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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板印象：我们为何歧视与被歧视 压力的本质：学霸的紧箍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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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的早期成果无比清晰地说明了负面标签效应的产生及其破坏作用并不以当事人存在学术能力的缺陷为前提。事实上，这一结论还引申出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反向命题，即相比学术能力一般的人来说，那些学习能力优秀的学生们反而更容易受到负面标签效应的影响。如果这一命题成立，那么这将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发现，因为它将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负面标签压力的性质，以及它对哪类人群的影响最大。我们现阶段的研究还无法回答以上问题，因为我们只观察了学习能力优秀的学生们，如果换作学习能力一般的学生参加实验，结果会怎样，我们尚不清楚。这些能力一般的学生也会被负面标签压力所困扰么（这意味着负面标签压力将影响到所涉及群体中的每一位成员）？还是说他们能够在压力下安之若素呢（这意味着被贴上负面标签的群体中的精英分子反而更加容易感受到压力）？想要了解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只需要从我们所研究的群体中挑出一些学习能力一般的学生作为实验样本，随后再重新组织一次实验并观察他们是否会像那些学习能力强的学生们一样容易被负面标签效应影响到自己的测试成绩。万事俱备，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要怎样才能从这所对生源质量要求极高的大学里找到学习能力一般的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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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我们的早期研究成果发表后不久，一位名叫约瑟夫·布朗的一年级研究生和他在从事助教工作时结识的一位本科生米克尔·朱烈特一道前来拜访我。约瑟夫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高瘦小伙，他年纪轻轻就博览群书，所以整个人气质上也显得文质彬彬的；而米克尔则是一位活力四射的、带点儿嘻哈风格的大学生，浑身散发着自信和勇于开拓的风范（实际上米克尔在不久后便成为非常走红的摇滚乐队——“毒害蔓延”合唱团的主唱），这两位小伙子结伴出现在我面前时，还真带来一种反差萌的观感。他们对于我和约书亚所做的关于种族偏见影响到斯坦福大学黑人学生测试成绩的实验非常感兴趣，同时他们也提出一个设想：如果在米克尔三年前就读的洛杉矶市中心的高中里开展同样的实验，能否得出同样的结论呢？重点是，他们还可以提供实验渠道。因为米克尔与他母校的老师们还保持着联系，他有信心说服母校支持他开展实验——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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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米克尔提着成捆的实验材料，第一时间登上了前往洛杉矶的班机。他将在他的高中母校复制我和约书亚在斯坦福大学所做的实验，而这也是他本科毕业论文的重要内容。他让高中里的白人和黑人学生们分成不同组别，在对应的教室内参加一场限时30分钟的高难度测试（题目选自SAT考试中语文专项测试部分）。参考我和约书亚之前的做法，为了让某些组别的成员感受到来自种族偏见的压力，他会在测试前告知这些组员这是一场评估语文能力的测试。这一简单的声明能够让黑人学生们意识到他们在测试中的表现可能会坐实大众对于他们族群学习能力的刻板印象；而对于那些需要剔除掉种族偏见影响的组别，他们则声称这次测试旨在研究一些通用的解题方法，如此一来，从表面上看这种测试并不涉及刻板印象的标的——学习能力，因此学生们便不会将自己的测试表现与针对黑人学习能力的刻板印象进行挂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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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米克尔在我和约书亚的实验基础上作了创新。他额外评估了参加测试的学生们对于学校生活的热衷度，以及对自己在校表现的认可度。结果非常有趣，他的发现生动地验证了我们此前提出的那个充满讽刺性的命题。对于那些高度关心学业的学生们来说，他们在测试中的表现与我和约书亚在此前实验中发现的情况吻合，即那些将测试看作能力评估的黑人学生们由于受到刻板印象风险的影响，最终录得的成绩明显低于同水平的白人学生；而那些没有将测试当成能力评估的黑人学生们由于没有受到刻板印象风险的影响，最终取得的成绩与同水平的白人相仿。在这所米克尔曾经就读的市中心的高中里，黑人学生中“学霸”们的表现与斯坦福大学中的黑人学生们类似，他们都因担心自己的表现可能坐实那些针对自己族群学习能力的刻板印象而产生焦虑，从而扰乱了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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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对于米克尔高中里那些后进生来说，情况就有所不同了。那些对学习不太重视的黑人学生们在参加测试时就没有显现出受到刻板印象影响的迹象。无论是将测试视为能力评估的组别，还是视为单纯的实验任务的组别，他们的测试成绩都差不多，而且他们的成绩与同一能力水平，也同样不太喜欢上学的白人学生们相比，没有太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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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我们会再提到这种对于学习满不在乎的态度其实也是为了抵御那些针对学习能力的负面印象的一种补偿机制。不过就目前来说，我们必须注意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些后进学生们测试的绝对分数都不高。无论是否感受到刻板印象的压力，这些后进学生们的测试成绩都相差无几，但从绝对数值的角度上来看，无论在哪种情况下，他们与白人中的后进学生们一样，在测试中的绝对分数都很低。我想这是因为他们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动机去争取好成绩。其实他们对我们的实验相当地配合，在测试过程中也表现得规规矩矩，只是当他们遇到难题时会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直接选择放弃，然后把脑袋转向墙上的挂钟，坐等整个测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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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在探讨少数族裔学生的学业问题时，更多想到的还是那些后进学生们，他们的学习能力和积极性都不高，而且与学校生活也比较疏离。如果要从旁观者角度解释他们的学业问题，那么就会像西雅图的体育记者们在1978赛季初为超音速队的节节失利寻找原因时那样，只能将一顶现成的、写着“自身缺陷”的帽子扣在当事人身上——质量不高的早期教育、惨淡的社区生活、自我怀疑和自我放逐引发的心理创伤。随之而来的则是与学校生活的疏离、学习能力进一步下滑、与学校关系进一步疏远，同时他们可能也得不到来自家庭的有力支持，与同龄人的文化隔阂也会日益加深，等等。以上任何一项或多项因素都有可能成为米克尔实验中的这些学生们选择放弃、坦然面对糟糕成绩的原因。所以如果用传统观念解释这些学生们的表现，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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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对于那些“学霸”孩子们来说，再用老眼光看待他们就显得不合时宜了。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那些相对优秀的学生们已经成功地克服了重重困难，很好地融入了一所市中心高中的学校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够在米克尔的实验中对他们的表现产生打压的就只能是刻板印象风险——那种因担心自己的表现坐实或者被视为坐实某种偏见而产生的压力。而类似的压力也曾导致斯坦福大学的黑人学生在测试中发挥失常，或是令密歇根大学的女学霸们在数学测试中马失前蹄。而一旦通过某种方式（比如将测试性质淡化为单纯的实验任务）将这种压力移除，那么上述群体都可以重新展现出他们本应具备的“领头羊”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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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们此前设想的那个充满讽刺的命题。在米克尔的实验中，黑人“学霸”们难以抵抗刻板印象压力的原因并不是他们自信心不强或是学习能力差，而恰恰是因为他们有信心有实力。正是因为他们能力出众，所以才能很好地融入学校生活，所以才会对学业和自己的表现更加上心。不过也正因如此，当他们在学校里参加高难度的能力评估测试时，他们就会被额外的刻板印象压力所困扰。简言之，这些学生不是因为不求上进所以无法顶住压力，恰恰是因为上进心太强所以才更容易被压力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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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克尔的实验还反映出了一些别的问题。它解释了为什么在日常的教学过程中很难发现刻板印象带来的影响。这是因为不管是受到刻板印象风险打压的“学霸”，还是本来学习能力就有限的后进学生，他们在测试中的表现都一样糟糕，换句话说，光从测试成绩来看的话是无法将以上两者进行准确区分的。因此无论是近如任课老师，还是远如大学招生委员会，他们都很难从自身角度出发，透过考试分数注意到存在于同样糟糕的表象背后的，是两类截然不同却都各有苦衷的学生群体。而其中一部分学生群体就特别类似于1978赛季初期的超音速队，他们或许不是无懈可击的，但以他们的能力和干劲来看的话还是相当有胜算的——而对于米克尔实验中的黑人“学霸”们来说就是在测试中发挥出自己本来具备的出色实力。而无论是对这些球员还是“学霸”们来说，他们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将自己从刻板印象的压力中解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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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板印象：我们为何歧视与被歧视 身份困境：情境中的真正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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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我们的研究已经开展了4年之久，而对于很多领域的探索看上去才刚刚起步。从目前的阶段性成果来看，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学生们表现欠佳的情况是由他们的自身特质引起的，而实际上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在测试过程中受到了刻板印象压力的影响。因此我们将这种压力视作一种由身份引起的“困境”。那些坐在数学课堂上的女大学生们心里明白，她们可能会因自己的女性身份而被他人视为数学能力有限；而那些置身于各类考验学术能力的场合中的黑人学生们则表示深有同感；当然，白人短跑名将在百米竞速最后10米的冲刺阶段也不免会产生类似的想法。他们很清楚社会对他们群体的看法，同时他们也知道自己正在从事一件与其社会形象相关的活动，因此他们或多或少地都会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场困境之中，即他们的表现可能会坐实针对自己群体（包括他们本人在内）的负面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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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我们曾尝试使用各种术语来指代这种“困境”，比如“负面标签”“负面标签压力”“负面标签压力敏感度”“刻板印象风险敏感度”等。最终我们决定统一采用“刻板印象风险”这一表述，因为这一表述精准把握住了这种随机变化的“困境”的要义，即它是一种由群体身份引致的条件作用，一种真实而又广泛存在的、与当事人的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可能引发对当事人的负面评价和对待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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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板印象：我们为何歧视与被歧视 低迷表现的幕后推手：社会身份如何决定我们的言行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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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女性和少数族裔学生学业问题的研究，我们已经对刻板印象风险有了一定的了解。在研究过程中，我们也发现了一种出现频率极高的、能够在各种场合下以多种方式对普罗大众产生不同程度影响的“困境”。我认为这一现象有一个非常吸引人之处，就是它能够让每个人都有机会亲身体验到其他群体的类似经历和感受。比如说黑人学生们在参加标准化测试时所承受的刻板印象风险与女生们在参加高难度数学测试时的遭遇类似。感同身受是一种最好的换位思考的方式。自己亲身体验到刻板印象风险，对于更好地理解他人所承受的刻板印象风险是大有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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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板印象风险的真实存在也说明了一个问题：诸如教室、大学校园、标准化测试考场，以及竞速赛道等看起来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场合，实际上在不同人的眼中呈现出的却是不同的画面。根据当事人所属的群体身份不同，即使同处一地，他们所需应对的挑战也各不相同——不同的刻板印象风险、不同的经历和领悟、不同的目标和关注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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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高校化学专业的女生、对于在普通学校里念书的黑人学生、对于重返校园的高龄人士、对于在顶尖田径赛事中的白人短跑选手来说，刻板印象如同幽灵一般盘旋在他们周围，使得看起来与旁人无异的周遭环境在他们眼中却平添了许多不寻常的色彩。如果他们继续待在这样的环境中，那么就很可能会遭遇到各种不同的变量。举例来说，当一名优秀的白人短跑选手在考虑“是否继续坚持田径事业”时，他个人对于职业环境的认知和体会与同样优秀的黑人选手在面对相同抉择时的想法会有本质的不同。如果这位白人选手还继续坚持短跑事业，那么他可能必须得做好把刻板印象风险当作家常便饭的心理准备，而且有朝一日这种风险可能会在最为紧要的关头爆发出来，因为越是在紧张刺激的赛事中，他可能承受的刻板印象风险就越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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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研究过程中的各种细节，我们可以勾勒出本次探索之旅到目前为止的主要来龙去脉——怀着“为黑人学业问题寻找解决方案，同时加强自身了解”的初衷，我们开启了这趟探索之旅，希望能够更好地了解我们的社会身份及其对我们日常生活的影响。我们都很推崇个性的张扬，尤其是在美国这样一个国度。我们拒绝被各种既定的社会身份（年长者、黑人、男性白人、宗教徒、政治开明派等）所束缚。这种拒绝可能是有益的，因为它能帮助我们突破各种身份带来的预设。不过我们的研究也指出社会身份具有极为深远的重要意义，即社会身份会引发诸多的条件作用，这些条件作用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下会有不同表现，它们通常微妙到几乎难以察觉，但会对诸如学习成绩等重要表现产生重大影响。这进一步说明了这些影响很可能就是某些群体在学校学业和标准化测试中种种低迷表现的幕后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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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些发现极大地推动和启发了我们的后续研究以及其他一些工作。许多重大问题被陆续揭示出来：刻板印象风险会对哪些行为和能力产生影响？它是通过怎样的作用机制产生影响的？相关的个人和组织应当采取哪些措施来降低这些不利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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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所有这些研究工作的背后，蕴含着对于“社会身份如何塑造个人特质、如何引导个人行为、如何决定个人表现”这一宏大命题的深刻思考。总的来看，贯穿全书的主线就是一条从研究问题（刻板印象风险带来的负面影响）到解决问题（设计应对之策）的漫长路径，事实上我们也的确找到了一些解决方案。不过此时此刻，为了让我们的研究取得更多进展，我想暂停一下有关主线的讨论，将精力转到对“社会身份及其对我们日常生活的影响”这一课题的研究中来。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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