器人进化得更加精密、复杂时,它们为人类服务的能力更加精巧时,这种感觉就会更强烈。我们被人性所驱动,给予这些机器人一些关怀,就像我们人与人之间的关怀一样。因为我们渴望付出和回报,我们希望它们也能反过来关心我们,就像我们照顾它们一样。同时,它们也能伤害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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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记录过麦迪逊和“凯斯麦特”之间令人震惊的互动故事,以及那些极其渴望机器人关注的、孩子们的绝望无助。机器人“卡格”和“凯斯麦特”很成功,与孩子们“真实”地建立起了人际关系。机器人的成功让我犹豫,我期待人类最穷苦的人群之间发生“对话”——例如那些地位低下的年轻人、缺少食物的老年人、精神残疾和生理残疾的人,甚至包括逼真传神的社交机器人。机器人专家希望我们考虑一个“最佳案例”设想,在这个设想中,机器人伙伴扮演“顾问”的角色,首先介入的是那些更复杂的情境。甚至“真宝”也被营销鼓吹成一个能教你的孩子“如何社会化”的机器人。我对此持怀疑态度。我相信社会型机器人的技术会让人失望,因为它承诺的是它不能兑现的东西。它承诺给人类带来友谊,但是它只能带来表演。我们真的想制造那些永远不可能成为我们朋友的“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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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专家会争论说,人类与机器人交谈是没有坏处的;谈话可能会很有趣,很幽默,有教育意义,或者给人以安慰。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机器扮演朋友的角色,这是对人类友谊的一种贬低。我们喜欢谁,谁喜欢我们,这些问题决定了我们是谁。当麦迪逊在与机器人“凯斯麦特”的感情中获得快乐时,我实在高兴不起来。我感到自己正在这个实验的阴影下,仅仅只是开始,在这个实验里,人类是被研究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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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现在,我们依然为机器人与人类交互的可能性而激动不已,这促使我们动作更快而且更自由地表达情绪。在一篇已经出版的实验记载里,两个年幼的儿童被要求与一个人,以及一个他的克隆机器人待在一起。这个实验有很重大的幕后故事。日本机器人专家石黑浩(Hiroshi Ishiguro)制造了几个人形机器人,是他自己、他的妻子,以及他5岁女儿的复制品。当他的女儿看到自己的人形克隆人时,第一反应就是被吓跑了。她拒绝靠近这个机器人,而且再也不进她父亲的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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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以后,当他的女儿10岁时,一组心理学家设计了一个实验,在这个实验里,这个女孩和一个4岁的小男孩(其中一个研究人员的孩子),被要求与石黑浩和他的人形复制品互动。实验一开始,这两个小孩都很不愿意与人形机器人互动。然后,通过诸如“制造眼神交流”或是“不断说话”的方法,这两个孩子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们愿意平等地对待他和他的复制品。石黑浩的女儿最终能够和她父亲的人形克隆人单独坐在一个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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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难评论这个故事,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孩对她在这个实验里的角色,做了任何可能的、轻微的反抗。看起来这里面没有任何积极的东西。然而,作者把这个故事作为成功的依据:儿童将来会接受和人类一样的机器人,比如机器人老师、机器人保姆、机器人伙伴。但是对一个孩子来说,与和自己父亲一样的机器人复制品坐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呢?她想从这个复制品身上得到什么呢?为什么她最终愿意和这个机器人进行眼神交流和说话呢?为什么我们希望她这么做呢?我们很容易就沉浸在技术里,而忽略了生命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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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性孤独:为什么我们对科技期待更多,对彼此却不能更亲密? 06 能治病的“帕罗” 半个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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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罗”是“最具治疗性”的机器人。这种机器人所唤起的“倾诉欲”,只有一半的疗效,只有让真正的人与它们一起工作,才能收获另一半疗效。机器人的情绪表达,也许是“作秀”,可我们还能找回无可替代的亲密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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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性孤独:为什么我们对科技期待更多,对彼此却不能更亲密? 2009年春天,当柴田崇德(Takanori Shibata)在麻省理工学院老年实验室(AgeLab)的会议中上台发言时,他看上去像一个胜利者。这次会议的中心议题是讨论为老年人设计机器人,而柴田则是小型的、外观像海豹的社交机器人“帕罗”的发明者,当然它也成为这次会议的荣誉嘉宾。老年实验室的主旨是通过科技创造帮助老年人满足他们的生理和心理需求,而机器人“帕罗”则是这个领域的重要成果。在2002年,“帕罗”被《吉尼斯世界纪录》评选为“最具治疗性的机器人”,成为了老龄化问题严重的日本帮助老年人的前沿和核心科技手段。柴田在发言中骄傲地宣布:丹麦政府刚刚为本国的养老院预订了1 000台“帕罗”机器人。而此次老年实验室的会议标志着他们在美国业务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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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田展示了一系列视频:在日本养老院中,老爷爷、老奶奶们微笑着欢迎毛茸茸的小“动物”;而在家养老的老年人,感激“帕罗”给他们带来的温暖和关爱;因为有了“帕罗”的陪伴,激动、焦虑的老年人逐渐平静下来。会议中热烈讨论了如何令“帕罗”更好地为美国老年人服务。与会的工程师、医生、卫生部门管理者、记者等针对这个议题进行了活跃的、有建设性的讨论。他们还讨论了如果要“帕罗”机器人通过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的严格审核,柴田应该将它注册为哪种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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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听到一句负面的评价。一位自称是护士的女士说,她和同事们花费了巨大的时间和精力才不再将老人当作孩子看待。但对她来说,“帕罗”看上去则更像是“一种倒退,是一种新的、更炫的‘泰迪熊’玩具”。她认为护士们应该阻止“帕罗”这样的东西进入养老院。因为我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参加此次会议,因此听到这番言论以后我低下头、一言未发。我已经花费了数年的时间研究马萨诸塞州养老院中的“帕罗”机器人。通常情况下,护士、护理员和管理者都很满意它所起到的分散注意力的作用。因此我根本就不相信护士会反对“帕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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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这位护士的忧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在这样的会议上是可以预料到的。在机器人领域,新的“模型”很少被质疑。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精湛的技术和有效实施的可能性上。在老年实验室中,会议讨论的焦点转移到了“帕罗”的价格上。6 000美元的定价对于这个也许会被当作玩具的设备来说,会不会太高呢?柴田认为不会。养老院已经有为这样宝贵的资源买单的意愿。并且柴田坚持认为“帕罗”并非机器人。人们对它做什么,它就会作出相应的反应(比如是温柔地、还是粗野地触碰它);人们对它说什么,它也会作出相应的反应(它懂得500个英语单词,会更多的日语单词)。它可以有效地安抚焦虑和忧郁的人。柴田说,“帕罗”不是玩具,它很强壮,随时可以应对照料老人这样复杂、辛苦的工作。我咬住自己的嘴唇,因为我自己家的地下室里就有三台坏了的“帕罗”,它们是我进行养老院研究过程中的牺牲品。我们为什么要相信我们所梦想的下一代科技不仅是补偿性的,而且是不可摧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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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些狂热者相反,我们已经看到了孩子们的忧虑。一些孩子认为,机器人也许可以帮助治疗祖父母的孤独症,但同时也担心机器人的表现会过于出色。安静的、顺从的机器人也许会成为真实情感的竞争对手。在过去的数年里,我向在家或养老院中的老年人们介绍了各种机器人:“真宝”、“爱宝”和柴田的“帕罗”。这让他们的孙辈孩子们很困惑。因为大多数老年人都接受了机器人的陪伴,有时候甚至更愿意和简单的机器人相处,而不愿意和复杂的真人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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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家养老院中,我留下了4台“真宝”,放了整整一个夏天的时间。当我在秋天再次回到这里时,4台“真宝”变成了7台。因为老人们对“真宝”机器人的需要如此强烈,以至于工作人员只能自己去网上又购买了3台。的确如此,尽管孩子们也很喜欢“真宝”,但老年人却真正爱上了这样的机器人。机器人也需要照料,这让老人们有了被需要的感觉。它的需要看上去如此真实。而工作人员也非常认真地对待它。老年人需要被照料,但他们能照看的事情却寥寥无几。有些人担心自己连宠物都无暇看管。而“真宝”看上去的确像一件真东西,同时因为它又是从麻省理工学院借来的机器人,因此肯定也并非儿戏。当老人们的身边有了机器人,他们会感到有了可以彼此交流的“重要”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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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级的孩子们考虑得非常细致,他们认为自己的祖父母会喜欢机器人,是因为机器人不像真的宠物,它们永远不会死去。孩子们说对了,因为老年人在收到机器人不久后,就很快意识到这些“生物”不仅不会死去,而且可以“被修复”。孩子们认为,机器人娃娃会让老人们想起他们当初为人父母时的回忆,它提供了重新想象人生的方式。但在所有的故事里,关于机器人对老人有好处的故事,我却一个都没能找到。在我所研究的养老院中,“与机器人共度的时光”是每个机构项目的一部分,因此老人们只能选择和机器人相处。但在数年的研究中,当老人们可以选择是和机器人共处,还是和麻省理工学院研究团队的研究人员聊聊天时,大多数老人都充满感激地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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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养老院数年的研究中,我们发现老人们愿意来参加机器人研究的重要动力,是他们可以有机会和我那些聪明、友善和美貌的研究助理们相处。一位年轻的研究助理比起他试图介绍的“帕罗”机器人来得更有魅力。一位研究助理说,养老院的女性住户们能够忍受机器人正是因为自己的存在。他们有时甚至会用淫秽的词句。在一家极度缺乏资源的养老院中,管理者不得不叫停了我们的研究。这个事件将老年护理中欢迎社交机器人的紧张关系戏剧化。人们担心,如果机器人如此完美地胜任这份工作,那么将可以取代人类。但在这个案例中,老人们并不是那么在意机器人,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带机器人来的真人身上。这真是让人沮丧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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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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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前,日本人通过研究发现,本国的人口老龄化将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社会上年轻人数量不够,而老年人的数量却激增。他们决定不去引入外国劳动力来照顾老人,而是通过发明机器人来完成这个任务。科学家设计了专门为老年人服务的机器人。有些机器人可以帮助老年人洗澡或喂药,而另一些则是为了陪伴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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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于20世纪末的日本机器人“凯斯麦特”是一个毛茸茸的考拉,它会发出呜呜的叫声,还会唱歌,甚至可以说一些简单的词语。我把“凯斯麦特”送给一家养老院进行试点研究,一年以后,一位74岁的日本老人对我说:“我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好多年,当我看到它棕色的大眼睛时,立刻对它产生了感情,发誓要好好保护、照料这个小东西。”受到这样的激励,日本的研究者开始将机器人的陪伴视为老年人饱受轻视和孤独的一种补偿。同样的逻辑,机器人也可被视作童年的玩伴。老人和儿童:弱者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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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我发现美国关于机器人和老龄化问题的研讨会都会以日本作为案例,并笃信日本的明天也将是美国的明天:没有足够的年轻人可以照顾老年人,因此机器人应该被列入解决方法。除此之外,一些技术发烧友还认为,在对待情绪不稳定、健忘的老人时,机器人会比真人更加有耐心。因此机器人的陪伴不再是聊胜于无,而是更加胜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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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秋天,我参加了一场名为“机器人保姆:老龄护理中的人工智能”的研讨会,主办方在会议开始前分发的材料上,就以显赫的数字说明老龄人口的不断飙升,而可以照顾他们的年轻人的数量却急剧减少。当然,科技或许能解决这一问题。在研讨会上,许多人谈到了“以养代治”(curing through care)。参与此次研讨会的人,有人工智能科学家、医生、护士、哲学家、心理学家、养老院老板、保险公司代表。我问他们,这次研讨会的标题是否意味着如今我们可以指望机器人“照顾”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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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回答,“照顾”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机器人行动上可以照料我们,但心理上却无法关心我们。它们将“照顾”视为一种行动,而非一种情感。一位医生解释道:“比如有的机器人可以帮你剪指甲,或者帮你洗澡。这就是‘机器人保姆’。当你孤单的时候,机器人会陪你说话。一样的道理。”另一些人则对我的问题很不耐烦,他们认为我在玩语义双关。但我并不认为这种语言的偏移是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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