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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1 撒丁岛的古代“布罗赞蒂”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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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小雕像让我们得以窥见当地人从远古时代延续至今的强大社会凝聚力。它们看起来就像是青铜时代的“快乐儿童餐”玩具。7厘米高的女性怀里抱着幼小的婴儿,愉快地举起手向来者致意。男性战士手里举着令人生畏的盾牌,脸上挂着古怪的微笑。那时候的社会环境显然十分友好,即使物质环境像现在一样荒凉。在这些温暖舒适的山顶村庄之外的地方,土地仍然贫瘠荒芜,常年承受着海风的肆虐,几乎看不到人类定居的痕迹,就像月球表面一样寂寞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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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住在这里的一小部分撒丁岛人,早在5 000—10 000年前的某个时候,就和撒丁岛其他地方的居民产生了基因隔离。因受基因隔离所限,这里的遗传库很小,所以地中海贫血(thalassemia)和家族性多发性硬化症(familial multiple sclerosis)之类的疾病远比别处更为常见。不过,基因隔离也意味着互惠利他主义在这些村落更为盛行。人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对待邻居和朋友——至少大部分人都会这样做。这种现象被进化心理学家称作“亲属选择”(也被其他人称作“沾亲带故”或者“裙带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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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密切地关注着其他社区成员,甚至会以他人的名义承担风险,牺牲自己。这已经成了本地居民的生活常态。帮助他人,其实就是帮助自己的基因延续下去——虽然没有人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这里的居民只希望别人会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前来帮忙,而他们也会在适当的时候予以回报。尤吉·贝拉(Yogi Berra)对这种邻里关系做出了漂亮的总结:“你必须去参加别人的葬礼,不然别人就不会来参加你的葬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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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村落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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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惠利他主义便通过亲属选择,在一小群受限于地理和基因隔离的撒丁岛人中代代相传。生活在“蓝色宝地”的撒丁岛人的关系非常亲密,他们无不竭尽所能,互相关照,可能经过了好几个世纪的地理和基因隔离的共同选择,最终形成了这种有助于长寿的社会凝聚力。7 从今时今日来看,这种发展趋势当然有积极的意义:帮助他人,可以释放令人感觉良好的神经肽和内啡肽。但是它也会带来消极的影响:不长期悉心关照家中老者、邻居和朋友的人,会被其他人视为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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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作为游客的我,也感觉到了社会谴责的寒意。我采访了一位102岁高龄却仍然充满魅力的老者朱塞佩叔叔。在采访结束之后,他72岁的儿子尼诺听说我有一位跟他的年纪差不多大的母亲,10天前刚刚结束住院,回到家里。他责问我,为什么她在加拿大,而我却远在千里之外?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不敢苟同”的神色,仿佛在指责我:你怎么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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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尼告诉我,意大利的遗传学家最近比较了这里的撒丁岛男性百岁老者和撒丁岛其他地区的年纪较轻的意大利男性,结果发现,某些特殊的多态性(polymorphism)——不同的DNA序列组合,在该地区的撒丁岛男性百岁老者之中更为常见,它们的出现概率是其他地方的10倍之多。他们的发现证实了维拉格兰德村民们古老相传的口述历史。传说这里一开始只有几户人家,而维拉格兰德的居民都是这些奠基家庭的后裔,本地的血统代表了神圣的责任。更确切一点儿说,他们很可能是两位始祖母亲的后裔,因为传递这些基因变异的线粒体DNA只能从母亲继承,不能通过父亲遗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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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人不禁怀疑,人体内是否存在一些有利于长寿的特殊基因?这些基因虽然只能经由母系传递下来,但是可能会极大地影响男性的寿命——这也为“女性效应”写下了一个有趣的脚注。如果真是这样,女性就为撒丁岛人的长寿事业做出了另一番贡献。她们不仅为他人提供了悉心的照料和温暖的陪伴,让家里的老人、丈夫和孩子都能受益于颇具保护作用的村落效应,她们还能遗传长寿的基因——能在一生中持续促进男性健康的特殊线粒体DNA单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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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长寿真的有血统,那么很可能只和母系一方有关 。撒丁岛男性百岁老人体内的Y染色体标记物(从父系继承的多态性),与其他撒丁岛男性没有太大的分别,总体来看,与西欧男性的差别也不大。所以我们很难说,只凭基因就能道出“蓝色宝地”男性长寿之谜背后的全部秘密。曾经有一项研究调查了将近300名出生在20世纪初的丹麦双胞胎,结果发现,基因最多只能解释25%的长寿问题。9 本地社区的基因条件本来就比较优越,在此基础之上,很有可能是通过母亲和祖母延续下来的特殊的社会习惯,又会给这里的居民带来怎样的影响?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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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效应:为什么在线时代,我们必须面对面重新连接? “因为他们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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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莎·卡比度(Teresa Cabiddu)的一生十分悠长,可能是天赐的祝福,也可能是妄加的诅咒。这位仪态优雅、满头银发的百岁老人生于1912年,她在同一栋房子里生活了整整75年。10 在我们登门拜访的那天早晨,维拉格兰德下了一场小雨,周围的群山云遮雾罩,一片朦胧。特蕾莎阿姨的房子夹在两座新建成的大房子中间,看上去有点儿像个娃娃屋,带有典型的撒丁岛村落风格:黑色木框百叶窗,砂岩色的墙壁,再加上一个红瓦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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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的时候,石板路特别湿滑。我们抖掉雨伞上的水滴,低头穿过低矮的门洞,来到了她家的饭厅。我仿佛忽然走进了安徒生笔下的童话世界。这里的一切都像小孩子拿着一张生活必需品清单画出来的一样。房间虽小,但是什么都不缺:一张圆木桌和四张梯式靠背椅、一个壁炉、一个紧挨着水池的小型煤气炉和一个冰箱、一张摆在壁炉旁边的小沙发、一个玻璃瓷器柜,还有一盘放在台子上的饼干——这是为了欢迎我们的到来,刚刚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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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莎阿姨坐在壁炉边的粉色双人座沙发上,旁边坐着她的邻居——82岁的玛丽埃塔·蒙尼(Marietta Monni)。玛丽埃塔比她年轻了将近20岁。两个老妇人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线衣和黑色针织披肩,腿上盖着黑色短裙和色彩柔和的花围裙,特蕾莎的围裙是浅白色的,玛丽埃塔的围裙是灰绿色的。两位女性都是出类拔萃的美人,颧骨饱满,一头银发在脖子后面紧紧扎成一个发髻,一双黑目炯炯有神。虽然特蕾莎的前额上有几点雀斑——这是她在田间劳碌一生的纪念,但是老年人常有的干巴巴的皱纹和褶子在这两位女性的脸上都看不到多少。房间里飘荡着令人愉悦的木炭和饼干的芳香。在大多数工业化国家里,高龄老人都只能待在养老院。跟那里挥之不去的抗菌剂味比起来,这里的香气简直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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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房子看起来不太大,但是这里曾经生活着一个有6个孩子的大家庭。其中一个孩子名叫安吉拉,现在大约50岁了,正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她最近为了照顾母亲,特意搬回来一起住。特蕾莎阿姨、她的女儿安吉拉、她的朋友玛丽埃塔、我的女儿、我的翻译,还有我,我们6个人坐在小巧的饭厅里,聊着特蕾莎阿姨的一生。这是一个我们无法回避的事实:在撒丁岛腹地颐养天年是一件相当“公众”的事情。我们遇到的每一个百岁老人,周围都有一张由朋友和亲属组成的关系紧密的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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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说我不想见到百岁老人的家人和邻居,但是我更希望把这些百岁老人视为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故事。我希望能在不被人打断的情况下,听他们讲述自己的人生。但是,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却把他们视为公共财产,一心想保护他们的“珍宝”——一位女士曾经用这个词来形容她102岁的叔叔。这些百岁老人完全不会感觉到社交孤立。正如撒丁岛的人口统计学家路易莎·萨拉里斯(Luisa Salaris)在一次关于长寿的国际会议中所说的那样:“所有百岁老人都生活在孩子的家里,都会和其他亲属频繁往来,包括孙辈和曾孙辈。他们最喜欢跟这些孩子闲聊。”见到谁,就跟谁闲聊一番,这就是生活在撒丁岛腹地的老人们消遣岁月的方式。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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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莎阿姨最早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她在读完小学三年级以后就离开了学校,她的毕业礼物就是一把锄头。她出生在阿尔扎纳,一个位于维拉格兰德南边大约18公里的村落。她从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开始就帮家里人“种小麦、在花园里种土豆、做面包”,直到她25岁结婚。在她结婚之后,农活、做饭和家务活只比以前有增无减。对于一个年轻的妻子来说,一天往往是这样过去的:她需要在凌晨两点钟摸黑爬起来,步行前往位于努奥罗附近的家庭农田。(她的女儿安吉拉突然插话说:“单程就有30公里远!”)特蕾莎最年长的孩子茱莉亚,一到能帮家里做事的年纪就离开了学校,帮助母亲照顾更年幼的弟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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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作为一个来自其他村落的年轻女子,她在维拉格兰德的务农和家居生活会不会孤独寂寞?特蕾莎阿姨摇摇头,说:“我会帮助我的邻居,而邻居也会来帮我。到现在也一样,每个星期六和星期日,我们都会聚在一起做面包——‘su pani pistoccu’。”这个撒丁岛词语指的是一种在本地很常见的食物:羊皮纸状的大饼。安吉拉补充道:“我、我的姐姐、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弟媳,我们现在仍然这么做,在每个星期六和星期天。”于是,我们的谈话内容就变成了如何制作“culurgiones”——本地特色美食:意大利面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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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大约有小孩子的拳头那么大,里面塞满了意大利乳清干酪、土豆和薄荷。每一只都经由纯手工处理,先填满馅料,然后包起来。坐在长沙发上的两位年岁较长的女士,开始有节奏地揉搓起拇指和食指,给我们演示意大利面饺的做法。要想让面饺的封口结结实实,你必须要用点儿劲。安吉拉说:“我们为整个大家族制作意大利面饺——一次要做三四百只,然后我们会把饺子分给每个人。”只要在滚开的水里煮上几分钟,就可以捞出来,蘸上自制的番茄酱,享用这道本地美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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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有点儿嫉妒。并不仅仅因为特蕾莎阿姨的孩子们在玛塞拉·哈赞(Marcella Hazan)和马雷欧·巴塔利(Mario Batali)[13] 这两位大厨告诉其他人之前,就已掌握了意大利乡村菜肴的奥妙,还因为他们拥有“理所当然”的社交纽带。这似乎是健康长寿的科学配方中最关键的一味材料。在这里,社交纽带显得如此轻松随意,似乎不需要刻意地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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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过去的70年里,特蕾莎阿姨每天都要辛勤工作16个小时,每天下来都筋疲力竭。就算这有助于解答撒丁岛人的长寿之谜,可对于我来说已毫无吸引力了。即使到了现在,生活在这里的大多数居民每天仍然需要长途跋涉,翻越崇山峻岭去田里辛勤劳作。还有些专家说,如同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和战争结束之后,本地都出现过的一样,食物匮乏也能增加一个人的寿数。但是,热量限制到底会对寿命产生怎样的影响,这个问题仍然存在争议。不过,已经有研究者发现,饥荒(当然是在一段有限的时间里)确实可以延缓或者暂时抑制某些跟衰老有关的细胞走向死亡。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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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神经学家丽萨·巴恩斯(Lisa Barnes)最近通过一项研究证明,如果人在年幼时曾经挨过饿,那么他们在年老时认知衰退的速度就会比别人慢。她和她的研究团队追踪调查了6 000多名美国老年人,结果发现,如果被试报告自己在孩提时代没有足够的食物果腹,那么他们罹患严重失忆或痴呆的概率就会减少1/3。13 特蕾莎阿姨曾经因为两次世界大战的缘故,经历过食物短缺的岁月。她在前半生经历过短暂的热量限制,这可能给她带来了一定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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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对这些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她不得不牺牲自己最年长的女儿,让她在8岁的童稚之龄就变成了一个被关在家里的奴隶。我的女儿当时24岁了,她正在积极地规划着自己的未来。她并不那么憧憬自制意大利面饺之类的美味佳肴,她更渴望接受10年以上的学术训练,或许在一个远离家乡的地方。我的丈夫和我自己都希望我们的孩子能独立做出决定,就算这意味着他们会离开我们去到数千公里之外的地方,只是我们也不太乐意就是了。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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