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246302e+09
1702463020 关于生命意义的探讨是叔本华、尼采直到福柯这些大思想家极为关注的问题。叔本华有一段话说得极为透彻而深刻,令人感到震撼,他说:“一切欲求的基础是需要、缺陷,也就是痛苦,所以人从来就是痛苦的,他的本质就是落在痛苦的手心里的。如果相反,人因为他易于获得的满足随即消除了他的可欲之物而缺少了欲求的对象,那么可怕的空虚和无聊就会袭击他,即是说人的存在和生存本身就会成为他的不可忍受的重负。所以人生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着;事实上痛苦和无聊两者也就是人生的两种最后成分。”(29)
1702463021
1702463022 在人生的这两种“最后成分”中,福柯显然是更多地感受到痛苦。据福柯的好友德菲尔说,福柯生命的最后几天的日记里写满了卡夫卡的话。对福柯来说,任何可以想像的社会,或公开或隐蔽地,都注定要导致难以言状的苦难,就像卡夫卡的短篇小说《在流放地》所描绘的那样。(30)福柯曾说过,他属于很难体会到快乐的那种人(快乐对于他来说是极为困难的事)。从年幼时起,死亡对于福柯就有神秘的吸引力。我坦白地承认,这是福柯性格中最令我难以理解的一点。有一次,他被车撞倒了,他当时以为自己要死去了,就在那时,他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欢欣。这个很难体会到快乐的人在那个瞬间感到了巨大的快乐。对于那些真正参透人生意义的人来说,平静地死去应当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是像福柯那样从死亡中感受快乐的人却属凤毛麟角。这一点也许将永远是一个谜。它的谜底只有福柯本人才知道。
1702463023
1702463024
1702463025
1702463026
1702463027 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 [:1702462765]
1702463028 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 研究的动力
1702463029
1702463030 福柯的研究动力来自这样几个方面: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自身的经历和体验;以及对与众不同的新思维方式的执着追求。
1702463031
1702463032 不管别人作何感想,福柯毫不隐讳他这一生所做研究的动机之一是好奇心。他是带着他那著名的好奇心进入学术殿堂的。在他的葬礼上,他的朋友、同样享有盛名的德勒兹宣读了《快感的享用》序言中的一段话:“至于激发我的动机,它非常简单。我希望在某些人看来这一简单答案本身就足够了。这个答案就是好奇心。这是指在任何情况下都值得我们带一点固执地听从其驱使的好奇心:它不是那种试图吸收供人认识的东西的好奇心,而是那种能够使人超越自我的好奇心。说穿了,如果仅仅导致某种程度的学识的增加,而不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尽可能地使求知者偏离自我,那么这种热情有什么价值呢?在人的一生中会出现这样的时刻:了解人们能否采取与自己原有的思维方式不同的方式思考,能否采取与自己原有的观察方式不同的方式感知。”(31)
1702463033
1702463034 在福柯的这一段名言中,包含着我们前面提到的他做研究的三种动力:首先,这种好奇心并不是为了去学习那些现成的、专供人们去吸收的所谓“知识”,而是那些真正不为人所知或者一直受到人们误解的东西。福柯说过:“基督教、哲学,甚至某些科学把好奇心视为毫无益处的坏事。可是,我喜欢这个词;它对我的意义完全不同。它激发‘关怀’;它激发人们关怀存在和可能存在的事物;它使得人们对现实的感觉更加敏锐,但是又绝不在现实面前裹足不前;它让我们总在寻找我们周围的陌生和怪异的现象;它激起了我们的决心,要抛弃我们熟悉的思维方式,用不同的眼光来打量同一事物;它激发我们抓住正在发生和正在消失的事物的热情;它促使我们减少对传统的等级体系的尊敬。我梦想一个好奇的新世纪。”(32)在福柯心目中,寻常的事物是不值得他那犀利无比的目光关注的,而只有那些“陌生和怪异”的现象才能吸引住他的注意。
1702463035
1702463036 其次,他提到这种好奇心的目标是“超越自我”“偏离自我”。通过对事实新的解释和新的分析,人改变了自我,偏离了过去的自我的轨道,创造出新的自我。这也涉及福柯做研究的另一种冲动:个人的经历和体验。福柯在1981年说过:“每当我试图进行理论研究时,我总是将它建立在我亲身经历的素材上,即同我所见到的、发生在我周围的过程有关的素材。因为我认为在我看到的事物中,在我接触到的机构中,在我同其他人的关系中,我可以了解某些裂痕、某些暗中的骚动和某些机能的障碍,所以我才从事编写——自传的某一片段——工作。”(33)福柯一生的探求可以被概括为一种“伟大的尼采式的探求”。他说过,他有一个规划,要“在伟大尼采式探求的太阳的照耀下”,对“极限体验”进行一系列历史的探讨。
1702463037
1702463038 福柯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里不止一次地强调指出,他的全部作品,不论好坏,都出自他个人对体验的迷恋。他说:“我写的书,每一本都是(至少部分地是)某种直接的个人体验的产物。”(34)福柯的青少年时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乱时期,他的个人生活受到过严重的威胁。他说:“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对历史很迷恋,对个人的经验与重大历史事件之间的关系十分关注。我觉得这就是我的理论兴趣的核心。”(35)
1702463039
1702463040 福柯有一种在学术界极为与众不同的姿态:他是从根本上反对理论的,他说:“对理论的需求依然是我们所拒绝的体制的一部分。”因为所谓理论,就是提出替代性体制。而一切取代旧理论的新理论,实际上都是加强了类似的权力组织。如果说我们不应当用一种“正确”的新理论取代“错误”的旧理论,那么又应由什么来取代理论的位置呢?福柯的答案是“体验”,他说:“很可能,在20世纪,真正的社会化将出自于体验。”(36)
1702463041
1702463042 福柯对思想史的看法也是极有特色的:他不用黑格尔和马克思的观点观察思想史,即不把思想史看作一种集体的、累进的学习过程,而把它看作一支万花筒,里面装着一堆相互之间没有联系的碎片。它显示出一种图案,但这图案的形成纯属偶然。从一种“知识型”转入另一种,仿佛就是转动万花筒从而创造一种新图案。图案的演进不服从任何内在的逻辑,不根据任何普遍的理性规范,也不表明任何较高的宗旨;正因为如此,它不能被视作一种“进步”,因为最后一个图案“同先前的那些比较起来,既不显得更真,也不显得更假”。(37)
1702463043
1702463044 最后,福柯在他的研究工作中和他的生活中经常向自己提出的一个问题是:“这样做真能导致一种非常规的思维方式吗?”(38)福柯并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学者,他对历史资料的解读有时会遭到历史学家的诟病,他的很多思想也往往被视为奇思异想。而这恰恰是福柯的魅力之所在: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按照牌理出牌的人。他的想法常常是出人意料的,违背“常识”的。而一个真正的思想家必定是要为人们指点迷津的,他会为人们指出:你们一向以为“当然如此”的逻辑其实是错的,你们一向当做常识接受下来的东西其实是错的。
1702463045
1702463046 福柯的工作除了在许多具体的事物上改变了我们的看法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为我们提供了一种非常规的思维方式,那种“打量同一事物”的“不同的眼光”。这是一种更本质、更可贵的贡献。按照他的非常规的思维方式,我们可以学会用自己的眼睛看透许多的所谓“常识”,看到事物背后隐藏的逻辑,得出新颖、正确而深刻的结论。
1702463047
1702463048 在总结他一生的写作生涯时,福柯说:“我很清楚,我所写的一切都是虚构。”(39)对于一个做学问的人,这种承认是非同小可的。我想他这样说有两重意思:首先,是哲学上的怀疑论,即对于是否存在着一种表象下的本质这件事本身存疑。如果说一切所谓本质也都是社会建构而成的,是历史的种种偶然造成的,那么,所有的学问不是虚构又能是什么呢?它只能是一种无中生有的发明,而不可能是对已经存在在那里的某物的发现。其次,福柯的写作风格与其说是学者,不如说像个文学家。他的文字有惊人的辞章之美,又常常有令人瞠目结舌的奇思异想,在这个意义上,他与寻常的搞学问的人也是十分不同的。
1702463049
1702463050
1702463051
1702463052
1702463053 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 [:1702462766]
1702463054 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 尼采的影响
1702463055
1702463056 要读懂福柯,一定要了解尼采,因为福柯曾自称为“尼采主义者”。1983年,福柯在接受采访时说:“简单地说,我是一个尼采主义者。借助于尼采著作,我试着尽最大可能在许多方面看看在这个或那个领域能够做些什么。”(40)
1702463057
1702463058 在上学读书期间,在大量学习和阅读无数经典作家的哲学著作的过程中,福柯只是从尼采那里才感受到了一种“哲学的震撼”,他说:“当时,尼采是一个启示。我是满怀激情地读他的书,并改变了我的生活。……我有一种不能自拔的感觉。由于读了尼采的著作,我完全变了一个人。”“阅读尼采的作品是我的转折点。”“当你经历了庄重悠久的大学传统——笛卡尔、康德、黑格尔、胡塞尔——的训练后,翻开《快乐的科学》,读了这些十分新奇、睿智、优雅的文字,你就会说,我再也不去做我的同时代人、同事和教授正在做的事情。”(41)
1702463059
1702463060 福柯在所有的哲学家中独尊尼采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因为尼采早已被法西斯主义对他的误解和误用搞得声名狼藉。福柯之所以看重尼采,与他对以往所有哲学的总体否定有关。对于以往的一切哲学,福柯持一种根本的怀疑态度。福柯在1968年说:“我不能肯定,你知道,是否真的有什么哲学存在。真正存在的是‘哲学家们’,是这样一类人,他们的论述和活动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42)
1702463061
1702463062 在尼采那里,福柯看到的不是一种知识的长期积累的结果,不是某种延续性,而是否定、断裂和一种自由奔放的个性思维,一种自由创造力的迸发。“在与哲学的关系中,尼采最具有局外人、一个山地农民式的粗粝和质朴,这使得他能够耸耸肩,响亮地说出我们无法忽视的话来:‘好啦,所有这些都是胡说八道……’”“要用一种令人震惊的欢快的愚鲁,爆发出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大笑,这样才能达到最终的理解,或者说,破坏。……对我来说,尼采、巴塔耶、布朗肖、克罗索斯基是逃离哲学的途径。”(43)
1702463063
1702463064 无独有偶,福柯的挚友德勒兹对尼采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他将阅读尼采的感觉概括为一种想以自己的名义说点什么的冲动:“他能使你产生一种反常的倾向(这一点无论是马克思还是弗洛伊德都从来不曾做到),即让你想以你自己的名义来说一些简单的事情,想用情感、激情、体验、试验来说话。用一个人自己的名义来说点什么是非常奇怪的;因为一个人以自己的名义说话,完全不是在他将他的自我当作一个‘我’(一个人或一个主体)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44)在每一个人成长教化的过程中,那个“我”在不知不觉中形成并定型,“我”与自我脱离,成了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活力的东西。只有在阅读尼采时,真正的自我才被唤醒,才被激活,才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它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始萌发了说点什么的欲望。
1702463065
1702463066 尼采笔下的那个狂人在大白天点着灯笼寻找上帝,他对人们说:我们把上帝杀死了。“我们的地球正在飘向何方?我们正在向何方坠落?难道要远离一切太阳,永远坠落下去吗?向前还是向后?向左还是向右?向一切方向坠落?对于我们,难道还有上下左右吗?难道我们不是在无穷无尽的虚无中摸索?笼罩着我们的难道不是永恒的空虚?没有尽头的黑夜来临了,天越来越冷了,难道不该在大白天点上灯笼?”(45)尼采的带有虚无色彩的言论是与上帝之死联系在一起的:当人类知道上帝并不存在时,人类丧失了目标。除了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漂流,在无穷无尽的虚无中摸索,我们不可能有任何目标了。
1702463067
1702463068 根据弗兰克的观点,我们应当这样来理解西方的思想史:它可以被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古代,信仰自然神;第二阶段:中古时代,信仰上帝;第三阶段:近代和现代,信仰理性;第四阶段:当代或后现代,没有信仰(“在无穷无尽的虚无中摸索”)。上帝是如何被人杀死的呢?是通过启蒙运动,通过理性。宇宙中没有上下左右之分,一切信仰和一切价值都是没有依据的。尼采说:“我们愈是深人地观察,便愈会发现我们的价值判断已经失灵,一切意义都是虚伪的。”(46)
1702463069
[ 上一页 ]  [ :1.7024630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