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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20 前面谈到唐代《游仙窟》中色情歌谣有“素谜荤猜”之法,在晚明民间色情歌谣中,这种形式被大量使用,所咏对象往往是生活中常用之物。举两例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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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22 消息子(按:即掏耳朵的小勺),我的乖,你识人孔窍。捱身进,抽身出,踅上几遭。捻一捻,眼朦胧,浑身都麻到。捻重了把眉头皱,捻轻时痒又难熬。捻到那不痒不疼也,你好把涎唾儿收住了。(《挂技儿》卷八《消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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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24 结识私情像象棋,棋逢敌手费心机。……姐道郎呀,你摊出子将军头要捉我做个塞杀将,小阿奴奴也有个踏车形势两逼车。(《山歌》卷七《象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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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26 这些当然不是真正的“谜”,因为读者一看就知道所咏的都是性交。如将《象棋》末两句“谜底”直白说出,那就不成体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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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28 这些歌词要用吴语吟诵,方能传神,经文人笔录下来,如以普通话读之,韵味要损失几成,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是20世纪学者所收集整理的吴歌,也依然只能如此——笔者数年前曾有小诗单咏此事:吴歌小史话当年,往事如烟已杳然,试唱吴声白苎曲,风流千古在江南)。比如冯梦龙编的《山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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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30 吃娘打得哭哀哀,索性教郎夜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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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32 汗衫累子鏖糟拼得洗,连底湖胶打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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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34 又如王翼之辑《吴歌乙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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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36 日落西山渐渐黄,画眉笼挂拉(拉,吴语“在”也)北纱窗,画眉笼里无食难过夜,小奴奴房中无郎勿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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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38 天上星多月勿明,河里鱼多水勿清,京里兵多要反乱,姐妮房中郎多要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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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40 所谓吴歌,从南朝的《子夜歌》到晚明的《山歌》,鼎尝一脔,豹窥一斑,大致光景也就不难推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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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42 文人眼中的色情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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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44 古今文人,无不欣赏色情歌谣。他们除了抬出“孔子不删《郑》、《卫》”来为色情歌谣和艳情诗张目之外,还要从文学理论的高度来为色情歌谣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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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46 明清时代色情歌谣的辩护者们提出一个“真”字来与道学家的讨伐相抗衡,表达这种思想最透彻的,可举冯梦龙那篇短小而有名的《叙(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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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48 今之所盛行者,皆私情谱耳。虽然,桑间濮上,《国风》刺之,尼父录焉,以是为情真而不可废也。山歌虽俚甚矣,独非《郑》、《卫》之遗欤?且今虽季世,而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则以山歌不与诗文争名,故不屑假。苟其不屑假,而吾籍以存真,不亦可乎!抑今人想见上古之陈于太史者如彼,而近代之留于民间者如此,倘亦论世之林云尔。若夫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其功于《挂枝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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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50 冯梦龙在这里强调一个“真”字来为民间的色情歌谣辩护。但是为什么“真”能够使得色情乃至淫秽变成可以接受的呢?近人王国维倒是有一段话,似乎恰恰是对此而发,其《人间词话》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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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53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语出《古诗十九首》之二)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轲长苦辛。(《古诗十九首》之四)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非无淫词,读之者但觉其亲切动人;非无鄙词,但觉其精力弥满。可知淫词与鄙词之病,非淫与鄙乏病,而游词之病也。(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蕙风词话·人间词话》第六十二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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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55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之句,若是与明清色情小说中类似情节的详细描写相比,恐怕也算不上“淫之尤”,然王国维毕竟不是道学家,他欣赏的所谓“真”,或近于“直率”。他又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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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57 读《会真记》者,恶张生之薄倖,而恕其奸非。……此人人之所同也。故艳词可作,唯万不可作儇薄语。(据同上《人间词话》删稿第四十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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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59 所谓“儇薄”者,无真情也,若出于真情,则虽“奸非”亦可恕,其他更可想见矣。“真”与礼教是难以相容的,《山歌》《夹竹桃》中那些直率表达着情欲煎熬和性爱渴望的女子,当然不是卫道士们希望的贞妇烈女。毫无疑问,她们和她们的情郎们,正是《绣榻野史》《浪史奇观》中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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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61 收集和欣赏色情文艺,是文人的传统爱好——古今中外都是如此(这当然不是说每一个文人都如此)。如前所述,这件事能给他们带来“畅”——也就是今天所谓的“快感”。就是高官大吏,理应为社会作表率的人,对于民间“私情谱”的歌谣集子,也会有兴趣,例如钮琇《觚剩》卷二“英雄举动”条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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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63 熊公廷弼当督学江南时,……吾吴冯梦龙亦其门下士也。梦龙文多游戏,《挂枝儿》小曲与《叶子新斗谱》皆其所撰,浮薄子弟,靡然倾动,至有覆家破产者。其父兄群起讦之,事不可解。适熊公在告,梦龙泛舟西江,求解于熊。相见之顷,熊忽问曰:“海内盛传冯生《挂枝儿》曲,曾携一二册以惠老夫乎?”冯跼蹐不敢置对,唯唯引咎,因致千里求援之意,熊曰:“此易事,毋足虑也。”……熊飞书当路,而被讦之事已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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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65 “曾携一二册以惠老夫乎”是否为反语?看来不是,因为熊廷弼为他排解了来自卫道士阵营的攻讦,这一行动客观上至少是对《挂枝儿》之类作品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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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67 古代文人热衷于搜集和把玩色情歌谣,现代文人学者同样兴趣盎然。冯梦龙编辑民间小曲集《挂枝儿》《山歌》《夹竹桃》的工作,受到当代郑振铎等民间文学史研究者的高度重视。不要小看了这些“淫词艳曲”,当年可是劳动了顾颉刚、刘复、鲁迅、周作人这样大名鼎鼎的学术界人物亲自收集,甚至还劳动了蔡元培这样的人物“登高一呼”,号召学者们从事收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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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46869 鲁迅早在1913年就主张收集民间歌谣,周作人则动手收集越中儿歌,但他们的努力没有多少效果,直到蔡元培和北大介入,此事才“发扬光大”。1918年2月1日的《北京大学日刊》上,刊登了校长蔡元培的启事,号召全校教职员工和学生一起帮助收集民间歌谣;还刊登了刘复起草的《北京大学征集全国近世歌谣简章》。不到半年,即征集到1200余首,并从这年5月20日起,每天在《北京大学日刊》上发表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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