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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好吧,你,快活的森林,我们即将分别,我为你们欢呼;对于你们没有被珍惜的岁月,我也要为你们欢呼。你们不像清晨,不像傍晚,不像黑夜;你们自然妥帖,你们自由自在,你们安分自足,质朴的微笑让你们满足。回忆的劳作得到了足够的报偿,再加上这份恩赐:瞧瞧,这回忆反过来又催生了新的回忆;因为,人一旦明白了回忆的真谛,就会上瘾,一辈子成为回忆的俘虏;而谁要是拥有了回忆,那他会比拥有全世界更富有;不仅仅是怀孕的女人,连这心怀回忆的男人,也处在意味无穷(怀孕)(6)的恩遇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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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者是在七月末的一个晚上相聚的,当时大约是十点。我已记不起具体是七月几号,甚至已经忘记是哪一年;这样的事是记忆所关心的,但与回忆无关。唯一与回忆有关的事是情绪,以及由情绪生发的一切;酒过三巡酒更浓,因为里面的水分会汽化,就像回忆。记忆这一水分汽化后,回忆变得更浓醇了,但回忆并没有像浓酒一样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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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数上看,赴宴者有五位,包括约翰尼斯(绰号为勾引家)、维克多·艾里米塔、康斯坦丁·康斯坦修斯等。另两个人的名字我无幸领教。似乎这两位并没有专用的名字,因为别人说起他们时,一般都是代号。一个叫“年轻人”,他不到20岁,看起来很文弱,举止优雅,有一种沉静的气质。他总是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但比这更惹人爱怜的是他快活动人的举止,这表明他纯净的灵魂与他身上女性般的柔韧和透明十分相称。但当我们细细思量这个完全由思想哺育长大,说得更柔情就是在溺爱中长大的人,他从自己的灵魂里吸收营养,自给自足,与任何人没有关系;既不曾被这世界撩拨,也不曾被它煽动,既不曾被惊动,也不曾被搅扰。细细思量这个年轻人时,我们就会将他俊美的外表抛至脑后,或者只把它存放在记忆里;像一个梦游的人,他有自己的行为法则,并且他欢快温和的态度和别人无关,是他的性情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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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人的绰号叫“夫人们的裁缝”,以裁缝为生。你很难从他身上产生完整鲜明的印象。他穿着时髦,卷发,化妆,身上有科隆香水的味道。他看起来并不缺少坚执自信的气质,但有时他的步态中带着某种欢快的舞姿和意态,就像在翩然起舞一样,只是被他壮硕的身体制约了。即使他说最恶毒的话,语气中仍不乏商店伙计般的殷勤口气,有种甜腻腻的献媚感觉。对于这一点,恐怕连他自己也不喜欢,只是满足了他的傲气。与第一次见到他翩然从马车上走下来相比,现在我更懂他了。那时,我一看到他的动作,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当然,我并没有完全理解他,还有些矛盾之处我至今没有明白。例如,他在意志的鼓动下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丑角后仍然不满足,于是不断地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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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我仍然觉得这件事很离奇,不知道这5个人为何会凑在一起。本来,如果康斯坦丁不介入,这事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在一家他们经常碰头的咖啡馆的密室里,他们谈到了这件事,但一谈到谁埋单,这事立刻发生了变化。那“年轻人”自称不配,“夫人们的裁缝”说自己没空,维克多也找出自己没用,已娶妻或刚买了一头公牛、需要核实等借口,即使他愿意破例前来,他也对埋单这一荣耀的事不感兴趣,因为他“给得出……正当理由”。约翰尼斯觉得这话说到了关键的地方,在他看来,只有一样东西能主持酒宴,那就是魔巾。只要说声“揭开!”魔巾就会自动卷起来,晚宴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急匆匆地去欣赏一个少女不太好。”他说。但说到酒宴,他总是迫不及待,常常在开宴前就已经吃腻了。但如果大家真想举办一次酒宴,他就会提出一个条件——好好安排一下。这一点大家毫无异议,因为必须按照流行的式样装饰一下周围的环境,吃剩的东西应该销毁殆尽,最好是大家离席时剩下的东西就已经开始在销毁了。什么都不该留下来。必须“剩得比袍子改做帽子后还要少,”“夫人们的裁缝”说,“一点儿也不留下来。”约翰尼斯说:“因为留下一丝伤感会叫人如此难过,如果知道某处还留着一个向人泄露真相的场景会让人非常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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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谈话正要越来越热烈,维克多·艾里米塔突然站起来,在桌边摆了一个造型。他像总指挥似的做了个手势,扬起胳膊,好像端着一个高脚杯。他说:“酒的芳香已让我陶醉了,它那清凉的热力已将我的血液点燃,我为你们干了这一杯,亲爱的酒友们,欢迎你们!这一杯我要祝你们宴后身体强健,我确信每个人在这酒宴后一定能真正酒足饭饱,因为好心的上帝在填饱我们的肚子前总是先喂饱了我们的眼睛,想象却正好相反。”话毕,他的手伸进口袋,掏出雪茄烟盒,悠然地抽出一根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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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康斯坦丁·康斯坦修斯对维克多·艾里米塔的自言自语表示抗议,怪他将酒宴弄成虚幻的泡影时,维克多说他根本不相信这酒宴真的能开起来,因为还没有开宴就这样高谈阔论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凡事要美满,都得快速干脆。”“快速干脆”是一种堪称神圣的范畴,就像拉丁语中的“ex templo”(刚从神殿取出或当场实现)那样被尊奉,因为它是某种神圣之物的起点,所以,“不是眼下发生的事都算恶”。如果别人另有所图,他也就懒得争辩了,他连屁都不想放一个。但如果别人指望他进一步阐明自己的观点,就得让他先歇会儿,准备一次像样的发言,因为他不想轻易挑起争论,觉得这是对周围听众的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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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的要求得到了批准,而且,由于其他几个人一直在恳求他立即开始,他便开始了:“开一场自由自在(7)的酒宴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就算它是在穷尽才华的基础上安排的也非常不容易,因为它还得具备某种根本要素——机遇。我指的不是心急的家庭主妇们想到的东西,而是谁也无法估量的一件事:流动的情绪及与酒宴各种细节间的完美的配合,管弦弹奏的精湛、曼妙的音乐,内心的音乐,我们事先怎么也不敢对我们镇上这支乐队怀有这般期望。所以,我们一开始就在冒险,因为真的砸锅了,一定是在一开始就砸了。很可能酒宴才开始,就因为一个不足而要花大半天时间纠正并且让它继续下去。习惯和疏忽是大多数酒宴的父亲或教父,由于大家缺少辨别力,所以才没看出破绽。头一件事,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让女人出席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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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说一句,我从来就不喜欢‘夫人们’这个字眼,特别是从格兰登维格在富于格兰登维格特色的瞎扯中,很格兰登维格(8)地使用了这个词后,我更不喜欢这个字眼。当然,这是题外话。只有按照希腊方式,女人才能成为合唱队的舞者。在酒宴上,头等大事就是吃喝,女人压根儿就不该来凑热闹,她们无法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她真要是规规矩矩了,一定会伤大雅。女人一出席,这吃喝的事就不会那么酣畅了。说得好听一点,吃喝这件事就好像是带点女人味的勾当,至少是没闲着双手。尤其是在这一国度,一顿小小的美餐(它甚至可以定在非正餐时间)也会醉人不浅,如果真是这样,也得归功于女性。像英国人那样在正式豪饮之前让女性退席总不是个事儿,因为每一个计划都应该是一个整体,每一分子都与整体相连。当我参加酒宴,坐在桌边,拿起刀叉,就已经和整个计划、整个事件有了关系。所以,政治性的酒宴也是不太雅观的,原因就在于它很暧昧。你既想将酒宴的本质抹杀,又不想让人觉得发言就像敬酒一样是在你一杯我一杯地进行。这样,我们无疑已经达成共识,而我们的人数也选得刚好与那些堪称精致的法则相符:虽然比不上缪斯九女神多,但也不比掌管恩典快乐的三女神少。这时,我开始要求能想到的最丰盛的一切。即使所想的并不都能端上桌,其可能性,比亲眼见到的更诱人的可能性,也得立即来到我面前,或让它列于桌上。开宴的仪式开始了,其内容由点火柴或像荷兰人那样挨个舐一块方糖等,就表示开宴了,我要不客气地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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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另一方面说,我的要求很难满足,因为这酒宴要想尽一切办法唤醒和撩拨起每一个赴宴者身上潜在的欲望。就像大地的丰收果实全归我们享用,胃口一旦打开,所有的果实都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想享用什么就享用什么。我需要丰溢甘美的佳酿,就像靡菲斯特在桌上钻孔酿成的那样。我需要那些炫目的灯火,比妖魔将高山撑在柱子上,在火海里舞蹈时更炫目的灯火。我需要最刺激感官的东西。我需要比《一千零一夜》中的神奇香料更令人思绪万千的香薰。我需要既能点燃肉欲,又能平息肉欲的清凉感。我要的是喷泉般不息的涌动。马西奈斯(9)听不见喷泉的喷涌就无法入睡,我如果听不到喷泉的喷涌就会茶饭不思。别误会,如果没有它,吃不下饭时可以将就着吃吃鱼干,但吃酒宴时绝不能这样;如果没有它,喝水也能凑合,但在酒宴上喝酒时绝不能这样。我要一大班仆从,要经过精挑细拣,相貌要端正,必须具有神的酒宴那样的派头;我要室内乐,悠扬婉转,要它无时无刻不在为我伴奏,我的一举一动都要有乐声伴奏;对于你们,我的老友,我提的要求几乎难以置信,看着吧!所有这些要求原本就有很多推翻自己的理由。我坚信,这场酒宴只是渴望奉献,因此我不想再重复那句话——这酒宴一开始就会卡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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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没真正加入这场谈话或讨伐这场酒宴的,是康斯坦丁·康斯坦修斯,但在他看来,整件事只是说说罢了。他得出了不同的结论,坚信:如果号角吹响众人一呼百应,这个想法才可能实现。过些时日,这酒宴就会被大家忘得一干二净,参加那场谈话的人有一天突然收到康斯坦丁邀他们赴宴的请柬。他将“酒中有真理”这句话定为这一行动的暗号,原因是,虽然在酒宴上发言和谈话很正常,但一定要边饮边发言,边饮边谈论真理才行,因为那时酒可以为真理辩解,真理便能为酒护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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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宴地点选在哥本哈根郊区的一个草木茂盛的地方。大餐厅刚刚装饰过,面目全非。被走廊和大厅隔开的那个小房间是专为乐队准备的。每个窗户上都装有百叶窗和窗帘,窗扉敞开着。康斯坦丁想让朋友们在黄昏的时候驱车来赴宴,以便在路上想象一下即将发生的事。就算他们都知道自己正在赴宴的路上,想象力却拼命地想掇弄一下这美滋滋的念头,可是自然环境给人的印象更强烈,这印象必然会更左右人的注意力。康斯坦丁就担心这一点,因为一方面,再没有什么力量能比想象力更容易美化一切,而且也没有什么能像想象力一样让人一接触现实生活就碰钉子,搅扰一切。在一个夏日的傍晚驱车前行并不能将想象力从那些美滋滋的念头上移除,反而适得其反。就算我们没看见、没听见,想象力仍能自发地描绘出一幅夜晚里渴盼享乐的画面。我们看见农民和村姑从田间回家,听见载着干草的马车在急急的咣当声中渐渐远去,远处的草地上传来牛的叫声,就像一种在时空里蔓延的热切的渴望。夏日的夜晚让人心旷神怡,它引发着田园牧歌式的诗情,用它的宁静来安慰憔悴的心灵精神,连最游移不定的好奇心也被引诱得规规矩矩地依顺了这乡愁,这生于脚下大地的乡愁,并且让不知餍足的心灵学会知足常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到愉悦,因为在即将到来的几个小时里,时间是停止的,永恒会一直原地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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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邀的宾客在晚间陆续到达了,康斯坦丁早些时候出门了。住在附近的维克多·艾里米格是骑马来的,其他人是坐马车来的;他们的马车刚停住,一辆德国产的赫斯坦马车就从大门口飞驰而过,车上载着四个快活的机修工。他们在休息室受到接待,他们是被请来在关键时刻清场的——就像剧场里,为了预防意外事故的出现,救火队员随时等待着去迅速扑灭剧院内的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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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还有童心,就不会缺乏想象力,而想象力也只是让你在漆黑的房间里待一个小时,让你的灵魂翘首企盼,并且兴致勃勃地盼望。等你长大了,想象力就不会如此诱人了,也许等你还没看见圣诞树,就已经腻烦它了。时间到了,转门敞开了;炫目的灯光、清凉的气息、令人情意充沛的香料的馥郁、雅致的摆设,瞬时镇住了每一位进门的客人。乐队正在演奏芭蕾舞剧《唐·璜》的曲段,一切都太美妙了。人们都呆立在那儿,仿佛遇见了一位看不见的神灵,不小心就拜倒在其脚下了;仿佛刚被崇敬唤醒,又跪在圣明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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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知道那幸福的瞬间?他懂得了其中的快乐,也没有增添任何恐惧,如对于微小的因素可能引起大乱的凭空的恐惧。这样的人在哪儿?有谁手执神灯,却又没有因为虚妄的快乐而发癫?有谁手里擎着召唤的魔杖(10),却没学会让自己的手腕灵活一点,好立即将它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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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紧紧挨着站在一起了。只有维克多稍微站远了一点,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打了一个寒噤,人抖抖索索的;他让自己镇静一下,开始表达自己的敬意:“你,这秘密的欢庆的旋律,你将我从青春的宁静中脱离,用失落感来哄骗我。你像回忆,充满阴森的回忆,似乎艾尔维拉根本就没受唐·璜的勾引,而是送上门让他勾引的。不朽的莫扎特,让我把一切都归功于你。但是不,不,现在我还不能说把一切都归功于你;可是当我老时,或者说比现在老十多岁时,或者说当我即将死去时——我一定会说,不朽的莫扎特呀,我的一切都归功于你!我将尽情流露这一发自内心的崇拜,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崇拜,忍痛让它来屠戮我,它曾无数次这样在我的心的边沿,威胁我,现在就让它下手吧。我将整理好我的房子,然后回忆我的恋爱,表达我的爱意,就是为了证实我的一切都归功于你,然后我就不再属于你,不再属于这世界,只属于庄严的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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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乐队奏出了热情洋溢的邀请曲子,它淹没了艾尔维拉的感恩之谈,它直捣天庭;接着,约翰尼斯顿呼了一声:“自由万岁!”“真理万岁!”那年轻人热烈响应道。“但最最重要的,”康斯坦丁接着说,“最最重要的是边饮边谈。”他在桌边坐下,也请别人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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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这么看,举办一场酒宴实在是简单,康斯坦丁却硬说他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肯举办酒宴了。崇拜与赞叹看似简单,维克多却咬定以后再也不多费唇舌,因为酒宴引起的不堪简直比战争中的伤残更让人胆战心惊。“如意棒”一在手,欲望的实现看起来好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这实现了的欲望有时比欲望本身更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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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桌边坐定后,这一小伙人立即在欢乐中的水波中越游越远了,似乎说开始就开始了。每个人都把自己全部的心思和意愿投入到了酒宴上,任灵魂自由地在快乐中遨游,这快乐极尽缠绵地抒发着自己,也让灵魂情怀洋溢了。劝酒者的功夫也可以在这时窥见一斑,他怎样使大家忙于大吃大喝,怎样有的放矢地在宾客中调节;这些都能表现出他劝酒的能力,就像训练有素的骏马在奔跃的时候健步如飞、胸有成竹一样。对付放得不开的宾客,康斯坦丁这主人再称职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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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始用餐了。不一会儿,谈话就像编织出的艳丽的花环一样,闪动在他们头顶了。有一刻,他们似乎在谈论食物,接着又开始谈论美酒,后来是爱上了谈论本身;这一刻,它眼看着好像有个什么主题,下一刻它又变得虚无缥缈。这时,一个有趣的念头出现了,它就像一个只绽放一次的艳丽的幻念,一个才绽放又赶紧合上花瓣的羞涩的幻念;一个赴宴者大声嚷嚷“这些麦蕈多好呀!”然后又向主人喊道:“就是这城堡太荒僻了一点!”音乐有时被喧闹声淹没,有时又喁喁在耳。仆人们一会儿全体侍立着,恭候新菜上桌,或恭候宾客们点各种花样的美酒;一会儿又四处忙开了。有时音乐消失一片寂静,但是不一会儿,使人精神舒畅的音乐又开始了。这时,两个行为放肆的人冲到了交谈者们面前,于是大家一拥而上,拥戴他为首领,连吃喝都忘记了,而音乐像跟着笑呵呵的主人般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接着,杯盏的丁当声和盘碟的咣啷声响起来了,这才是真正的吃饭时间。比起刚才来,声响小多了,沉默的气氛突然而至,只有音乐在衬托,它伴随着一切,同时又催发着谈话——他们就这样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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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战场上或酒宴上那些无意义却又意味深长的大交响乐相比,我们的语言显得非常无力。就算在舞台上,这千音交响的场景也无法再现,如果要表达它,我们的语言才真的显得贫乏。但是,相比于它描写现实的作用,那种倾诉心愿的语言又是多么丰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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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次,康斯坦丁脱离了那无所不在的角色,如果不是这样,大家差不多都忘记他的存在了。一开始,他领着大家唱了一首古老的饮酒歌,“使大家回忆起男女同宴时代的快乐时光”。这一提议纯粹是对别人的滑稽模仿,也许这正是康斯坦丁想要的;可这一情调几乎占了上风,因为“太太们的裁缝”居然要大家唱“等到我钻进婚床的那一天,啦啦啦……”上了几道菜后,康斯坦丁提议每人在酒宴结束前发表一番演说,但他告诉发言者别太跑题,也别没完没了。他定了两个规矩:一是吃完饭后才能发言,二是每个人都要喝得晕晕乎乎,或者说已喝到了有足够的勇气说出平时不愿说的话时,才能发言——当然,这倒不是说一定要到酒嗝不停或语无伦次了才行(11)。为此,每人发言前都得宣布自己已进入这样的状态。但是,确切的酒量和饱和量无法统一规定,要因人而异。约翰尼斯为此表示抗议。他永远喝不醉,喝到某一程度时反而越喝越清醒。维克多·艾里米塔认为人一旦对自己是否喝醉做试探性反思,就会妨碍他喝醉。谁如果想真正喝醉,就必须通过“直接性”来体验。于是,他们展开了酒对于意识的作用的谈论,其说法五花八门,尤其是提到了那些具有高度反思能力的个人时,他们的豪饮没有表现在任何奇特的冲动上,而是表现在冷静的克制上。接着,发言的内容被康斯坦丁转到爱情或男女关系上,但其中不许涉及具体的爱情经历,虽然大家的观点或许都是由过去的风流韵事引申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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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件被接受了。凡是主人对宾客们提出的公正合理的要求,全都得到了满足:他们吃,“他们还喝,而且大口大口地喝着”,这很像希伯来人写《圣经》的语气,意思就是“他们净找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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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点早已上了。维克多要听喷泉喷涌的声音进宴这一要求还没有实现(幸好他讲过的事自己就已经忘了),香槟已经在冒泡了。时针指向了12点。片刻的沉默后,康斯坦丁向年轻人举杯,说:“愿一切的快乐与好运都随你而来”(12),然后就让他第一个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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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轻人起身宣布自己已经微醉,这在他的脸上完全看得出来,因为他太阳穴上的血管暴跳,外表和举止也不像刚才那般优雅了。他说:“如果诗人们的话还可以相信,亲爱的伙伴们,不幸的爱情可真是最大的悲伤了。需要证据吗?听听恋人们怎么说的吧。他们说爱情死了,不管怎么样就是死了,相爱才短短两个星期他们就说这样的话;第二次,他们又说了同样的话,第三次他们仍这样说,最后,有一天,他们真的死了……死在了不幸的爱情中。他们死于爱情自然是不言而喻,爱情三次‘大驾光临’,终于夺走了他们的生命,整个就像牙医拔掉了臼齿一样,狠命地撬了三下,才拔下来。但是,如果不幸的爱情真的是某种意义上的死,那么,我这个从来没有爱过的人应该是最幸福的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死于不幸的爱情之手。但这也许可以称为不幸——照这么说,我是多么不幸啊!按理来说,爱情的内涵(我这是在跟盲人大谈色彩了)是它带来的福祉,也可以说爱情的终止就是恋人的死亡。我将它理解成一个实验,一个将生命与死亡联系起来的思想实验。可是,如果爱情只是被当成一种思想实验,那么那些在转瞬间就疯狂相爱的恋人们就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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