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2455972e+09
1702455972
1702455973 边码:302-303
1702455974
1702455975 尽管思考的出发点也是我们熟悉的有关“性活动”(aphrodisia)在爱情关系中的地位问题,但是,柏拉图的性爱论却是以十分不同的方式被建构起来的。柏拉图利用这些传统的质疑,恰恰是为了揭示人们在对它们做出的各种仓促的回答中如何错过了主要的问题。
1702455976
1702455977 《斐德罗篇》的前两篇发言,一个是吕西亚斯(Lysias)天真的讲话,一个是苏格拉底的一番嘲讽,它们赞成一个男童不应该向他所爱的人让步。苏格拉底认为,这些发言都不能说出真理:“有了情人后,却硬要说人应该爱他不爱的人,原因在于前者是迷狂的,后者是清醒的,这种说法是不真实的(ouk esti etumos logos)。”(21)《会饮篇》一开始的几篇发言却与此正好相反,它们一心赞颂爱情,而不是批评爱情,认为恰当地向一位高尚的求爱者让步是非常好的,(22)这既不丢脸,也不可耻,而且根据爱情法则,这是“情投意合的事”。(23)尽管这些发言更加推崇爱情,但是它们并不比《斐德罗篇》中吕西亚斯和嘲讽他的批评家苏格拉底的讲话更加“真实”(etumoi)。
1702455978
1702455979 与它们相比,《会饮篇》中苏格拉底转述的第奥提姆的讲话与苏格拉底在《斐德罗篇》中叙述的伟大寓言,看上去像是“真实的”话语:它们从一开始就与它们所讲述的真理相关。它们凭什么是真实的话语呢?它们与在它们之前的各种颂词或否定的不同之处在哪里呢?不同之处并不在于第奥提姆或苏格拉底比其他对话者更加严肃或更加刻板;他们并不反对其他对话者,因为后者太过奉承,而且在一种只追求灵魂的爱情中赋予肉体与快感太多的地位。他们之所以与后者不同,是因为他们不像后者那样提问题。对于爱情论争中的传统问题,他们做了一些重要的改变和更动。
1702455980
1702455981 边码:304
1702455982
1702455983 (一)从爱情行为的问题到对爱情本质的探询
1702455984
1702455985 在其他一些发言所展开的争论中,让求爱者身不由己的强烈的爱情与冲动是前提条件;既然这种爱情“是公认的”,(24)那么人们主要关心的是恋爱双方应该如何行动:求爱者应该以什么方式、在多大程度上、利用哪些说服方法,或者送出什么样的友情信物,努力实现“他的心愿”;还有,被爱者应该在什么条件下,经过怎样一番拒绝与考验之后,才做出让步。这是一个在先有爱情的基础上怎样行动的问题。然而,第奥提姆与苏格拉底探询的是这种爱情的本质、它的本性与来源,构成它的力量的是什么,还有,如此执著地或疯狂地把他引向恋爱对象的又是什么:“什么是爱情本身?什么是它的本性?以及什么是它的作用?”(25)这是本体论的问题,而不再是义务论的问题。所有其他的对话者在发言中都是以赞颂或批评为目的的,旨在区分好的爱情与坏的爱情、应该做的与不应该做的。在通常有关探寻行为礼节与说明求爱艺术的论题中,首要的反思对象是行为或互惠行为的作用。至少,柏拉图曾暂时把这一问题搁在一边,而且在善与恶的区分之外,他提出了认识什么是爱情的问题。(26)
1702455986
1702455987 边码:305
1702455988
1702455989 然而,这样提问题首先意味着讲话的对象发生了变化。第奥提姆指责苏格拉底——其实也是针对所有前面的颂词作者——从“被爱的”要素(ton erōmenon)那里寻找应该怎样讨论爱情的原则;因此,他们受到了被爱男童的魅力、英俊、完美的迷惑,而且不恰当地把这些优点给予爱情本身。除非有人问爱情是什么,而不是它爱的是什么,爱情是不会展现自己的真面目的。因此,必须从被爱的要素回到求爱的要素(to erōn)上,而且追问它的本质。(27)《斐德罗篇》就是这样做的;为了回应开头两篇反对赞美爱情的发言,苏格拉底借助灵魂理论拐了一个大弯。但是,这一变动的结果就是,有关爱情的发言必须面对不再是一篇“颂词”(以完全是对爱情与被爱者的赞颂的混杂方式出现)的危险;它必须像在《会饮篇》中那样,指出爱情的“中介”性、它的显著缺陷(因为它并不拥有想要得到的好东西),以及痛苦与狡诈、知与不知之间的亲缘关系(爱情正是由此产生)。它还必须像《斐德罗篇》一样,解释对天外景象的遗忘与追忆是怎样在爱情中混合的,以及引导爱情最终达到它的目标的漫长的受难之路究竟是什么。
1702455990
1702455991 边码:306
1702455992
1702455993 (二)从男童荣誉的问题到热爱真理的问题
1702455994
1702455995 苏格拉底转述第奥提姆的话,认为最好是把注意力从被爱要素转到求爱原则上,这并不意味着不再提对象问题了。相反,在说完这一主要转变之后,整个转述都是在确定什么是爱情中的被爱对象。但是,既然有人在发言中开始谈论爱情的本质,而不是赞美被爱对象,那么他提出对象问题时所用的术语将有所不同。
1702455996
1702455997 在传统的论争中,提问的出发点是有关爱情的对象:既然确定了被爱对象是什么人和应该是什么人(他不仅身体美,而且灵魂也美,接受过必要的教育,具备应有的自由的、高贵的、男子气概的、勇敢的性格等),那么他应该具有何种对于他和求爱者来说都是高尚的爱情形式呢?应该赋予对被爱对象的追问方式与风格的,是尊重被爱对象的本性。相反,在柏拉图的追问中,规定被爱对象的,应该是对爱情本身的思考。第奥提姆向苏格拉底表明,爱情超出了情人可能喜爱的各种美好的东西之外,它要在思想中产生,而且根据爱的真谛,根据它毫无杂质的纯洁和“它的独特形式”,发现“美本身”。此外,在《斐德罗篇》中,正是苏格拉底指出了如果灵魂还清楚地记得在天上看到的景象,如果它受到强力的推动,而且没有屈服于各种不洁欲望的冲动,那么它是如何因为被爱对象身上反映和模仿了美本身而爱上被爱对象的。
1702455998
1702455999 边码:307
1702456000
1702456001 我们发现,柏拉图的论点是,爱情的对象应该是男童的灵魂,而不是他们的身体。但是,柏拉图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惟一这么说的人。这一论点贯穿在有关爱情的各种传统论争中,产生了各种严格程度不等的结论,而且,色诺芬把这一论点推到了极端(他认为这是苏格拉底的看法)。柏拉图自己的观点不是把灵魂与身体区分开来,而是他证明肉体之爱是卑下的方式。因为他不是把它建立在对被爱男童的尊严与他理应受到的尊重之上,而是建立在求爱者身上确定他的爱情本质与形式的本性(他要求不朽的欲望,他对纯粹美的向往,对他曾看到过的天上景象的模糊回忆)上。此外,柏拉图在邪恶的肉体之爱与美好的灵魂之爱之间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确定的和不可逾越的界线;这一点在《会饮篇》与《斐德罗篇》中是非常清楚的。如果把与肉体的关系比作追求美的活动,那么它是卑下的和被人瞧不起的,因为它能够改变和阻止对美的追求,所以它有时候可能是危险的,但是尽管如此,它既没有被立即排斥,也没有总是受到斥责。根据《会饮篇》的著名方法,追求美的活动就是从一个美丽的肉体到其他美丽的肉体,然后到各种灵魂,再到“各种事务”、“行为准则”、“认识”中的美,直至看到“充满美的广阔天地”。(28)而且,《斐德罗篇》在赞美灵魂不屈从肉体的勇气与完善时,并没有要求惩罚那些无意中发现自己是为了荣誉而不是为了哲学而生活、并且因为不由自主的激情冲动而偶尔“做了那种事”的人。毫无疑问,当他们在世间的生活结束时,他们的灵魂就离开了肉体,但是(与那些仍然做“自己的主人”的人的情况不同),他们失去了翅膀;于是,他们无法升天;但是他们不会被强迫在地上旅行;两个情人会在天堂之下相伴而行,直到他们“因为彼此相爱”而重新获得翅膀。(29)对于柏拉图来说,真正爱情的本质特征并不是排斥肉体,而是透过对象的各种表象,与真理发生关系。
1702456002
1702456003 边码:308-309
1702456004
1702456005 (三)从恋爱双方不对等的问题到爱情融合的问题
1702456006
1702456007 在各种公认的习俗看来,“性爱”(Eros)当然来自于求爱者。至于被爱者,他无法像求爱者一样成为爱情中主动的一方。当然,他也要回报爱意(Antéros)。但是,这种回报的性质产生了问题:它无法与追求者的爱意完全对等。男童应该对求爱者的善意、宠爱、关心和表率,而不是他的欲望与快感作出回报。而且,只有等到爱情不再疯狂,男童到了排除各种激情和远离各种危险的年龄,两位朋友才能有真正互惠的关系。
1702456008
1702456009 但是,如果性爱是与真理相关的,那么这两位情人只有在同一种性爱力量促使他趋向真理的条件下,才能融合在一起。根据柏拉图的性爱论,被爱者不能只是处于被爱对象的位置上,而且借口有权得到对方的交换物(因为他是被爱者),只是简单地等待他需要的建议和渴望得到的知识。他应该在这种爱情关系中真正成为主体。这就是为什么《斐德罗篇》中第三篇发言在结束时提出从求爱者的观点转向被爱者的观点的原因。苏格拉底曾描述过求爱者的奔波、激情与痛苦,以及为了驾驶爱情马车而应当经历的艰苦战斗。他是这样提到被爱者的:也许,这个年轻男童周围的人已经让他相信,向求爱者让步,是不好的;但是,他却同意与他的求爱者约会;而且,身边的情人让他欣喜若狂;于是,他感到欲望汹涌澎湃,好像灵魂中长出了翅膀与羽毛。(30)当然,他还不知道什么是他向往的东西的真实本性,而且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它。但是,他却“伸开双臂”拥抱了他的情人,并且“亲吻了他”。(31)这是重要的时刻:与求爱术的情况不同,“爱情辩证法”在此要求恋爱双方的感情完全相似;爱情是一样的,因为对于双方来说,它是把他们引向真理的运动。
1702456010
1702456011 边码:310
1702456012
1702456013 (四)从被爱男童的德性到导师的智慧和对导师的爱
1702456014
1702456015 在求爱艺术中,求爱是情人的事。即使要求求爱者控制自我,人们也知道爱情的强制力量有让他身不由己的危险。抵抗这种压力的支点是男童的荣誉、尊严以及他在抵抗时表现出来的合乎情理的执拗。但是,当性爱追求真理时,在这条爱情之路上走在最前面的人,真的是最爱真理的人,他能够最好地引导其他人,帮助他不要堕落到一切低级的快感之中。最了解爱情的人还是通晓真理的导师。而且,他的作用就是教会被爱者怎样战胜他的各种欲望,变得“比自己更强大”。这种与真理的关系从此构成一种新的爱情关系,其结果就是出现了一个新的人物:这就是导师的形象,他占据了情人的位置,但是,他凭借对自己的完全控制,改变了爱情互动的意义,转换了角色,提出了否弃“性活动”(aphrodisia)的原则,而且成了一切渴求真理的年轻人爱的对象。
1702456016
1702456017 边码:311
1702456018
1702456019 毫无疑问,这应该是《会饮篇》最后几页描述的苏格拉底与阿尔西比亚德、格劳孔的儿子夏密德、迪奥克勒的儿子欧第德谟以及其他人的关系的意义。(32)这些角色的分配完全被颠倒了过来:那些有许多追求者的年轻貌美的男童都爱上了苏格拉底;他们跟踪他,努力引诱他,非常想得到他的欢心,也就是说想让他把他的智慧宝藏告诉自己。他们站在求爱者(érastes)的位置上,而他这位肉身丑陋的老人却处在被爱者(éromène)的位置上。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苏格拉底只是因为能够抵制他们的诱惑,才为他们所爱,这是阿尔西比亚德通过著名的“试探”发现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他们既没有爱,也没有欲望,而是说,他被真正爱情的力量所左右,而且,他明白怎样真正地爱那应该去爱的真理。第奥提姆以前说过:在所有人中,苏格拉底是爱情问题上的智者。从此,导师的智慧(而不再是男童的荣誉)既是真正爱情的对象,又是不作“让步”的原则。
1702456020
1702456021 边码:312
[ 上一页 ]  [ :1.70245597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