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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它最早的萌芽,我们一般认为是1215年英国的《大宪章》。因为《大宪章》虽然是一种权力斗争的副产品,但是在《大宪章》中,确实是出现了“王权有限”“法律至上”这样一种思维。这种思维,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我觉得如哈耶克所说的“自生自发秩序”,它会有一种竞争化的优势,所以慢慢地这种“罪刑法定”的思想就席卷整个世界,至少现在,绝大多数国家都在文本上认同罪刑法定思想,也就是认同法治的治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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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治理方式说白了也没有多少,无非就是人治、法治。柏拉图最早也是主张人治的,当然在三次西西里的惨痛经验[125]之后,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法治。我们所处的社会是冲突不断的,每天都有冲突,而法律就是解决这种冲突的。但是在解决这种冲突的时候,法律又可能会制造一种新的冲突,因为法律本身它是强调秩序,不管是严刑峻法也好,还是法治框架的限制权力也好,它其实都是要追求一种秩序。我觉得追求秩序本身没有问题,但是我们还需要另外一种双保险,就是对于追求秩序的力量本身(有所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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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你看,比如经济学,甚至政治学,在其他的不同领域里面,我们的整个公共讨论得更多,这些观念本身也更清晰,但只有在法学这块,好像观念始终非常之模糊,包括那些所谓的受过教育的人,对我来说也是很模糊,这个原因你觉得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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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我觉得可能还是法律本身的神秘化,法律本身的貌似的高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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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我之前看梁治平[126]老师写的一篇文章,我挺有感触的。他说,某种意义上,在20世纪中国,我们的法学家没有真正地有力量地参与到整个社会的知识辩论和思想辩论之中去,跟这个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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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也许也有。就是我们有时候会有一种自我的封闭化,我们觉得我们是专业人士,作为专业人士,只应该做专业人士所应该做的事情。一旦走向公众,我们很害怕专业会变味,会玷污我们专业的“纯洁性”,因为知识是有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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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这帮人是被高度地技术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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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对啊,就是一定会有“‘茴’字有多少种写法”“关于这个问题,有几百种学说”,会走向这样一种(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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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你上学时候就意识到这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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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我上学其实没有意识到,因为我上学时以技术主义为荣,我能够推导出跟老百姓观点不一样的感觉,我感到很开心,觉得没有白学,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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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那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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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后来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就是你很多高傲的观点,跟老百姓基本的内心常识是相抵触的时候,但在技术主义、逻辑上论证是没有问题的,但其实是抵触人内心的良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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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这个思想变化,到底是怎么慢慢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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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我觉得还是,人生的经历吧,就是人要接受自己的有限性。就是人承认自己是有限的,于是承认你的逻辑是有限的,承认你的理性是有限的,承认你的阅读是有限的,承认你整个人就是在偏见之中,你这一生就是在走出偏见。那当你这样来想,你就会慢慢地有一种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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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这个变化是有什么契机,然后慢慢发生这样转变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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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那肯定是有嘛,你不可抗拒的一些力量……就当你真正地经历了一些生离死别,或者一些亲人所遭遇的苦楚啊,那个时候你就会真的发现,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浇一桶凉水。而且人最大的痛苦就在于什么呢?我觉得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无法跨越“知道”和“做到”的那个鸿沟。就是笛卡尔所说的“我思故我在”,这个很对,但是“我思故我在”经常让我们沉浸于一种幻象之中,就是我只要思考到了,我就能做到,但其实不是这样。你思想过深刻的东西,你说过深刻的东西,你感动过深刻的东西,你被你自己所说的感动了,你就真的觉得自己做到了。很多时候,这是一种自欺,尤其对我这种做老师的人,有的时候你就会想,你跟学生所教导的,你自己能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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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你问我,为什么会有那个转变,其实在很久之前,2008年就是入校第三年,就获得“最受本科生欢迎的十位教师”奖项。那个时候其实是有一种强烈的骄傲感,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厉害。但是你内心深处会有一种冲突,就是很多时候,你自己所教的,你做不到。你是在骗别人,你也在自我欺骗、自我麻醉。所以有一段时间,就觉得很虚无,就觉得挺没劲的,你为什么要骗别人?你为什么要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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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那次危机怎么应对过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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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希望能够过一种生活,给自己一个目标。至少那么多年来,我给自己的功课——当然虚伪是肯定的,每天都活不到那么清澈——就是你的行动,在你的言语之前,能够多那么一步,我觉得就可以摆脱这种虚伪的自我控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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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你怎么看待这几个月给你带来的突然的、新的现实生活呀?因为之前是在大学的讲台这个平台,然后现在是一个由音频、视频、弹幕、社交媒体构成的舞台。网络世界因为新的曝光,它会形成一种新的生活环境,你现在已经很适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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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我还没有特别地分清,因为我始终还是像以前一样,用教书来进行教导。只是你会发现,现在的影响力,感觉比以前更大了。但是,我觉得很快会退却掉吧,因为本质上是虚荣嘛。虚荣会给人带来痛苦,而且虚荣也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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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美好的部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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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会有短暂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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