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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字,又十分明显的表现出东坡是一位十分内行的司法官。看他批评一般“郡县俗吏……因其小不通,辄为驳议”,和在上的“有司不能修其缺,通其碍,乃举而废之”,真是慨乎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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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四年(1067)手诏,规定“典狱之官,推狱两犯即坐,本官仍从违制失入”。意思是说:病囚死在狱中,超过了年定限额,在发生了一次的时候,有关官吏,虽然犯了罪行,但只是予以记录在案,并不执行。如果发生两次,那么“推司”(问案子的法官)和“狱子”(管牢狱的卒子),就要被判杖六十到一百的罪名。而其所属长官(本官),就要按“违制失入”的规定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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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制”者,我们在前面已经说明,照刑统一一二条的规定,犯的是二年的徒罪。“失入”者,就是非故意的把没有罪的人判为有罪。照刑统四八七(断狱,官司出入人罪)条:“断罪失于入者,各减三等”,那么就是杖一百的刑罚了。(作官的有“以官当罪”的办法,并不是真的挨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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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诏中又规定:“养疗不依条贯者,自依本法”,是指当时有关养疗病囚的其他许多法令而言。[8]文章的末尾,说“分故失为公私罪”。这是唐宋律一贯的立法精神。作官的犯了法,如是故意的即成心作弊——就算私罪,不是故意的——犯了公事上的错误就算公罪。同等的刑名,私罪的后果,此公罪严重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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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与朱鄂州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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轼启。近递中奉书必达,比日春寒,起居何似。昨日武昌寄居王殿直天麟见过,偶说一事,闻之酸辛,为食不下,念非吾康叔之贤,莫足告语,故专遣此人。俗人区区,了眼前事,救过不暇,岂有余力及此度外事乎。天麟言岳鄂间田野小人,例只养二男一女,过此辄杀之,尤讳养女,以故民间少女多鳏夫。初生辄以冷水浸杀,其父母亦不忍。率常闭目背面,以手按之水盆中,咿嘤良久乃死,有神山乡百姓石揆者,连杀两子,去岁夏中,其妻一产四子,楚毒不可堪忍,母子皆毙,报应如此,而愚人不知创艾。天麟每闻其侧近有此辄驰救之,量与衣服饮食,全活者非一,既旬日,有无子息,人欲乞其子者,辄亦不肯,以此知其父子之爱,天性故在,特牵于习俗耳。闻鄂人有秦光亨者,今已及第,为安州司法。方其在母也。其舅陈遵梦一小儿挽其衣。若有所诉。比两夕辄见之。其状甚急。遵独念其姊有娠将产,而意不乐多子,岂其应是乎。驰往省之,则儿已在水盆中矣,救之得免。鄂人户知之准律,故杀子孙,徒二年。此长吏所得按举,愿公明以告诸邑令佐,使召诸保正,告以法律,谕以祸福约以必行,使归转以相语,仍录条粉壁晓示,且立赏召人告官。赏钱,以犯人及邻保家财充。若客户则及其地主。妇人怀孕。经涉岁月,邻保地主,无不知者。若后杀之,其势足相举觉,容而不告,使出赏固宜,若依律行遣数人此风便革。公更使令佐各以至意,诱谕地主豪户。若实贫甚不能举子者,薄有以赒之。人非木石,亦必乐从,但得初生数日不杀,后虽劝之使杀,亦不肯矣。自今以往,缘公而得活者,岂可胜计哉。佛言杀生之罪,以杀胎卵为最重。六畜犹尔,而况于人。俗谓小儿病为无辜,此真可谓无辜矣。悼耄死人犹不死,况无罪而杀之乎。公能生之于万死中,其阴德十倍于雪活壮夫也。昔王浚为巴郡太守,巴人生子皆不举,浚严其科条,宽其徭役,所活数千人。及后伐吴,所活者皆堪为兵。其父母戒之曰,王府君生汝,汝必死之。古之循吏如此类者非一。居今之世,而有古循吏之风者,非公而谁。此事特未知耳,轼向在密州遇饥年,民多弃子,因盘量劝诱,米得出剩数百石,别储之。专以收养弃儿,月给六斗,此朞年,养者与儿,皆有父母之爱,遂不失所,所活亦数百人。此等事在公如反手耳。恃深契,故不自外。不罪不罪。此外惟为民自重,不宣。轼再拜。[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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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是东坡在黄州写的,那么当不出元丰三至七(1080—1084)这几年。朱鄂州者,名寿昌,字康叔,是一位有名的孝子。他曾辞官不作,走遍天下,找他七岁时失散的母亲。找了五十年,终于找到。[10]信中所信“准律,故杀子孙徒二年”,指的是刑统第三二九(斗讼,殴詈父母祖父母)条:“子孙违犯教令,而祖父母父母殴杀者,徒一年半……。故杀者加一等”。律疏说:“非违犯教令,而故杀者,徒二年”。《东坡志林》有一条说:“近闻黄州小民贫者,生子多不举。……闻之不忍。会故人朱寿昌康叔守鄂州,轼以书遗之。乃立赏罚,以变此风”。[11]那么这一封信,是发生了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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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缴李定词头奏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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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元年五月十八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范百禄状奏。今月十八日。准本省刑房送到词头一道。奉圣旨,李定备位侍从,终不言母为谁氏,强颜匿志,冒荣自欺。落龙图阁直学士,守本官分司南京,许于扬州居佳者,右臣等看详李定所犯。若初无人言,即止是身负大恶,今既言者如此,朝廷勘会得实,而使无母不孝之人,犹得以通议大夫分司南京。即是朝廷,亦许如此等类,得据高位,伤败风教,为害不浅。兼勘会定,乞侍养时,父年八十九岁,于礼自不当从定。若不乞必致人言,获罪不轻,岂可便将侍养折当心丧。考之礼法,须合勒令追服所有告命。臣等未敢撰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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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黄准律,诸父母丧匿不举哀者,流二千里。今定所犯,非独匿而不举,又因人言,遂不认其所生。若举轻明重,即定所坐,难议于流。二千里已下定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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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统第一二〇(职制,匿父母夫丧)条:“诸闻父母夫之丧,匿不举哀者,流二千里”。第五〇(名例,断罪无正条)条:“诸断罪而无正条,其应出罪者,则举重以明轻,其应入罪者,则举轻以明重”。东坡所引,就是这两条。“贴黄”者,宋时,奏状札子,有意所未尽,揭其要旨,以黄纸别书于后,谓之贴黄。[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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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论每事降诏约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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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元年九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状奏,右臣闻之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子法天恭己,正南面、守法度、信赏罚而天下治,三代令王莫不由此。若天下大事,安危所系,心之精微,法令有不能尽,则天子乃言。在三代为训诰誓命,自汉以下为制诏,皆所以鼓舞天下,不轻用也。若每行事、立法之外,必以王言随而丁宁之,则是朝廷自轻其法,以为不丁宁则未必行也。言既屡出,虽复丁宁亦不信,今者十科之举。乃朝廷政令之一耳。况已立法,或不如所举,举主从贡举非其人律,犯正入已赃,举主减三等坐之,若受贿徇私罪名重者自从重。虽见为执政亦降官示罚,臣谓立法不为不重。若以为未足,又从而降诏,则是诏不胜降矣。臣请略举今年朝廷所行荐举之法,凡有七事,举转运提刑一也,举馆职二也,举通判三也,举学官四也,举重法县令五也,举经明行修六也,与十科为七,七事轻重略等,若十科当降诏,则六事不可不降,今后一事一诏,则亵慢王言,莫甚于此。若但取谏官之意,或降或否,则其义安在。臣愿戒敕执政,但守法度,信赏罚,重惜王言,以待大事而发,则天下耸然,敢不敬应,所有前件降诏,臣不敢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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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中所说“十科之举”,是司马光在哲宗元祐元年(1086)七月里建议设立的。十科的名目,是①行义纯固,可为师表;②节操方正,可备献约;③智勇过人,可备将帅;④公正聪明,可备监司;⑤经术精通,可备讲读;⑥学问赅博,可备顾问;⑦文章典丽,可备著述;⑧善听狱讼,尽公得实;⑨善治财赋,公私俱便;⑩练习法令,能断疑狱。[15]所言“贡举非其人律”,指的是刑统第九二(职制,贡举非其人)条:“诸贡举非其人,一人徒一年,二人加一等,罪止徒三年”。所言“正犯入己赃”者,“赃”是指着“受财枉法”,“不抂法”,“受所监临”,“强盗”,“窃盗”,“坐赃”六种赃罪而言。[16]“正犯”者,是正式犯了规定这六种赃罪的条文,而不是犯了“以赃论”,“准赃论”等“杂犯”罪行。[17]“入己”者,是犯者把赃款上了自己的荷包,而不是“入官”。一定要这三个前提都存在,举主才连带判刑(照着被举者的罪名减三等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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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上吕相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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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昨日面论邢夔事。愚意本谓邢鼻是平人,邢夔妄意其为盗杀之。若用,犯时不知,勿论法,深恐今后欲杀人者,皆因其疑似而杀,但云我意汝是盗,即免矣。公言此,自是谋杀。若不勘出此情,安用勘司。某归而念公言,既心服矣。然念近者,西京奏秦课儿于大醉不省记中行杀,南贵就缚,至醒取众证为定,作“可悯”奏。已得旨贷命,而门下别取旨断死,窃闻舆议,亦恐贷之启奸,若杀人者得以醉免,为害大矣,某始者亦以为然,固已书过录黄甫用,公昨日之言,思之,若今后实醉不醒而杀,其情可悯可以原贷,若托醉而杀,自是谋杀。有勘司在。邢夔犯时不知,秦课儿醉不省记,皆有可悯之科。而邢夔臀杖编管,秦课儿决杀,似轻重相远,情有未安,人命至重。若公以为然,文字尚在尚书省,可追改也。[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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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吕相公,大概是吕公著——不大可能是吕大防——写信的时间,应不出东坡第一次作学士的几年(元祐元年至三年:1086—1088)。信中所说“犯时不知”,即德国刑法学里所谓Irrtum,和“醉不省记”,即德国刑法学里所谓Zurechnungfahig Keit,都是现代刑法学里的重要学题,而在唐宋法典里都还没有经过正式规定的,但是东坡已经对之表示如此的关心,他对于法律学之有高度修养,在我们所采录的几篇文字中,这一封信是最有力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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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奏为法外刺配罪人待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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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四年八月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郞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自入境以来,访闻两浙诸郡,近年民间例织轻疎,糊药绸绢,以备送纳。和买夏税官吏,欲行拣择,而奸猾人户及揽纳人,递相扇和,不纳好绢,致使官吏无由拣择。期限既迫,不免受纳,岁岁如此,习以成风,故京师官吏军人,但请两浙衣赐,皆不堪好。上京纲运。岁有估剥,日以滋多。去年估剥,至九十余贯。元纳专典,枷锁鞭挞。典卖竭产,有不能偿,姑息之弊,一至于此。臣自到郡,欲渐革此弊,即指挥受纳官吏,稍行拣择。至七月二十七日,有百姓二百余人,于受纳场前,大叫数声,官吏军民,并皆辟易,遂相率入州衙。诣臣喧诉。臣以理喻遣,方稍引去。臣知此数百人,必非齐同发意,当有凶奸之人,为首纠率,密行茸探,当日据受纳官仁和县丞陈皓状申,有人户颜巽男、颜章、颜益纳和买绢五疋,并是轻疎糊药,丈尺短少,以此拣退。其逐人却将专典拑撮及与揽纳人等数百人。对监官高声叫啖,奔走前去,臣即时差人捉到颜章、颜益二人,枷送右司理院禁勘,只至明日,人户一时送纳好绢,更无一人敢行喧闹,续据右司理院勘到颜章、颜益,招为本家,有和买绸绢共三十七疋,章等为见递年例,只是将轻疎糊药绸绢纳官。今年本州为纲运估剥数多,以此指挥要纳好绢,章等既请和买官钱每疋一贯,不合将低价收买昌化县轻疎糊药短绢纳官,其颜章又不合与兄颜益商量,若或拣退,即须拑撮专拣,扇摇众户,呌啖投州,吓胁官吏,令只依递年受纳不堪绸绢,寻将买到轻疎糊药短绢五疋,付拣子家人翁诚纳官,寻被翁诚覆本官拣退。章等既见众户亦有似此轻疎短绢多被拣退,寻拑撮翁诚呌屈颜益在后,用手推翁诚,令颜章拑去投州,即便走出三门前,呌屈二声,跳出栏干,将两手抬起,唤众户扇摇呌啖,称一时投州去来。众户约二百余人,因此亦一时呌啖,相随投州衙喧诉,臣寻体访得颜章、颜益系第一等豪户颜巽之子,颜先充书手,因受赃虚消税赋,刺配本州牢城,寻即用幸计构胥吏医人托患放停,又为诈将产业重叠,当出官盐刺配滁州牢城,依前托患放停归乡,父子奸凶,众所畏恶。下狱之日,闾里称快。谨按颜益、颜章,以匹夫之微,令行于众,举手一呼,数百人从之,欲以众多之势,胁制官吏,必欲今后常纳恶绢,不容臣等少革前弊,情理巨蠹,实难含忍。本州既以依法决讫,臣独判云:颜章、颜益家传凶狡,气盖乡闾,故能奋臂一呼,从者数百,欲以摇动长吏,胁制监官,蠹害之深,难从常法,已刺配本州牢城去讫,仍以散行晓示乡村城郭人户,今后更不得织造轻疎糊药绸绢,以备纳官,庶几明年全革此弊,伏望朝廷详酌,备录臣此状。下本路转运司,遍行约束晓示,所贵今后京师及本路官吏军人,皆得堪好衣赐,及元纳专副,不致破家陪填,所有臣法外刺配颜章、颜益二人,亦乞重行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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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黄。勘会本州去年发和买夏税物帛计一十四纲,今来只估剥到四纲,已及九千余贯。乞下左藏库,方见估剥数目浩大。[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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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文件,不但充分的透露出东坡在行政上的敢作敢为,同时也证明了他对于司法权的运用,有熟练的手腕。颜氏弟兄,虽然是犯了税法罚则,而由司理院依法予以行政处分。但是东坡却因为他们鼓励暴动,威胁地方的安宁,就“便宜从事”的“法外”予以刺配。同时认为自己的行动,超出一般地方官的权限,接着就向朝廷认错请罪。但是这确是一时权宜之计,朝廷哪有不免罪之理。这样爽快利落的行动,不是自认为对于法律的制度和精神,有充分认识的人,谁敢去作?他在“杭州谢放罪表”中,有“法吏纲密,盖出于近年;守臣权轻,无甚于今日”[20]两句话。就是在今天,凡是有经验和肯负责的地方长官,读了也不免同声一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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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论仓法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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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七年七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札子奏。臣窃谓仓法者一时权宜指挥,天下之所骇,古今之所无,圣代之猛政也。自陛下即位,首宽此法,但其间有要剧之司,胥吏仰重禄为生者,朝廷不欲虢夺其请受,故且因循至今,盖不得已而存留,非谓此猛政可恃以为治也。自有刑罚已来,皆称罪立法,譬之权衡轻重相报。未有百姓造铢两之罪,而人主报以钧石之刑也。今仓法不满百钱入徒满十贯刺配沙门岛,岂非以钧石报铢两乎。天道报应不可欺罔,当非社稷之利。凡为臣子,皆当为陛下重惜此事,岂可以小小利害而轻为之哉。臣窃见仓法已罢者,如转运提刑司人吏之类,近日稍稍复行,若监司得人,胥吏谁敢作过。若不得人,虽行军令,作过愈甚。今执政不留意于选择监司,而独行仓法,是谓此法可恃以为治也耶。今者又令真扬楚泗转般仓斛子行仓法。纲运败坏,执政终不肯选择一强明发运使,以办集其事。但信仓部小吏,妄有陈情。便行仓法,臣所未喻也。今来所奏只是申明元祐编敕,不过岁捐转运司违法所收粮纳税钱一万贯,而能六百万石上供斛斗,不大失陷,又能全活六路纲梢数千,牵驾兵士数万人,免陷深刑而押纲人员使臣数百人保全身计。以致商贾通行,京师富庶。事理明甚,无可疑者。但恐执政不乐,臣以疎外辄议已行之政,必须却送户部,或却令本路监司相度,多方沮难,决无行理。臣材术短浅,老病日侵,常恐大恩不报,衔恨入地,故贪及未死之间,时进瞽言。但可以上益圣德,下济苍生者,臣虽以此得罪万死无悔。若陛下以臣言为是,即乞将此札子留中省览,待发德音,主张施行,若以臣言为妄,即乞并以札子降出议臣之罪。取进止。[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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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札子里所说仓法,照《宋史·刑法志》所载,是“丐取不满百钱徒一年,每百钱加一等,千钱流二千里,每千钱加一等,罪止流三千里。满十千为首者配沙门岛”。[22]真是一种“猛于虎”的苛政。难怪东坡之极力反对。札子末说:“如以臣为是,即乞将此札子留中省览。”正是尚书君陈篇里的“尔有嘉谟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之德”。韩愈说这是大臣宰相之事。[23]东坡真可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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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乞改居丧婚娶条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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