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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09 斯黛拉坐在班级前面的一张椅子上。她一手拿着书,正大声地朗读课文:“……7片西红柿”,“8个多汁的橄榄”,“9块芝士……”她前面站着一个小女孩儿,正跟着她朗读,而小女孩儿周围则是一片混乱,就像1970年夏天的贝尔法斯特一样。有一个小女孩儿正在班里表演侧手翻。一个小男孩儿在做鬼脸。看起来,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在认真听讲。还有一些学生则完全背对斯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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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11 如果你走进斯黛拉的班级,你会产生什么想法?我猜你的第一反应会是觉得斯黛拉的学生都不守规矩。也许她所在的学校位于某个贫困地区,她的学生都来自问题家庭。也许她的学生并不尊重老师,也不热爱学习。莱特斯和沃尔夫会认为,斯黛拉应该制定几条班级纪律。像这样的孩子需要一个严厉的老师。他们需要规则。如果上课毫无秩序可言,又谈何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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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13 事实上,斯黛拉所在的学校并非处于某个糟糕的地区;她的学生也并不是特别不守规矩。刚上课的时候,他们举止得体,神情专注,他们渴望学习,也做好了学习的准备。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坏孩子。只有在学习课文时他们才会行为不端,他们只是用这种行为来回应斯黛拉的行为而已。是斯黛拉引起了教室的混乱。怎么会这样?因为她教孩子们读课文的方式糟糕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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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15 斯黛拉让那个小女孩儿跟着她读课文,以便吸引其他同学的注意。但是这两个人之间的互动极其迟钝、僵硬。“看看她的身体语言,”弗吉尼亚的其中一个研究人员布里奇特·哈姆雷(Bridget Hamre)说道,当时我们都在看斯黛拉。“她仅仅是在对那一个孩子说话,其他人根本没有参与进来。”她的同事罗伯特·皮安塔又说了一句:“没有节奏,没有步调。什么都没有。她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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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17 于是,班级开始出现混乱。小男孩儿开始做鬼脸。小女孩儿做侧手翻时,斯黛拉也完全无视。在她右边的三四个孩子鼓起勇气,想要跟着她一起读书,但是斯黛拉的视线锁定在书本上,没给他们任何鼓励。而在她右边的五六个学生则完全背对着她。他们这么做是因为感到困惑,而不是因为他们本身不守规矩。站在斯黛拉前面的那个小女孩儿完全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没办法再往下听了。我们常常认为不守规矩需要强权来纠正:因为学生行动怪异,所以老师才会采取严厉的措施。斯黛拉的学生则让我们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因为面对强权,所以我们才不守规矩。如果老师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学生就会变得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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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19 “人们看到这样的班级时,总会认为出现了行为问题。”哈姆雷说。我们看到斯黛拉的一个学生将身体和脸都转了过去,尽力避开老师。“但我们观看这段影片的时候,发现了其中一个事实,这个班级的问题在于兴趣,而非行为。如果老师做一些很有趣的事,那么孩子们肯定会对此感兴趣。老师们不应该有‘我来控制你的行为’这种想法,相反,她应该想的是:‘我要做些什么有趣的事,才能在第一时间防止你不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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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21 皮安塔和哈姆雷播放的下一段影片,呈现的是三年级教师给学生布置家庭作业的画面。老师给每个学生都发了一份作业。老师和学生一起大声朗读作业的要求。皮安塔被该画面惊呆了。“我在想,像唱歌一样对着一些8岁的小孩子念作业说明,是一种近乎不尊重的行为。”他说,“为什么我会这么说?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教学目的可言吗?”孩子们肯定知道怎么念。这就像你去餐厅,里面的服务员在给你看菜单的时候,照着菜单上的菜名给你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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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23 在朗读过程中,坐在老师旁边的一个男孩儿举起手。但老师没有看他,而是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摁了下来。另外一个孩子,他已经开始做作业了——这种行为完全符合逻辑,因为他觉得老师做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老师尖锐地对他说道:“孩子,这是家庭作业。”这是一个讲纪律的时刻;而这个孩子破坏了规矩。老师的回应强硬且直接。如果关掉声音,再来看这一幕,你会觉得这对莱特斯和沃尔夫适用。但如果你听到那位老师的说法,并从孩子的角度去想想这种行为,那事实就很清楚了:该行为不会发生任何预期的效果。这个小男孩儿不会再想去遵守规定。相反,他会觉得愤怒,而且特别失望。为什么?因为这种惩罚完全就是老师独断专横的表现。他不能说话,不能为自己辩解。他想学习。如果这个孩子以后目中无人,那就是他的老师造成的。就像斯黛拉那样,她把一个渴望学习、认真听讲的孩子变成了一个会在教室里玩儿侧手翻的顽童。当拥有权力的人们想让其他人做出某种行为时,首先要看看他们自己的行为表现——这是最关键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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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25 这就是所谓的“合法性原则”。合法性共有三点基本要求。第一,那些被要求服从权力机构的人们必须要有发言的权利——如果他们发言的话,权力机构要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第二,法律要具备可预见性。人们要能合理地对法律进行预测,明天的法律大致和今天的法律一样;第三,权力机构必须公平。他们不能歧视任何一个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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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27 所有好的父母都明白这三条原则的内涵。如果你想阻止弟弟打姐姐的话,你不能对着他大吼;而当姐姐打弟弟时,你也不能区别对待姐姐。如果弟弟说他真的不是有意打姐姐的,那你得给他解释的机会。你如何实施惩罚和惩罚本身的行为一样重要。因此,斯黛拉的故事就不那么令人意外了。任何一个学生都知道,对一个老师来说,受到学生的尊重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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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29 然而,较难明白的一点在于在法律和秩序领域这三条原则的重要性。我们都知道我们的父母、老师是什么样的人,因此我们在家里讲的合法性很好理解。但决定是否抢劫银行或枪杀他人,似乎属于完全不同的行为范畴。莱特斯和沃尔夫在对抗犯罪分子和叛乱分子一事上说“需要做的既不是展示同情,也不是神秘化”这句话时,就是这个意思。他们是在这个层次上说出这样的话,即遵守法律的决定是对风险和收益的一种理性计算。这并不是在贬低他们,但他们确实错了,因为犯罪分子和叛乱分子做出这些行为的原因其实与合法性有关,就像教室里孩子们的行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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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33 让我给你举个例子吧。过去几年,纽约市的布朗斯维尔街区的居民参与了一个实验。布朗斯维尔位于布鲁克杯区东部,居民只有十万人左右。要去那里,得经过帕克坡(Park Slope)那些优雅的褐色房屋以及皇冠高地(Crown Heights)的犹太教堂。[59]个多世纪以来,这里一直是纽约市最贫困的地区。布朗斯维尔有18个公共住宅区,比城市里的任何一个区都多。这些住宅高耸入云:一层又一层黯淡无光的楼层,外墙铺设的砖毫无特色,使用的都是混凝土。虽然过去20年来纽约市的犯罪率陡然下降,布朗斯维尔的犯罪率却仍旧居高不下,该区的街上总是有成群的青少年在游荡,伺机抢劫路人。警察局时不时地会增派人手进行巡逻,但成效都很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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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35 2003年,一个名叫乔安妮·杰弗(Joanne Jaffe)的警察成为纽约市房屋管理局[60]的局长。该局的首要工作是处理布朗斯维尔的犯罪问题。杰弗决定采取一些新的举措。她列了一张过去12个月内在布朗斯维尔至少被逮捕过一次的青少年名单。名单上共有106人,他们总共被逮捕了180次。杰弗假设每一个因拦路抢劫被逮捕的人可能有20~50次犯罪时未被警察发现,按照她的算法,这106个青少年应该为去年5 000起的犯罪案件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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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37 接着她成立了一个警察工作小组,让他们联系名单上的每一个人。“我们告诉他们每个人,‘你是我们项目中的一部分’,”杰弗解释道,“‘这个项目会给你选择的机会。我们想尽我们所能让你回到学校去念书,帮助你拿到高中毕业证,让你去为你的家庭努力,去了解你家里的需要。我们会给你提供工作机会、教育机会、医疗救治机会——所有我们能提供的东西。我们想要和你一起努力。但是你必须停止一切犯罪行为。如果你不停止犯罪,又因为某件案子被捕的话,我们会不遗余力,让你一直待在监狱里。我不管你犯的是多么轻的罪名。总之,我们时时都会盯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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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39 这个项目叫作青少年抢劫干预计划(Juvenile Robbery Intervention Program,J-RIP)。该项目并不复杂——至少从字面上来看是这样的。J-RIP是一种标准化的、高强度的现代警察服务。杰弗让J-RIP工作小组驻扎在某住宅项目停车场的拖车式活动房屋里,离附近的警察局并不远。她给J-RIP小组配备了所有可用的监控工具。他们列了一张“J-RIP会员”名单——其实就是那些曾被他们逮捕过的人。他们从脸谱网上下载了这些人的朋友的照片,从中找出他们的帮派关系。他们和这些人的兄弟姐妹、父母谈话,为每个人制作了一张巨大的包含朋友关系、帮派联系的网状图——这和情报组织追踪可疑恐怖分子的方式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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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41 “我的手下每天工作24小时,每周工作7天,”杰弗说,“所以一旦名单上的人被捕,我就会把此人送到工作小组去——如果我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在布朗克斯,也不管当时是不是在深夜。只要行为不端,后果就是这样,他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整个流程很快。只要一被捕,他们马上就能见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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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43 她接着说:“我告诉他们:‘我去你家的时候,你可以砰的一声关上门。没问题。但我还是会在街上碰到你。我还会跟你问好。我会调查关于你的每一件事。你坐火车从布鲁克林去布朗克斯,我能查出你坐的是哪一趟车。’我们曾对某个人说,‘约翰尼,明天来J-RIP办公室一趟’,他来了,我们跟他说:‘昨天晚上,有人在布朗克斯拦住你,给了你一张传票。’他说:‘什么?’‘你当时和雷蒙·里韦拉、玛丽·琼斯在一起。’‘你们怎么知道的?’他们开始认为我们无处不在,随时都在盯着他们。我们给每个孩子建立了一个文件夹,我们会给他们看收集到的资料。我们告诉他们:‘孩子,你的一切都在这里。我们收集了关于你的所有信息,还有你的照片。我们知道你参与了某件事,我们还知道你也许是某个帮派的成员。我们知道你的一切。’我们会查到他们在什么地方上学;在学校里都和什么人待在一起。他们不在学校里的时候,我们就会接到电话。这时我的J-RIP小组就会出动,去叫醒他们,让他们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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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45 这只是杰弗的策略的一部分。她还做了其他的事,只是这些事听起来不太像警察会做的事。比如,她花了很多时间去寻找适合在这个小组工作的警员。“我不能随便让一个警察来这边工作,”她说。这时的她看起来更像社工而不是警官,“我必须找一些爱孩子的警察。我必须找一些对孩子们没有任何负面看法的警察,他们要能够帮助孩子们,把孩子们送上正途。”至于小组负责人,她最终选定了大卫·格拉斯贝格(David Glassberg)。他之前是一位麻醉品管理人员,他自己也有几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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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47 从一开始,杰弗就热衷于会见这些“会员”的家人。她想要了解他们。结果证明这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情。她进行了第一次尝试:她给每个家庭寄信,邀请他们去当地的教堂见面交谈。没有人来。然后杰弗就和她的团队挨家挨户地访问。他们又一次一无所获。“名单上共有106个孩子,我们去了他们每个人的家,”她说,“他们只会说:‘去你的。不要来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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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49 项目实施几个月后,终于有了突破。“有一个孩子,”杰弗说道。她叫他约翰尼·琼斯,“他是一个坏小子,当时十四五岁。他和姐姐住在一起,他姐姐十七八岁。他母亲住在皇后区。他母亲也讨厌我们。没有人愿意和我们一起帮助孩子。于是,就在2007年——J-RIP小组成立的第一年的11月,大卫·格拉斯贝格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当天是星期三,感恩节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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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51 “他说:‘工作组的所有人都出点钱,我们今天晚上给约翰尼·琼斯和他的家人买些感恩节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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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53 “我说:‘你开玩笑吧。’”这可是个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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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55 “他接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他们家除了他还有7个孩子,他不听劝,我们顶多也就失去一个孩子,要是他们家的另外7个孩子都不听劝,那我们失去的孩子就多了。所以我们必须为他们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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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679057 “我的眼圈红了。他说:‘还有很多家庭需要我们去关心。我们该做点什么?’当时是早上10点,感恩节的前一天。我说:‘戴夫[61],我去找警察局局长,看是否能弄到2 000美元,我们给每个家庭买只火鸡,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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