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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人对修女海伦·培贞所言,出自《死囚漫步》(Dead Man Wal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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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仇恨招致何等苦难,上天竟以爱情断除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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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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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塞尔航空1027号班机在夜色中缓缓降落卢旺达首都基加利国际机场,入境队伍短,美国籍旅客无须签证,出去后立刻看见我的行李箱安稳地躺在那里。佩戴高尔夫山丘饭店识别证的男子一下子就找到我,把行李塞进车子以后,车子驶上几乎没有车辆来往的道路,朝市区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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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店如其名位于山丘。涅卢提拉玛(Nyarutirama)区内有七座丘陵,基加利市属高级地段。饭店的住房外观颇具郊区公寓风味,以黄褐色系为主调,但不知是否为了弥补过分单调的景观,许多地方都加上了非洲特有色彩,例如走廊上的长颈鹿和部落传统壁画,房间钥匙绑在非洲大陆形状的皮革上。我要在这里度过六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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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可能以为我之所以挑选卢旺达作为监狱之旅的第一站,是因为非洲国家的狱政特别糟:27个国家平均之后,超过收容量达141%,全非洲大陆超过三分之一的监狱人口(至少100万人)尚未受审,换言之,某些国家牢狱内的人可能九成根本无罪。非洲各国政府不够重视司法,贿赂、吸毒、卖淫、强奸十分泛滥。1996年,各国代表团曾在乌干达集会,起草非洲监狱报告书,内容指出监狱对于遏制犯罪几无功效,其后又发表针对监狱环境的“坎帕拉宣言”,明言非洲监狱“不人道”、“管理人员行径恶劣”,结论指出,过度依赖监狱“对司法无正面意义,未保护公众,稀少的公共资源没有好好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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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来到这里不是要继续感伤,而是希望找到能透进曙光的裂缝。正因为非洲各国司法系统问题严重,所以存在积极改革的空间。危机就是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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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选择卢旺达,其实是因为其他国家听见卢旺达三个字,脑袋里就联想到:种族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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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害者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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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卢旺达发生百日大屠杀,胡图族杀害约100万名图西族,手段多为利刃或钝器,这小小东非国家因此在世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卢旺达最近因和平和政治、社会及经济繁荣收获声誉,但人们想起卢旺达,脑子里还是大屠杀。其实事件过后20年,卢旺达已是非洲新生的模范,在总统保罗·卡加梅(Paul Kagame)领导下,商业竞争力为全非第三,改革幅度连续六年在世界银行经商环境报告中名列全球第二。2001年起,GDP每年增长都达7个百分点,识字率飞跃提升,国民卫生每人每年负担低于100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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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旺达之所以成绩斐然,部分原因就在于大规模种族和解。文献指出,该国在屠杀事件后设立了“盖卡卡法庭”(gacaca)[1],属传统聚落的司法制度,由小区居民集结并整理加害与受害者名单,但最终目的并非施以惩罚,而是裁决如何补偿。我也听说卢旺达的司法途径大概是回归了文化根源,鼓励的不是惩罚,而是宽恕与补偿。屠杀事件促使这个国家思考其社会支柱,审视监狱系统,甚至司法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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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几十万、几百万彼此存在弒亲之仇的受害者与加害者,但他们比邻而居,在某种程度上达到相互体谅。以卢旺达为旅程的起点深具意义,因为关于犯罪的对话不应从犯下罪恶行径的人开始,虽然我们总是这样谈论刑事司法:是谁犯案?如何惩治?却忘记将心力放在受害者身上。无论如何关切加害者,都不该淹没我们对于受害者的重视。因此,踏入监狱这个犯罪者的领域前,我必须先浸淫于被害者的国度,踏上其中巅峰,也因此首选卢旺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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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以后,第一步是调查卢旺达有哪些非政府组织与我目的一致,能够带我进入监狱。可以寻求的合作对象很多,因为和平、和解及重建是该国当前的精神指标,许多非营利活动以此为主要诉求。浏览过诸多使命宣言后,我锁定其中一个组织,他们的服务对象设定为大学学龄的屠杀幸存者,年纪在25岁以下,很多是孤儿。通过网络与该组织创办人联系后,我很快得知这些幸存者也想探访监狱,因为狱内八成囚犯的罪名与屠杀事件相关。年轻人原本就想发起探视活动,不过迟迟没有实现,眼前有人支持,自然大大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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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基加利,我的动机是与年轻幸存者合作,一同进入都是屠杀者的监狱一探究竟。探访行程为何,能有什么作为,甚至如何克服语言障碍等等问题,在旅程之初毫无头绪,但我还是来了,因为首次读到这个非政府组织的名字,我就深感震撼:“噩梦到此为止,卢旺达”(Never Again Rwanda,N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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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有一句话像咒语般贯穿我的童年,贯穿经历大屠杀的犹太人社群,就是这同样一句话:噩梦到此为止。我的族谱上近乎所有先人都在二战屠杀中丧生,或许这是个适合的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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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仇恨埋下和平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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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西卢大楼,美国大使馆前面那条路上,一个路口右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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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说明地址的詹姆斯是当地人,身材矮壮,英文说得和卢旺达语一样好,因此成为基加利最多人雇用的出租车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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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之前,旅馆经理塞了一把伞至我手中,奇怪的是外头明明晴空万里。“相信我。”她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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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播放着牙买加歌手“良知”(Konshens)的专辑,他在牙买加的舞厅很红,歌词走粗鄙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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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旺达人喜欢情歌喜欢得过头了,”詹姆斯笑道,“太多爱来爱去,打开电台我就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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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们就找到了目的地。对面有间挂着红色灯管招牌的美容院,但其实就是一个混凝土箱以蕾丝布做门面,旁边墙壁上用喷漆喷了些图案。我找到NAR组织的招牌,穿过光亮铁栅门走进去。办公室里空空的,四面是褪色的米黄壁纸,只有一两张木桌子和几台过时的计算机,不见任何人影,“良知”的歌声从美容院那头传来。直到走进后面房间,我才找到执行总监艾瑞克·马荷罗,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还系上领带,窝在座位上。见我进来,他腼腆地握了手并开口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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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见一下计划负责人?”艾瑞克带我回到前面办公室,阿尔伯特·杜库祖穆瑞米已经站在那里。他的外号叫桑托斯,身高一米八,25岁,体型瘦长,动作显得慵懒,与那双锐利的眼睛不相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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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后,立刻切入正题,不过讨论很吃力,桑托斯英文程度有限,我法文也不灵光,勉强能沟通。卢旺达在1994年以后才将英文课程纳入基本教育,因此屠杀后的世代英文能力参差不齐。有趣的是,卢旺达本身为非洲大陆上少数语言统一的国家,胡图族和图西族使用同种语言,不像邻国肯尼亚数十民族语言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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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托斯和我聊到卢旺达监狱的源流。当年德国殖民者引进监禁制度,1916年比利时接管后拘留所数量大增,形态则有所不同,当地称为单人囚室:非正式但用于拘留的小屋,里头有客厅、客房,甚至厨房,颇具隐私。1962年,卢旺达独立,胡图族政权以流氓或游民的罪名大量逮捕图西族后,将之关进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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