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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94 浮士德一直觉得玛格丽特的全部价值就在于天真、单纯,如果这一点被夺走了,那她就没什么价值了,对他而言,她没有任何意义。因此,好歹得留住这天真、单纯的天性吧!他是怀疑者,正因为这样,他才肯定这一切的,否则他就真的是可怜的怀疑者了。他没有得出最后的结论。从这一点说,这所有的成分又成了否定性成分。与此相反的是,她手中握着结论。她有的是童趣与天真,因此,捐助她再简单不过了。经验教导他,他的那些怀疑常常会正面地影响别人。现在,他用自己的生活观这一笔财富来让她充实,并以此为乐,他直接和盘端出了全部财富——信念。他喜洋洋地用它们装点她,因为它们与她非常般配,这样,她在他眼里就更美了。此外,他还从中得到了另一个好处,那就是她的灵魂更依附他了,与他更密切了。也可以说,她并不是真的理解他,她只是像个孩子似的依附着他,因为他怀疑的东西对她来说却是真理。不过,他在这样向前推动她的信念的同时,也在耗损这一信念,因为他最终成了她信仰、崇拜的目标,是神,而不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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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96 在这儿,我们必须预先澄清一个误解,否则会使事情看起来像是我把浮士德弄成一个卑鄙的伪君子的。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是玛格丽特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的。他才看了她半眼,就已测出了她认为自己具备的全部光彩。察明了一切,他就很难在自己的怀疑前站稳脚跟了,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消除这种怀疑,他对她的所有做法完全被某种仁善左右着。对他来说,她的爱为她增添了新的魅力和光彩,可她还是一个小孩子。他俯下身子,降到她的高度,明白了她是怎样占领了一切的,并从这里找到了快乐。不过,这对玛格丽特的未来是很惨的。假如浮士德是以怀疑者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的,那她后来或许还能挽回自己的信念。后来她虽然受辱了,但受辱归受辱,她总觉得他高远的思想不是她能明白、领略的;而如今,她只能紧紧地抓住自己的一切。可现在她是因为他才有可信仰的东西,被抛弃后,她才发现他自己都没有真正信仰过那些东西。但是只要他还和她在一起,她的眼睛就像被蒙住了,看不到这点。但他一离开,她的一切想法就全变了,她似乎只剩下怀疑了,她没有办法控制这怀疑了,因为她总是会思考的,而且总是放在连浮士德自己也把握不住的情形中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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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98 在歌德的描写中,浮士德对玛格丽特的吸引力不是像唐·璜那样的诱惑力,而是浮士德感到的无上的优越感。就像她曾经可爱地承认,她简直想不通浮士德到底为什么喜欢她、爱她,但他给她的整个感觉是压倒性的,和他一比,她简直一无是处。因此,当她属于他的时候,与艾尔维拉属于唐·璜完全是两码事。与唐·璜相比,艾尔维拉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出现的,但玛格丽特完全被浮士德掩盖了。为了属于他,她不会与上帝决裂,因为那意味着自己反驳自己。悄无声息地、在没有任何反思的情况下,他成了她的一切。这时,恕我大胆直言,就像她一开始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一样,此时她越是把他看得神圣、优越,她就越什么都不是了;而她什么都不是,她的价值只存在于他身上了。歌德曾说,哈姆莱特的灵魂就像一棵栽进花盆的橡树,最终会茁壮得撑破肉体的花盆,就像玛格丽特的爱一样。在她看来,浮士德太了不起了,她对他的爱最终一定会把她的灵魂挤崩的。这一刻很快就会到来,因为浮士德已感到她不该在这一直接性中滞留了。他没有带她进入所谓的精神的超境,因为这一切正是他自己要逃避的,他只想在感官上得到她——然后再抛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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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00 于是,玛格丽特成了弃妇,损失惨重,连环境也在那一刻忘掉了那原本难以忘掉的东西——她蒙受的羞辱。她陷入了一种无力的状态,甚至连她受了什么损失也想不起来了,也无力理解她遭受的不幸了。假如这一状态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反思性悲伤就再也没有插足的余地。然而她的环境给予了她安慰,有了这安慰做基础,她慢慢地回归了自己的身体。她的思想似乎被加上了脉冲,这脉冲开始推动思想运转;而一运转,她看起来似乎连一个思想、一个念头都抓不住了。她倾听,仿佛这些思想、言辞不是对她发出,没有一个字眼能制止或使她的思想起伏。她的问题就像艾尔维拉的问题,她在想浮士德是不是骗子,但她的问题明显更棘手,因为浮士德留给她的印象太深了,远远超过唐·璜留给艾尔维拉的印象。这样,他就不仅是骗子了,还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她虽然从来没有为他舍弃过什么,但她的一切都是他的功劳,而她现在还拥有着这一切,但现在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欺骗。可是,难道因为他不相信那些,他的话就不真实了吗?事实并不是这样,但对她来说就是如此,因为她是通过他的眼睛和心去相信的,而不是自己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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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02 从表面上看,玛格丽特身上的反思似乎很难进行下去了,其实真正阻止她反思的是她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可这个问题本身存在着一种巨大的辩证弹性。如果她坚持认为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那么反思就无法继续下去,那样的话,她就不会上当了。因为当一个人什么都不是了,就不会与任何人发生关系;没有关系了,欺骗也就无从谈起了。看来,她应该是心平气和的。可是,这一想法在玛格丽特那里无法确认,相反它还会立刻转变到自己的另一面,直接否定自己什么都不是这一说。她的这一感觉只表明她将他们的那些差别都反面化、绝对化了,这似乎成了她爱情的很好的表达和证明,而这在一定程度上又为她做了绝对的辩护。于是,他的行为不仅是一种欺骗,而是一种绝对的欺骗,因为她的爱是绝对的。可她还是无法从这个说法里找到慰藉,因为他既然在某种意义上是她的全部,那么只有通过他,她才能确认这种说法。但是,她已经无法通过他来思考了,因为他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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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04 由于玛格丽特对于她所面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那内在的运动就开始运行了。也许她不仅仅是全身心地爱着浮士德,他是她活力的源泉,只有通过他,她才能存在。这使得各种情绪都已经少了些狂烈,虽然她的灵魂中掀起的风暴并不比艾尔维拉少。照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形成、习惯一种情感基调了,我们可以这样形容:一些个别情绪就像从深水处冒上来一样,但又不能撑住自己的泡泡,它虽然没有被新的泡泡取代,却融入了总的情绪中,也就是说,她什么都不是了。这个情绪又成了一种只能感觉,无法完全宣泄的心情了;它是无法表达的,无论什么情绪去催生它,去滋养它,统统是白搭。因此,这总的情绪就像一种基调隐藏在每一种个别的情绪背后,并且创造出一种苍白无力的、虚弱的和声来衬托它,每一种具体的情绪都是对总的情绪的表达。但是,它不能让人得到安抚,也不能让人解脱。恕我套用瑞典籍艾尔维拉的话,“它就像一声只会使人更绝望的假叹息”,不过男人很难感觉到这一点,那真正有益的叹息却能让人心振奋。那单个的情绪也产生不出雄浑有力的气势,因为它的表达里有太重的拖累和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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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06 “我怎么能忘掉他?难道小溪在奔流中就会忘了源泉,忘了自己的根,将自己与源头隔绝吗?如果是那样,它就会不断地流不下去。难道箭镞就因为速度快了点,就能忘掉那张把自己发出去的弦吗?难道雨滴因为降落到了大地上,就可以忘记天空是自己的故乡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它自己就会融化的。难道我可以成为不是我的一种存在?难道我可以由一个不是自己母亲的母亲重生我一次?难道我能忘记他?如果是那样,那肯定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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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08 “我能把他记在心里吗?用记忆。虽然他已经消失,我自己也只是一种关于他的记忆。难道我的记忆仍能将他唤到眼前吗?难道这黯然的面容真的就是我崇拜的浮士德吗?我还记得他的话,但我无法用他竖琴般的语音说出来。我还记得他说过的话,但我很心虚,无法把它们说全。对于聋子的耳朵,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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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10 “浮士德呀浮士德,请你回来,请你来充实我这饥渴的灵魂;请你为我赤裸的身体披上衣衫,为晕厥的心吹去新意,为孤寂着的人带来爱吧!我清楚地知道我的爱对你没有什么意义,我也不奢望什么。我的爱就这么谦恭地俯伏在你的脚下,我的叹息就像祈祷,我的亲吻充满感恩,我的拥抱带着崇拜的热忱。难道你是为了这个才抛弃我的吗?难道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吗?莫不是我爱你,没有你我的灵魂就会枯竭,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让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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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12 “主啊,原谅我爱上了一个如此了不起的人,并且我现在仍然爱他——尽管我知道这样跟你说话是一种罪孽。永恒的爱啊,请你怜悯我、保佑我,听我的话,把亲爱的人还给我,让他再次爱我。可怜可怜我吧!求万能的造物主可怜可怜我,让我的祈求再次呈现在你脚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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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14 “那么,难道我要诅咒他吗?我是什么,竟敢如此胆大妄为?难道土坯制成的器皿竟敢冒充陶罐吗?我是什么?什么都不是?我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杯干土,是他身体里的一根肋骨。我是什么?我只是一棵低微卑贱的小草,他却看见了我。他是我的一切,是我的上帝,是我思想的源头,是我灵魂的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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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16 “我还在悲伤什么?不,不能再悲伤了!悲伤像夜雾一样笼罩着我的灵魂。转过头去吧,让我放弃你,彻底地放弃。我再也不要求属于你了,只请你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我才又能叹息。和我说说话吧,像对陌生人一样和我说说你自己吧!说吧,就让眼泪尽情地流出来吧。这样看来,难道我真的什么都不是了吗?没有他,我是不是都不会哭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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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18 “我能在哪儿得到休息与宁静呢?思想在我的灵魂中一个个地出现,它们互相争斗、作对。你和我在一起时,你只要示意一下,它们就热切地服从,我就会像孩子一样和它们做游戏。我将它们编织成可爱的花环,戴在头上,任凭它们像蓬松的发丝一样在风中飘扬。但在这时候,它们正疯狂地纠缠着我,像蛇一样缠绕着我,绞扭着我苦恼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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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20 “我现在却像一个母亲一样!一个生物嗷嗷待哺。这么说,饥饿的人竟然也能让饥饿的人饱足,已经口渴得快晕过去的人也能解救口渴的人吗?我真的应该成为一个凶手吗?亲爱的浮士德,回来吧,即使你已经不想救那母亲,请从襁褓中救走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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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22 她看起来很受感动,不是受了情绪的感动,而是在感动中进入了情绪。然而,只是这单个的情绪并不能让她解脱,因为单个的情绪还会融入到总的情绪中,那时她就无法解脱了。唉!假如浮士德是从她这里被夺走的,玛格丽特就不会苦苦寻求解脱了。如果是那样,她一定会觉得自己的命运仍然是令人钦羡的。但事实正好相反,她受了骗。她缺少的是一个悲伤的背景,因为她无法一个人悲伤。她要是能像童话中的弗罗琳(11)那样找到走进回音洞的入口,知道每一声叹息、每一句埋怨都可以通过这个洞进入心上人的耳朵,那她非但会像弗罗琳一样在那儿待三个晚上,甚至会不分白天黑夜地待在那儿。但是,浮士德的宫殿中根本没有回音洞,也没有长在她心里的长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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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24 亲爱的同道们,我这些素描式的自言自语也许占用了你们太多时间,如果再继续下去,恐怕会浪费更多,因为无论我怎么讲,都无法将不可见之物呈现在你们面前。不过,这并不表示我的描述不真实,这并不是欺骗,而是由于事情本身太过于活泛,而悲伤又太过于巧滑。当适宜的、有利的情形出现的时候,那隐藏着的看不到的因素就连忙冒出来。在这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就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这三位悲伤的新娘走到一起来吧,让她们在悲伤的和声中互相拥抱吧,让她们在我们,这个圣堂面前结成伴,让悲伤之音永远缭绕,让叹息之泉永不停歇吧!因为在圣礼的庆典上,她们比那些献身于维斯塔的处女们要更小心、更忠诚。难道我们应该凭空打断她们的职守,去期望她们找到失而复得的爱情吗?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吗?她们不是已经接受了更高的供奉吗?这一供奉将使她们相互协作、锦上添花,在联合中促使她们更好地得到解脱。因为只有被蛇咬过,才能了解、体谅其中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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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26 (1) 作者在讽刺普通大众的因果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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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28 (2) 一位耶路撒冷妇女,据说曾为耶稣擦过脸,耶稣的面容便留在了她的手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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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30 (3) 扫罗,以色列第一位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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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32 (4) 撒母耳,希伯来的士师兼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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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34 (5) 见奥尔林史莱格尔的《阿拉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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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36 (6) 改编《唐·璜》剧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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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38 (7) 在克鲁索改编的《唐·璜》一剧中,艾尔维拉的乳间真的藏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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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40 (8) 玛利亚,《圣经·路加福音》中的人物,是一个犯了淫乱罪的女子,后因悔改而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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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442 (9) 赫拉克利特用这些话来描述克德尔斐的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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