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681762
[16] 对这一点的论证有理论的和经验的支持。从理论上看，教育固然可能强化某种信念，但总体而言更倾向于引发人们的反思和质疑，追求真的因果律，因此尼采指出，关于因果关系的知识增加会导致道德信念的弱化（《曙光》，田立年译，漓江出版社，2000年，页8）；波斯纳也指出熟悉道德理论会使得人们更容易为自己的不道德行为寻找道德理论的借口（波斯纳，同前注63，页80）。从经验上看，报应思想更多是不发达社会的信念（波斯纳：《正义/司法的经济学》，苏力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2年，特别是第8章），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报应更常常是民间的但对正式制度有影响的意识形态（可参看，赵旭东：“‘报应’的宇宙观，明清以来诉讼解释模式的再解释”，《法律与社会科学》，法律出版社，2006年，页127以下）；以及在中国古代运用神灵报应信仰断案的案例中断案，官员本人都不相信神灵报应（吴元元，同前注7）。
1702681763
1702681764
[17] 例如科斯展示的普通法的效率。有关的论证，可参看，Paul Rubin, “Why Is the Common Law Efficient?” Journal of Legal Studies, vol. 6 (1977) 51; George Priest,“The Common Law Process and the Selection of Efficient Rules,” Journal of Legal Studies,vol. 6 (1977) 65; John Goodman, “An Economic Theory of the Revolution of the Common Law”, Journal of Legal Studies, vol. 7 (1978) 393。
1702681765
1702681766
1702681767
1702681768
1702681770
制度是如何形成的（增订版） 悼念费孝通先生[1]
1702681771
1702681772
费孝通先生辞世了。
1702681773
1702681774
在我心目中，他是20世纪中国最杰出的社会科学家。
1702681775
1702681776
就我读过的他的著作而言，我认为他的贡献首先是，几乎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构思并完成了田野调查，撰写了《江村经济》，从微观的经验层面理性展示了一个中国农村的内在结构以及与当时中国南方农业社会的整体结构，经受住了外国学者和特别是中国学者的学术挑剔眼光。但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他撰写了《乡土中国》这本著作，基于对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抽象把握，他从宏观层面解说了传统乡土中国社会和国家的诸多特点，几乎是在不经意中用社会科学的理路和语言解说了中国儒家传统思想发生、延续以及在20世纪衰落的缘由。他研究的材料或现象是本土的，常常是身旁的、无人经意的和稍纵即逝的；但他的贡献是普遍的，是学术的且持久的。他对这块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充满了爱，但他的学术贡献却来自他的学术敏感、洞察力、思维能力和抽象能力以及从容不迫的学术表达。在20世纪中国社会科学界——在我看来——无人出其右。他专业是社会学、人类学，但他的学术影响遍及中国社会科学界，不仅在思想上，而且在方法和思路上。
1702681777
1702681778
他是第一位为中国学界获得国际声誉的天才的社会科学家；而且至今尚无其他中国学者超越。
1702681779
1702681780
我同费先生只有过一次接触，参与了他指导的赵旭东博士的答辩。当时他已年近90，却侃侃而谈，思维清晰、严谨，没有一句重复或嗯啊。在我的心目中，他一直是我的学术导师。
1702681781
1702681782
1999年元月14日，北京大学为费孝通先生荣获“霍英东学术杰出奖”举行了庆祝会，我作为外院系代表到会发言。让我以这篇昔日的发言稿寄托我的哀思。
1702681783
1702681784
2005年4月25日夜于北大
1702681785
1702681786
1702681787
1702681788
1702681789
制度是如何形成的（增订版） 费孝通先生与中国法学
1702681790
1702681791
这个题目太大，我无法在宏观和理论层面清晰展开；而且那种代别人说话的方式也是我畏惧的。我更愿意从个人的角度谈谈费先生对我这个后辈学者的影响，以及在我周围的一些情况。与题目相对照，名不副实，但也许这种勾勒更具力量。
1702681792
1702681793
我第一次读费先生的著作是1980年代初，在北大读本科期间。当时，天津出版社重版了潘光旦先生的《优生原理》和费先生的《生育制度》等著作，我购买阅读后，感到大开眼界，与我当时所学习的规范性的法律以及此前以及当时流行的所谓哲理化的或直感性的法学议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费先生的著作，特别是对于婚姻制度的分析，具有一种巨大的穿透力，使我这个当时对爱情、婚姻充满憧憬和梦想的年轻人，习惯于用流行话语批判传统中国婚姻制度的人，看到了传统婚姻制度在当时社会制约条件下的许多合理的因素。例如关于包办婚姻、门当户对，姑表亲、姨表亲、关于离婚制度等等。这对我当时学习婚姻法，特别是从制度的层面理解，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多年后，我在撰写涉及婚姻法的论文之际，基本思路之一就来自费先生的这本著作。同时，我也从中感到了社会科学分析论证的魅力；它平易，往往来自日常生活，来自人们的日常经验，没有任何信条式的话语，无需诉诸情感化的语言，但会给人一种智识上的震撼。坦率地说，当时我还不太会读书，读书也不细致，仅仅是感到读这些书很快乐，我也还不懂得其中有什么理论，更不懂如何将这种研究问题的进路带进法学，不懂得这里面的方法。当时的法学完全处于恢复阶段，没有什么学术研究的传统；本科学习只是将许多前人关于法律问题的一些结论或法律条文记下来，我并没有受到很好的法学学术训练。尽管如此，费先生的著作已经深深刻在我的记忆之中了。
1702681794
1702681795
还要提到我的一位最要好的同学，邹斌；他在北大购买了社会学系油印的《乡土中国》，我们相互传阅，都非常喜欢。毕业实习期间，受费先生的影响，他曾利用空隙在北京郊区进行各种调查。多年之后，我从美国留学归来，同他谈及费先生的著作时，他说，这本书对他一生的影响非常大，包括当年他研究生毕业之后没有选择留校，而是去了实务部门。
1702681796
1702681797
1985年我去了美国，学习美国的法律，远离了中文学术世界。偶然之中，我读到一本讨论国家与社会的英文读本（Reinhard Bendix,ed. State and Society; A Reader in Comparative Political Sociology,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1968），其中摘录了费先生的英文著作的某些章节。费先生以翔实的材料、细致的分析表明，中国传统社会尽管似乎是倡导大家庭，但实际生活中家庭却大约是5口之家。这个分析在许多社会学家看来非常简单，但对于当时的我意义非同寻常，几乎是震撼性的。费先生的分析结论与我之前从书本中获得的关于中国社会的一般性历史概括非常不同，我开始认识到，尽管是中国人，长期生活在中国，我却未必理解中国，因此有必要重新理解中国。更重要的是，我获得了一种方法论启发，必须从实际出发，必须用眼睛看现实，从现实中提出问题，而不能只接受流行的命题。尽管我最终的博士论文选择的是一个美国的题目，但我开始将美国的法律同美国的社会条件联系起来，开始用一种结构功能主义的观点来分析美国的法律和社会。
1702681798
1702681799
1992年回国之后，我开始了一个新的努力。我的追求在美国就说美国，在中国就说中国。这种想法，固然有点可笑，却使我真正开始关注中国社会中的问题。在这一期间，我重新阅读了费先生的《乡土中国》，我发现了理解中国法律制度的一系列关键，包括理解中国当代社会和法律变革的关键。我力求以费先生为榜样从不起眼的细节入手，用平实的语言和严格的经验分析，去开掘出当代中国社会法律变革中的一系列问题。正是在这种努力中，我提出的一些问题，引发了法学界的注意。尽管许多学者从主流法学模式出发，对我的分析结论不赞同、不理解，提出了许多批评，但是这些问题被凸显出来了，重要性也逐步得到学界的认同，认为是当代中国学者和法律工作者无法回避的问题。
1702681800
1702681801
1996年，法律系学生组办了一个当代法学名著的系列讲座，我讲了第一讲。但我讲的不是任何法学著作，我讲的是毛泽东的《中国红色政权为什么会长期存在》和费孝通的《乡土中国》。我谈到，这两部著作对于理解当代中国社会变革中的法律问题，乃至一些具体法律问题，都具有纲领性作用。讲座受到了同学的好评。这表明真正的理论，真正的洞见，一定会具有强大的说服力。受众生活在中国的环境中，因此，好的理论要能帮助他们将所遇到的一些现实问题穿起来，组织起来，获得一种新的视角。
1702681802
1702681803
今天中国法学界已经与1980年代、甚至90年代初相当不同了。今天的学生普遍更注意研究中国的具体问题了，更注重实证研究了。有的优秀学生甚至放弃了出国学习的机会，愿意研究中国问题，他们的研究成果也令人刮目相看。许多法学院的学生都认真并反复阅读了费先生的《乡土中国》。今年，我在北大昌平园区给新生上《法理学》，我尝试用费先生的《乡土中国·生育制度》作为辅助教材，学生很喜欢。对中国社会缺乏了解的学生，通过阅读费先生的著作，更现实地理解了当代中国的一些具体问题，完全消除了我在做出这一决定前的忐忑不安。我感到，实证性地研究中国法律问题，实证性地研究具体法律问题，这种风气正在中国生长，有望产生更重要的成果。也许这些研究没有产生新的宏大理论，但是，作为法学，一个注重实践的学科，如果能够解决中国的问题，就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贡献了；更何况，我相信，这种注重实际的学风和研究风气一定会产生出新的理论贡献；我们的学生是很有潜质的。我们正在做我们的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无论是在法律实践上还是在法学学术上；而费先生的学术著作和理论影响，以及他以其终生的学术实践展示的对于这个民族的爱都在对法学的成长、改造发生着重大且深刻的影响。
1702681804
1702681805
1999年1月13日于北大蔚秀园
1702681806
1702681807
[1] 原载于《南方周末》2005年4月28日。
1702681808
1702681809
1702681810
1702681811
[
上一页 ]
[ :1.70268176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