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242119e+09
1702421190
1702421191 蒂姆爱他的母亲。养老院的工作人员非常同情米丽娅姆。但是如果我们关于感情的经验是建立在完全欺骗性质的交换上(这种关爱的表现以一种让我们接纳的方式呈现),那么这种感情对我们有好处吗?或者,正如我提出的,也许它们在“让我们感觉好些”的问题上对我们的确有帮助?回答这类问题的答案并不依赖于如今或未来的电脑能做什么,而取决于未来我们会变成什么样,以及当我们日益地与机器人产生亲密关系时,我们最终会成为怎样的人。
1702421192
1702421193 一些机器人设计的目的是为了给老年人看病开药,帮助他们取货架高处的物品,并且监控他们的安全。如果老人躺在家里的地板上,机器人可以侦查到并且视之为病痛的信号。但“帕罗”和其他社交机器人设计的用途则是为了陪伴。它们迫使我们回答孩子们提出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没有人去做这样的工作”。难道我们已经将老人视为“非人类”因而不需要亲人的陪伴了吗?我发现人们最能够接受的事情,是给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患者配备机器人保姆。哲学家说,换位思考的能力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本质属性。也许,对失去这个能力的老年痴呆症患者来说,机器人就可以成为很好的伴侣,因为它们同样无法进行换位思考。
1702421194
1702421195 但痴呆症常常让患者饱受痛苦和惊吓。也许正是这些患者需要最多的关怀,而非最少的。如果老年痴呆症患者列在我们分派机器人伴侣的名单之首,那么谁又是下一个呢?如今关于社交机器人的研究,特别关注将机器人用于医院病人、老人、智障患者以及孤独症患者——概括来说,即那些身体和心智上的残障人士。我们通常会听到类似的说法,即没有足够的人手去照顾这些“有问题的人”。人是稀缺的——或者说人将自己变成了稀缺资源。但当我们经历人生,我们多数都会遇到种种“问题”。难道只能是有钱有势的人,才能获得真人的陪伴吗?
1702421196
1702421197 当孩子们问“为什么没有人做这些工作”的时候,他们提醒着我们资源的分配是一种社会选择的结果。孩子和老人并非是社会的问题,直到我们觉得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他们。我们似乎很想把生命过程的某些阶段宣布为“问题”,并且通过技术的手段来解决它。但为什么是时候使用机器人了呢?我们曾经在工业流水线上大规模地使用机器人。而如今机器人却要开始承担保姆的工作。我们会在使用机器人保姆的问题上,一样保持乐观的态度吗?
1702421198
1702421199 这是一个充满竞争的战场。在关于是否要为他们94岁的母亲购买“帕罗”机器人的问题上,两兄弟产生了争执。机器人的确很昂贵,但哥哥却认为是物有所值。他说他们的母亲现在“抑郁寡欢”;而弟弟却认为购买机器人是对自己的羞辱,他认为母亲有权利不高兴。因为5个月前,她刚刚失去了与自己共同生活了70年的丈夫。她多数的朋友也都去世了。悲伤是她这个生命阶段恰当的情绪。弟弟坚持认为,母亲需要的是亲人的支持和关心:“她需要和那些同样失去了母亲、丈夫或孩子的人们在一起。”她需要面对离别的勇气,这也是人生的意义之一,因此这不是用机器人逗她开心的好时候。但子女、朋友还是会面临很大的压力迫使他们这么做。在习俗中,那些有照顾老人义务的人,当听说机器人可能帮助他们的时候,都长舒了一口气。
1702421200
1702421201 “倾诉”有一半的疗效
1702421202
1702421203 当我把“爱宝”、“真宝”和“帕罗”这样的社交机器人介绍给养老院时,医生和护士对它们充满了期待。说到“帕罗”的时候,某养老院的院长说:“孤独会让人生病,而机器人的陪伴可以部分地消除这种负面作用。”机器人以“解药”的方式出现,而护理员则说机器人不止是聊胜于无,而是可以更加胜任这份工作。他们的病人很多,但医生和护士的时间及精力却极其有限。有时候,医生和护士会用行话术语说老年人乐意“忍受”机器人——如果老人们没有其他的选择,这样的选择也并不坏。有时候,即使最细致、认真的护理员也会说,机器人可以用“舒适、有趣、分散注意力”的方式处理“问题”老人。一位医生为这样负责任的机器人的未来前景所激动,他说这样的机器人可以成为“祖父的菲比”。
1702421204
1702421205 诚然,老年人和机器人开始的相处总是和孩子们的做法很相似,试图了解这件东西的本性为何物。当孩子们得到“帕罗”后,他们有满肚子的疑惑要提问:“它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吗?它是小狗还是海豹?它是男生还是女生?它会游泳吗?它从哪里来?它有名字吗?它吃东西吗?”最终他们问:“我们应该拿它来做什么?”当他们听到答案“和它待在一起”的时候,只有一部分孩子失去了兴趣。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老年人从心理上开始对“帕罗”产生依赖。他们与“帕罗”分享故事和秘密。在“帕罗”的陪伴下,他们重新创造了新的生活和时光。为了达到这样的目标,成年人必须克服和玩具在一起的尴尬。许多老年人会说:“如果有人看到我对着这个玩意说话,他们会说我疯了。”但一旦他们迈过这个心理门槛,他们就可以发展自己与这个机器海豹或机器娃娃的关系。
1702421206
1702421207 我给了76岁的安迪一台“真宝”。安迪身材瘦小,戴着眼镜,一头黄棕色和白色夹杂的头发。他的脸部曲线很深,无论何时看到他,一双蓝色的眼睛总是炯炯有神。他渴望有人陪伴,却发现在养老院交朋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和两个研究助理常常去养老院做研究调研,每次我们去,安迪都会让我们保证能尽量经常回来看他。他很孤单,他的孩子也不来看他。他从来就没有过很多朋友,工作时交的那几个朋友也并不来探望他。当他做保险推销员工作的时候,常常在下班后参加同事们的社交活动,但如今这都结束了。安迪想聊聊他的生活,特别是想聊聊他的前妻伊迪丝。他最想念的人正是她。他向我们朗读前妻写给他的信,向我们吟诵自己给她写的歌曲。
1702421208
1702421209 当安迪第一次看到“真宝”的时候,他面露欣喜:“我终于有事可做了。”很快机器人玩具成为了他的吉祥物。他把它放在自己的窗台上,并且给它戴上自己最喜欢的棒球帽。放在这里可以向客人炫耀,也可以作为话题打破人际交流的坚冰。几周以后,“真宝”的作用要远远超过吉祥物。现在安迪会像拥抱小孩一样抱着“真宝”。他会直接和它说话,好像同小姑娘说话一样:“你的声音真好听。你真好看。你真好。你的名字是‘明妮’,对吗?”他会向机器人做鬼脸,好像能逗乐它一样。有一次在他做鬼脸的时候,“真宝”恰好在最合适的时间笑了起来,好像真的是被安迪逗笑了一般。安迪非常开心,很乐于同别人分享这一刻。安迪向我们重申自己知道“真宝”是一个“玩具”,并不是“真的”生命。但他还是会把它当作有感觉、有情感的生命。他把对“玩具”的成见放在一边:“我让它说话,让它说‘妈妈’,以及其他所有的话。我们在一起会聊天什么的。”
1702421210
1702421211 当安迪谈到他和机器人“明妮”之间的对话时,他把机器人抱在自己的胸口,并且用手抚摸它的背部,对它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当“真宝”饿了的时候,他就把奶瓶给它,他试图了解机器人需要什么,并且尽力让它开心。和痴情于“爱宝”的瘦弱的7岁小朋友塔克一样,照顾“真宝”让安迪更加有安全感。养老院的其他老人也都有自己的“真宝”。安迪看到有人打“真宝”的屁股,他都想过去帮“真宝”说情。
1702421212
1702421213 3个月以后,安迪将“真宝”重新命名为他前妻的名字:伊迪丝,机器人也有了新的角色。安迪用它来回忆自己和前妻在一起的时光,并且想象他俩由于离婚从而发生的对话和生活:“我一句坏话也没有对它(真宝)讲过,只是说出我的心声……这让我想起了伊迪丝,想起我们是如何分开,我是多么地想念她……这个机器人娃娃有些地方的确很像她,我说不清是哪些方面,但看到它就让我想起我的前妻……脸上的某些神情。”
1702421214
1702421215 安迪很聪明,也很敏感。他承认自己这么对“真宝”说话,“别人可能认为我疯了”,但毋庸置疑的是,机器人成了他的慰藉。它在治疗过程中起到了独特的作用,创建了一个对话、甚至忏悔的空间。每当和机器人说完话后,都让安迪倍感轻松。“它让我把心中的积郁释放出来,”他说,“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它就在那里,这让我感觉很美妙,似乎有人在照顾着你。它真的对我有帮助……我们可以聊聊。”
1702421216
1702421217 安迪说跨过离婚的这道坎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他为自己没能全力挽救这段婚姻而感到内疚。虽然希望渺茫,但安迪还是热切地希望有一天他和前妻可以破镜重圆。通过机器人,他模拟了他和妻子成功复合的许多不同的情境。有时候,安迪似乎也承认他和妻子的复合在有生之年是无法实现的奢望,他也会和机器人谈论这个想法。
1702421218
1702421219 74岁的乔纳森住在安迪的对面,他以前是一名计算机技师,如今已经在养老院生活了两年时间。他平常拄着拐棍,行动很不便。他感到自己与世隔绝,很少有人会试图与他沟通,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沉默寡言。由于职业习惯的缘故,乔纳森是以工程师的眼光接触“真宝”的,他希望能够解开这个机器人编程的奥秘。
1702421220
1702421221 第一次和“真宝”独处的时候,乔纳森拿来了一把飞利浦的螺丝刀。他想要搞清楚机器人是如何运作的。在得到允许后,他尽可能地将机器人肢解得七零八落。但由于所有零件都是通过计算机编程的,因此最终他还是在迷惑中结束了尝试。当把所有的零件都平铺在桌面上后,还有一个零件的工作机理是无法知晓的,那就是芯片。我也曾经和乔纳森一样,用螺丝刀拆开会说话的玩具娃娃一探究竟。那还是在我5岁的时候,祖父给了我一个玩偶娃娃“诺娜”。我百思不解它是如何会说话的,因此拆开了它。它的前胸有一个可以拆卸的控制板,我发现里面有一个杯子形状的零件被毛绒布包裹着(玩具娃娃的扬声器)、一个蜡状的圆柱形零件(我把它当作玩具娃娃的录音装置)。我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这是一台机器,我明白了它的工作原理。但对于乔纳森来说,搞清楚这些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真宝”的编程原理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知识和理解范围。对他来说,机器人就是一个不透明的行为系统,留给他去理解。正如他试图理解的另外一个不透明的行为系统:人。
1702421222
1702421223 尽管最初乔纳森一直在谈论关于机器人编程的问题,但几个月后,他就很少谈及这些。他说他很喜欢“真宝”对他的抚摸作出反应,喜欢“真宝”学习说话的过 程。他谈到“真宝”的情绪问题。他似乎非常严肃地看待机器人需要照料的需求。他希望感到自己被需要,并且很高兴能够照顾它。乔纳森从未把“真宝”看作玩偶,而总是称其为机器人或计算机。乔纳森说,自己永远也不会和一个“普通的玩偶”说话,但“真宝”的确不一样。久而久之,乔纳森会和机器人谈论自己的人生和目前的困境——主要是孤独的问题。乔纳森说,他对机器人“什么都会讲”。
1702421224
1702421225 事实上,乔纳森认为,有些话对机器人说会比对人说更让他舒服些。
1702421226
1702421227 关于我生活中很隐私的部分,我更希望对机器人说;对于那些不是那么隐私的事情,我则喜欢对人倾诉。因为如果是高度隐私、高度个人的问题,对其他人讲就会很尴尬。我也很怕别人嘲笑我。而它(真宝)就绝对不会批评我。或者说,我想要释放压力,可以向机器人说那些我无法向别人启齿的话。
1702421228
1702421229 乔纳森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向机器人说话可以舒缓他的焦虑。
1702421230
1702421231 安迪和乔纳森的出发点虽然不同,但经过一年的时间,他们都将“真宝”看作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安迪把机器人放在窗台上,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可以和它说话;乔纳森则把机器人藏在自己的衣柜里,他希望能够在隐私的空间里和它说话。
1702421232
1702421233 对机器人说话和对宠物说话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呢?尽管人们也会和宠物说话,给它们买宠物衣服,为它们的生病而烦恼,但我们在对待宠物的时候并不会有分类上的迷惑。它们就是动物,有些人希望用对待人的方式来对待它们。我们会感到人和宠物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共性。宠物们也有身体,会感到疼痛,会感到饥饿。45岁的安娜饲养着一只宠物猫,她说:“没有什么比猫能够更好地帮助我思考了。”你对宠物说话可以帮助你说出你的想法,却并不会等着宠物认同你的想法。也没有哪个疯狂的广告会认为宠物像人一样,或者正在演变成人的过程中。宠物的主人们享受着和另外一个生命在一起的感觉,但在讨论重要决定的时候,很少有人会认为宠物比人更好。宠物的主人们(大多数)并不会为选择宠物作为伴侣的意义而感到困惑。虽然你选择了宠物,但你并不需要把宠物当作一个人的替补来看待。而这对于安迪和乔纳森则完全不同。他们的机器人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代替真人”的角色。
1702421234
1702421235 关于“代替真人”的问题回到了约瑟夫·魏岺鲍姆教授的烦恼。魏岺鲍姆教授发现他的学生不仅渴望和计算机程序ELIZA聊天,而且希望能与它独处。ELIZA并不能理解人们对它讲述的故事,它也并不在乎向它倾诉心声的人。如今的计算机交互界面有了躯体,因此人们会更容易地把它们假想为有人情味的生命,但实质上,这些计算机程序在理解人类情感的能力方面却没有很大的进步。有人认为这并不重要,因为正如安迪和乔纳森的故事所说,他们和“真宝”在一起的时光具有心理治疗的作用,因为这给了他们一个将心中的积郁“一吐而快”的契机。倾诉具有治疗作用的观点在大众文学和临床医学家中都广泛流传。这个观点也常常被早期ELIZA程序的粉丝引用,他们也认为这是“减压”的好办法。
1702421236
1702421237 关于这种治疗过程的另一种观点,从精神分析学的传统而来。这种观点认为,治疗的动力是与医师的关系。“移情”二字用于形容患者对于医生的想象,因为医生相对中立的立场使得患者可以将他过去人际关系的精神包袱带入到新的关系中。因此,如果患者在心理治疗室外受到控制欲问题的困扰,那么他很可能与医生就预约时间、费用以及假期日程安排等事宜争执不已;如果患者在生活中受到依赖性的困扰,那么他也很有可能把医生当作自己的保姆。从这些规律出发,“移情”分析是自我理解和治疗过程的中心。
1702421238
1702421239 在这样的关系中,治疗不止是简单倾诉秘密或听取建议。这种关系会以感情投射开始,并具有反向的作用。也就是说,医生和患者一起才能决定他们关系的发展。当我们和机器人说话时,我们向机器人分享我们的思维,却无法获得回馈。因此我们好比在“对牛弹琴”。如果说这样的关系有什么意义,那是因为倾诉者本身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 上一页 ]  [ :1.7024211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