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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不是欲望的开心果。要注意提防每一种狐假虎威的思想,提防每一种行家们的专业术语。等这欲望在你心中沸腾了,来,坐到这儿,你很快就会镇静下来。这不是泡沫,瞬间就会找不到影儿的。难道你要当着她的面豁出去吗?难道你要伸出手,请她跳一曲优雅的华尔兹吗?但你也许真的更愿意躲开她——即使簇拥着她的后辈们也很不懂规矩(时髦的绅士也许这么认为,他想她也许需要跟他说说话)。不,这是什么话,如果年轻人将她独自晾在一边了,她也不会觉得没有人陪伴在身边,就生出一种被不敬和冒犯般的痛苦。她早已经和生活重归于好了,要是你又觉得需要一种和解的话语,需要忘却生活中的纷纷扰扰,那就向她求助吧,去静静地听她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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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下面两者哪一个更美:是那通过自然的力量把你生出来的母亲,还是通过她热切的关念使你重新做人的老妇人?即使你并没有对这世界的纷纷扰扰感到愤愤不平,你也去她身边坐坐,那时,你就会知道什么是惺惺相惜。她的生活并不缺乏优美的旋律,耄耄之年也并不是一张奏不出声音的哑琴,所有经历过的,一件也没有在时间的水里忘却,当她一旦拨弄起回忆的琴弦,各个时期的生活将如约而至、清晰再现,将一齐向我们诉说。因为你们知道,她已经完全解决了生活,就是所谓的无所谓了。是的,她本身已经把一切都解决了,从听觉和视觉上来说都是这样。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的生活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他的账目复杂,而家中的母亲只因为一些小事,就成全了日常的苦楚与快乐,因此感受到了幸福——因为少女如果是幸福的,那老妇人只会更幸福。那么请告诉我,哪一个更美:是那充满幸福憧憬的少女,还是完成了一桩神圣的使命的老妇?那老妇使遭打击的人得到安慰,让自己成就生活的美好,给快乐的人献上对生活的最动听的颂歌,这样相比,哪一个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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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要离开这老妇人了,不过我绝对不是要躲开她。我追溯着时间的河流,上帝的帮助让我欢饮,因为在这种帮助下我的心情非常好。我希望各种各样的生活展现在我面前,又不用害怕年老或为了老婆而害怕年老,因为我真的认为女人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发美好的。在我眼里,我老婆比那些少女美多了。毕竟少女只是像幻影一样存在的,我们看不出她是属于现实还是属于幻景。难道这是最崇高的境界?是的,就让幻影去相信这些吧。她作为母亲却是完全现实的,而母爱也不像青春的憧憬和向往,它是同情和真诚的不竭的源泉。我在这里不是说那时这种可能性就已经出现在少女身上了。即使这样,可能性与现实性还是有差距的,到底还是不一样——就像少女的乳房中并不是一开始就包蕴母亲的乳汁,母亲般的同情也不是一开始就存在于少女心中。男人中是找不到这样的转变的。如果我们开玩笑说男人只有长了智齿才算成熟,那我们完全可以认为女人只有做了母亲才算成熟,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在她的美中存在,在她的现实之美中存在。让那个梦幻般的娉娉婷婷的快活少女在草地上蹦跳吧,让她去戏弄每一个试图俘获她的人。呵,我也兴致勃勃地看着这情景。可现在她被俘了,被“囚禁”起来了——准确地说,不是我俘虏了她(这简直是胡说八道,简直是狂妄的愚蠢),也不是我囚禁了她。(相形而下监狱是多么不堪一击啊!)不,是她把自己囚禁了。她戴着枷锁,坐到摇篮旁边,真的被囚禁了,却因此而拥有了自由,无限的自由,被囚禁让她与儿女们连在了一起。可以肯定的是,她甘愿死在她的温暖的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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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儿我插一句话。为了尽量将事情说得妥当,我假设丈夫的妒忌是由于母亲对儿女的偏心。不过,这妒忌一会儿就消失了。我在这里提到了妒忌这个词。什么是妒忌?它是一种遮蔽天地的激情,“一头亵渎自己三餐之肉的怪兽”(17),愤怒也是一种遮蔽天日的激情,在这种激情里,并没有包含一种崇高的义愤。妒忌也是如此:在崇高的爱情中有一种刚硬的义愤,如果发生了可怕的事,它会受到真正的打击,这也是灵魂的一种正常反应,没什么可责备的;相反,我对一个丈夫的要求也是这样。虽然她得罪了他,但他的灵魂还会向她表达敬意,这使得他被赋予了极高的地位,使她能在冒犯着他的情况下向他表达敬意。我将灵魂的这种情形看成爱对于一个已死的人在道德上的哀悼。另一方面,我知道生活中有很多恶魔般的力量。我知道一种无畏不值得人去赞赏,它处在邪恶幽灵的折磨之下,一心想成为一种纯粹的精神,向往在让人厌恶的情形中仍拥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看起来很冷漠,并用智慧来彻底封冻一切。因为,既然有一个烈焰吞尽一切生命的地狱,也就会有个通过封冻来杀灭一切生命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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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一点也不妒忌什么,连母亲也不妒忌。一个女人既然做了母亲,生活就是一种无限缤纷的现实,我的爱几乎每天都会发现新东西,只是非常匆忙。身为母亲的女人的生活从来没有最美或最有趣的时候,因为她总是处在有趣中,而母爱又像纯金那么柔活、婉约,可以最大限度地延展下去,却又保持着可贵的完整。而丈夫也是每天都有新鲜的快乐,即使他享用过它,也不会被用尽,因为它就像神庙里的祭品,就算不靠这个养家,也不会只靠面包糊口,而是以那做母亲的言谈举止间自豪的钦佩为食——而在自己的屋内,他主要还是吃面包、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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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则承受着非常复杂的冲突。当自我克制、自我奉献的母爱经受重重考验后,她看起来是多么美丽啊!我承认这里所说的并不是母亲怎样把一生献给孩子,虽然这一点众人皆知。如果单这一点,那听上去未免让人觉得太过高尚和伤感,似乎里面没带一点婚姻的真实的印记,因为母爱同样能体现在细微的事上,并且在这些事中同样能表现出她的伟大和可爱。几乎很容易就碰到这样的事,即使无心去找也会碰到几件,例如偶然在街上遇到这样一种场景,直到现在我惊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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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经常有要务在身,下午一点半时必须从城市的这一头赶向法庭,去宣布一次判决。一天,我无意中看到街对面的一个场景,那一幕立刻深深地印进了我的脑海。那是一个年轻母亲领着一个小孩儿在散步。那小家伙大约两岁半。从这个母亲的穿着与容貌上来看,她应该出身高贵,但她没有男仆或女仆陪同,对此我感到很诧异。我一下子就有了兴趣开始猜测:也许她的马车就在另一条街上停着或在附近的哪座房子前等着她们;也许她家离得很近,走几步就到了,或许她……我忍不住猜测,我如此严肃地去寻找种种可能性,真希望读者们能感谢我。毕竟看到这种情景让人感到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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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小男孩。他对什么都好奇,东看看,西看看,一会儿就停下来,问:“那是什么?”我赶忙戴上眼镜,想看得更清楚,更好地欣赏她在做每一件事时表现出来的可爱的样子、温柔的母性,以及注视着孩子时洋溢出来的爱意与欢喜。她被孩子的问题问住了,也许她从来就不知道一个智者(18)曾经说过,跟孩子谈话是最烦难的考试了;也许她生活圈里的人会认为这根本没有什么艺术性,所以,被一个小讨厌鬼逼到一个让人困窘的境地,而他提问题的声音又这么响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偏巧这地方又处在人流涌动的十字路口,这是多么令人尴尬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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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从中看到尴尬了吗,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她的脸上只有一种敞亮的母性的喜悦,这情景并没有使她感到尴尬。突然,这小鬼头站着不动了,他撒娇地要她抱着走。这显然违背了他们的约定,因为早知道这样,她肯定会带着女仆一起出门。这可难办了!但她没有丝毫难堪之色,也没有任何不快。她的神情依然像先前一样可爱,笑吟吟地、轻轻地抱起他,径直往前走去,甚至没转进人少的地方避人耳目。在我看来,这比游行队伍的表演更美、更庄严。我跟在她身后,甚至带着一种虔诚之心跟着她。有一两个人转过头看她们,她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甚至没有加快步伐,她完全沉浸在母爱的幸福中。我做检察官几乎每天都审讯人,所以很擅长观察人的面部表情,为了工作的需要,我很容易就能应付那些尴尬的场面,并在脸上不显露出任何不快的表情。我已经习惯将怒气压在心里,不当场发作,甚至掩饰在脸上表现出的反思的表情。她抱着小孩走在闹市区里,就像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小孩晃悠一样,母爱是愿意为孩子献出一切的,包括生命。在这一冲突中,母爱在我看来是最美的事物了。就算小孩儿错了,就算他已经学会走路,就算这都是他的调皮耍赖,她回家后也不会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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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换一种情形就不同吗?除了那母亲对自己进行了反思,还能有别的什么呢?这看起来很像一件丝毫不引人注意的事,而这样的小事着实让母亲难堪了一番,这样的矛盾容易使那些心肠柔软的父母犯错误。例如,对孩子来说,也许他们的举止不太合乎规范,如果在家里对这种情况常常一笑了之,不认为是什么错误的事,孩子本身也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但是,客人来了,爱虚荣的母亲想出出风头,却看见孩子鞠躬的姿势不对,于是母亲发怒了。当然,这并不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她对自己的反思无端地使这无关紧要的事变大了。不过,要是孩子倒在地上把头磕破了,或者跑到离马车太近的地方玩耍;要是事情面临这样的危险,这时我就能看到真正的母性的真情流露了,但眼前这悄然的流露让我觉得同样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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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和在关键时刻一样美好,说实在的,完全的母爱只有在日常生活中才能真切地表现出来,因为它在那儿是最本色的、最自然的;因为在那儿,它并没有从外部的灾变中受到过推动或增援,它自己运行自己,自己滋养自己,以它原始本能的力量驱策自己;它一点架子也没有,总是热情十足地干着它喜欢的工作。那些闯入这个世界、到处寻访千喜花儿又没找到的男人真是太不幸了,那些认为邻居种养着千喜花儿的男人也一样不幸。只有懂得怎样体味千喜花儿的丈夫才是幸福的。如果他在自己的房间外发现了千喜花儿,而这些花儿不像那些神奇的名花。那些名花一千年只开一次,开了就大放异香,与之相比,千喜花儿更神奇,它每天都开,甚至夜里也不闭上花蕊。他可以快活地在家中讲述他在外面看到的事。昨天,我跟妻子说起一件小事情,这件事情竟然吸引得我没心思去听布道了,而我平时从不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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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得我分了心的是个年轻的母亲,也许她真不该将小孩子带进教堂。不过没关系,我想是可以原谅她的,因为她肯定不愿因为她的不在将小孩托付给女仆。我这么说是完全把她当做一个真正做礼拜的母亲,而不是随便去那儿兜兜风什么的。别误会了我,好像这事是看在教堂内待多长时间来判断的一样。哪儿的话,我不这样认为,我完全相信那些因家务脱不开身,怎么着急赶也还是到了牧师说“阿门”的时候才赶到教堂的可怜的女仆,她们完全可以通过这一赶着礼拜的心而带回家一份祝福;那些时间满满的夫人们,当然可以悠然闲适地去教堂了。这样来看的话,我们这位去教堂的人到的正是时候,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那小小的活泼的孩童;但是我深信,这整个布道仪式里再也找不出比她更虔诚的听众了。她夹在教友们中间,那个小孩子,那个小小的教友,在里面显得非常突兀,她把他安顿到了座位上,大家以为他会安安心心地坐着。小孩子可不会替他们着想。母亲在听道的过程中俯首了,她一边祈祷一边把手帕覆在眼前拭泪。她还没来得及抬头,这小不点已经跳下座位,在座位之间爬来爬去。她继续祷告着,完全跟没有意识到一样。等做完了祈祷,她又将他安顿到座位上,跟他说了些话,大概是教育了他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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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开始了,小家伙似乎也在等待着戏的开始,似乎就等着在这爬上爬下的游戏中找乐子。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一直乖乖地坐在母亲右边,他右边还坐着一位夫人,而他母亲坐在整排座位的第一个。这时,要换座位了。首先一定要先看看门是不是关了,看到门已经关了,母亲接着就移过来,和小家伙平分位子,把他放在角落里。他没吵,就像一个习惯由着自己性子的孩子,他抓过母亲的阳伞独自玩了起来,只是当他想起自己爬上爬下的游戏,并沿着座位爬得更远时,他才知道自己被挡住了。母亲仍沉浸在自己虔诚的倾听中,只有牧师停下来时,她才充满爱意地看一看已经滑下去的小家伙。见孩子正玩得满脸兴奋,她又带着满心的虔诚转向了牧师,专心致志地听他讲道。她的兴趣能平分得这么好,即使孩子打搅或将要打搅或已经打搅她的时候,她仍对孩子充满爱怜之心,不对孩子做愚蠢和过分的要求。许多父母都要求儿女们比他们自己有更大的虔诚,还一味苛刻地要求他们,并试图纠正他们,硬是弄得孩子们和他们自己都心烦意乱起来。能有如此好的兴致,又能全心全意地沉浸于自己的虔诚之中,这不正体现了母性的美丽吗?可能很多人认为这一切都不起眼,是的,但正是在这不起眼的情形中,母性才体现了它本质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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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只有已婚男人才真正领略到了母性的美,也只有他具备了名副其实的真正的同情。这同情源于他对一切的认真体察,源于他的生存的快乐,这生存的快乐建立在乐于去发现新东西的基础之上——虽然这快乐并不会直接被表达或流露出来。亦或是另有原因,那就是充满妒忌和邪恶的激情使丈夫们把一切都看得清晰明了,从而一直保持了警觉?难道忠贞的爱就不能做到这些,不能让他更警觉吗?或者是聪明的处女要比愚蠢的处女更警觉?莎士比亚用来描述骗子的话,是对已婚男人最好的写照(19):“一个见缝就钻的人,喜欢在什么事上都印上一种莫须有的好处,虽然真正的好处还没影儿。”这就是说,已婚男人在这么做的时候暗暗高兴,表明他没有费力假装自己是老手,而且没有无中生有地编造什么,几乎没有得着什么便宜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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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新娘的女人是远远美于少女的,做了母亲,比起做新娘的时候更美。做了妻子和母亲之后,她成了一句说得优雅得体的妙语了,而随着年岁的增加,她还会越来越美。少女的美对很多人来讲是一眼望穿的,没有任何曲折神秘之处,她的美更抽象、更宽泛。纯洁的或不纯洁的都围绕着她。然后,神就让他来到她身边来做她的恋人。的的确确,他看到了她的美,因为我们都是爱美的,也可以这样理解,爱就是看出美在哪儿。因此,美就这么悄悄地从反思的鼻子底下蒙混过关了。从那时起,她的美就更无所不能了。等做了妻子,再也没有大群的崇拜者围绕在身边了,她甚至连美都称不上了,或者说,她的美只存在于她丈夫的眼中和心中了。她的美越具体可感,她就越难用一般的衡量方法和分类标准来评价。难道她因此就不美了吗?难道一个作家在很多人读了他的作品后对他的作品反应平平,只有唯一一个研究他的读者从中发现了丰富的内涵,就可以按照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说他缺少丰富内涵了吗?人类的艺术作品是不是已经趋于完美了,才使它从远处看起来更美?是不是因为野外的花儿就像上帝的所有作品一样有某些不足,才使它越细看就越美妙、越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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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假如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妻子和母亲有这么美,或者说对她的丈夫而言是一个恩赐,就算在她艰难、贫穷无告时,她还是比少女美。如果她的孩子死了,请你看看这伤心欲绝的母亲吧。肯定没有人像母亲一样在孩子降生时带着无比的快乐来迎接他,也不会有人像母亲一样在死亡要夺去孩子时那么痛苦。如果发生另一种情况,就是她的丈夫死了,那就会有一种既理想化又真实的哀伤,那是非常富有诗意的。周围的人说,他什么也没留下,但他一定留下了一个悲恸欲绝的妻子。在我看来,他无疑留下了一笔永不枯竭的财产。假如一个少女失去她的恋人,那就尽量劝她不要过于伤心,让她保持对他的美好回忆,可她的伤心和她的回忆几乎都找不到具体的东西;要像一个悲恸欲绝的妻子那样去做安魂弥撒?她又没有这一资格和必要的条件。说实在的,我从没想过死后留下响亮的名声,如果到时那件终结的事情——死亡来临,我必须迈出那最后的一步,抛下心爱的人,我的妻子,我在这世上的所有幸福,我绝对不愿意。如果我留她一个人伤心,那我更是割舍不下。是啊,我留下的是我最不愿放弃的,它是比诗人的歌唱或一座纪念的万古长青的青铜雕像更难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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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让做妻子的去承受这残酷的命运吧,让她误嫁给那些薄情寡义之人好了。与她经受的折磨相比,受骗少女的痛苦岂不是小菜一碟?与这千千万万的人伤悼着的悲惨相比,与这撕心裂肺的不幸相比,与这无法倾泻的痛苦相比,少女的伤心又能算得了什么?可能就因为无人能追溯它,所以我们就忘了做妻子的要比少女美得多,诗意得多。黛斯德蒙娜的伟大是因为她“崇高的生活”,我们因此崇拜她,可是她天使般的忍耐超出了我们崇拜的她的伟大。这忍耐要是被描写出来,这些书厚得会连最大的图书馆都盛放不下。尽管这么去填补妒忌的深渊还是得不偿失,填在里面也没什么作用,就跟什么都没填一样,却差点煽起了激情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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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性中,女人到底还是弱者。这话听起来似乎不好听,因为她表现出来的也似乎不是这种情形。实际上,一个丝弦完全可以比一条铁链更牢固,真的,缚住芬里斯狼的链子肉眼看不见,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存在。是不是女人的软弱也像这样,是不是女人也有一种看不见的力,一种从软弱中表现出来的力?假如我们不能阻止反对者使用“两性中较弱的一方”去形容女人,那就让他们这样形容吧,从这句话的日常用法上看,是站在他们一边。不过我们应该时刻牢记着别草率地下结论——个别的例子不代表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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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在这里并不是想去否认少女看上去可以古怪一点,甚至可以滑稽一点。如果这时候我们涎着脸可以笑出来——当她在危机中一切都被打碎,彻底幻灭起来,被卷进男人的旋涡,这旋涡的力量很难抗拒,并将她一点点地拖离。但她一定要陷进某种危险中吗?同是一个少女,如果被爱护地谨慎地柔情地对待,她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尤物,一个会在某一天成为母亲和妻子的尤物。对这些,我们不仅不应该觉得好笑,而且还要觉得悲哀,悲哀于看见风暴刮走了一处本来可以平安舒坦地居住的庇护所。女人绝不应该坚强到使遭幻灭受打击成了男人的事。假如他真的顶天立地,那么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也顶天立地,两人一联手,更加顶天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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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反对意见在于,那些这样说女人的人只是从审美角度来考究她。这等于又回到了那同一个老掉牙的说法上去了,这种说法看起来讨好却又侮慢,挠着了痒痒却又欺侮了人:她只拥有一个瞬间,或者说只有一个短暂的时期,那就是青春的初绽新芽的时刻。但任何想公正地谈论她的坚强与软弱的人必须先看一看全副武装的她,看一看拥有妻子和母亲身份的她。她不应该接受沉重的力量的考验,她并不想这样,假如谁硬要来计算这种力量,那么,忍耐就是一切力量的首要条件或本质形式。这方面,男人恐怕远远不及她。况且,每一个强装出来的动作需要多大的力量来支撑下去啊!而虔诚除了是隐秘发泄的力量外,还能是什么呢?这种隐秘的力量不过是力量的对立面——软弱。例如,一个人在自己梳妆打扮上的趣味与讲究也许是无意的时候流露出来的,不过这种无意并不是每个烤面包的小伙子都看得出来并能把握的。而那种在很大努力下创作出来的精神成果包含的简朴的气质,也不同于所谓的神学院学生所崇尚的简朴气质。有时,我想象有两个演员,一个饰演唐·璜,另一个饰演司令官,在司令官抓住唐·璜的手而唐·璜拼命想挣脱出来的戏中,我想问一下各位:他们哪一个用力更大?唐·璜是受苦的人,是被动的,司令官在那儿坦然地伸出手。可是我还是要支持唐·璜。即使扮演唐·璜的那个演员只用了一半的力,他仍会握得司令官踉踉跄跄。如果没有看到他尽力绞扭的姿态,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结果会怎么样呢?他用了一半的力来表现他的痛苦,用另一半来扶住司令官,表面看上去却是极力想从司令官那儿挣脱出来。呵,他又攥住了司令官,怕他站不稳。现实中也是这样(因为这只是一个傻的不能再傻的传说而已),在妻子这件事上也是这样。她是多么真挚地爱着丈夫,她时时刻刻都把他当成主人,而这正是他看上去强大而她看上去弱小的原因,因为她在用自己的力量支持他,这种力量就是奉献和服从。这软弱简直堪称伟大!虽然观众认为是司令官的力量压倒了那个人,虽然那些凡夫俗子热衷于颂扬男人的力量,以此来贬低和羞辱女人,已婚男人却不这样想,况且受骗的人总比那没有受骗的人看起来更高明、更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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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就是,人们用很多种方法来衡量力量。例如,当哈格勒·邓(20)硬是将铁手套里的汗渍给逼出来了,这就是所谓的力量。但若有人将一只柔弱的麻雀放在他的手心,他恐怕会手发软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在这里举一个更高级的例子。上帝的万能和伟大表现在创造了万物这件事上,他的伟大还表现在使小草带着节制和柔情在自己的季节里破土上,这种节制和柔情,也一样体现出了他的伟大之处。上帝分给女人的工作相比男人看起来不太重要,但这工作能产生更大的力量,所以这工作还是很重要的。她选择了自己的工作,快快乐乐地选择了它,同时又以不断赋予男子更大的力量为乐。而对我来说,我相信妻子完全能创造出奇迹。那些惊天动地的业绩出自她们,我完全理解,而她精湛的刺绣,遮蔽、美化着我们的生存,让我望洋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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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认定女人是两性中较弱的一方,这是一个吹毛求疵的笼统之见。更确切地说,对她青春的第一个瞬间,献上所有的赞扬都不为过,然而这瞬间转眼就消失了,她的力量成了一种幻影,她余下的力量也只是高声尖叫而已——当然,我们可以从其中看出一些很奇怪的事。让·保罗曾经说过:“对于这些正割余割正切余切来说,一切都很奇怪,特别是那中心。”正因为婚姻是最中心的东西,所以,女人必须被放进婚姻的关系中来看,男人也应该被放进婚姻的关系中来看,所以单单谈论和反思两性中的一方都会乱了套,是卑俗的,因为对于由上帝拉拢,生存又替它们各自专门设计的东西,思想也必须将它们合为一体思考才对。当男人一旦想去拆开它们,无疑会使他觉得一下子又回到了女人身上,而实际上是他自己变得好玩了,成了一个不可一世的笨蛋,因为他忽视了生存才是束缚女人和他的关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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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这个“爱乱问的学徒”(因为不管我们在被取笑地称情爱的疆场上怎样久经磨炼,即便我们是无赖,或者是那种常见的空话连篇的人,我们通常还是称他为爱乱问的学徒)——这爱乱问的学徒就扯到伦理学的范畴了。但这更像一种奇思异想。为了冒犯女人或想要冒犯女人而把伦理范畴搬出来,这一点简直不像伦理先生的脾性!我很少见人照搬照抄地实行过这样混杂在一起的因素,那就是将女人很柏拉图地贬低为不完全形式的异教,与为她的伦理要求进行辩解的基督教混杂。这种情况我从未见过。所以,一个如此自负、不可一世、明目张胆地表露自己思想的脑袋,肯定是混浊透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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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在对女人引起的异议这一问题上有一种深刻的揶揄,当它乐呵呵地、同情地提出将她贬低为纯粹的幻影的伤心命运时,结果是产生了一种悲喜交集的效果。它坚持认为她是两性中较弱的一方。悲剧就在于幻影把她蒙蔽和遮住了,男人的殷勤又作为一种外在虚象对她隐瞒了一些东西。仿佛生存在与她捉迷藏。这正是让人揶揄的好材料。遗憾的是,这整个事实只是虚构出来的,并不存在。最崇高的事这时在女人头上加上了最动听的话语,简直比异想天开还要异想天开。生活中一切了不起的事都成了她的功劳。在这一点上,诗歌和殷勤这两者的看法一致,而揶揄无疑是非常殷勤的,因为殷勤堪称揶揄的母语,它最殷勤的时候就是将整个事看成骗人的鬼话的时候。这世上的女人就像穿彩衣的小丑们的哑剧游行,揶揄则扮演着殷勤的司仪的角色。这游行让人联想起霍夫曼故事中那个疯子一样的老师,他将手中的直尺当做拐棍,然后姿态优美地向左右欠身,宣布他的将军把郎德人打败了,正凯旋归来,接着就从腰间口袋里掏出几株丁香,对在场的人说:“请别嫌弃我这小小的纪念品,它们代表了我的光荣。”连揶揄也投降了,带着万分谦恭的神色深深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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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异议的好处是,它有明显的虚构的痕迹,连那些最弱小的也不会冒犯。相反,它很逗乐,让人兴致勃勃地沉湎其中,除非我们稍稍多加考虑一下,才能看出这完全是煞有介事地装出来的。假如这异议想来解释关于人类生存方面的问题,我们立刻就可以让它成为再笼统不过的表达:婚姻是被逼的、迫不得已的,与女人的关系也是被逼的、迫不得已的,她在不幸的爱情中看清了现实,而在这方面,她的内涵很模糊,没有把正面事物指出来,而从相反的方向看,她的内涵让那个恋人的思想力觉醒过来了。于是,这异议的表达就缩短了,同时也被推到了一种极致的荒谬——而这异议带着一种架势,那就是让生存走上同一条道路。生活的内容弄得太过于简明扼要,就像迫不及待的魔鬼、风风火火的恺撒——不是征服,而是丧失。伦尼伯格曾经在什么地方说过:“有些人大笔一挥就洋洋洒洒地蹦出了理智的范围,就像那个迫不及待的思考者,甚至连写上那个陈述他前提的句子都等不及。”这些人把奥古斯丁关于单身生活的话当真了,单身汉生活对神的国家变得更美好、更有帮助,它使世俗生活更宽广,但这更像一个当真了的玩笑,因为我们不能指望一个提出这样异议的人会有奥古斯丁那样的宗教背景。但作为一种世俗的关于生活的观念,它实在是太“匆促”了(女人常常对自己信写得不好而这样表示谦虚),而且它通常也暗含责备女人信写得不好的意思,也就是,它总是包含……许多另外的“含义”。如果那人还没走远,他“上衣的后摆还留在后面”,要是来得及吼一声,我们完全可以学一下哈曼,冲这样急匆匆的人大吼一声“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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