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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06 周末我交到一些朋友,通过纽约的人脉认识艾迪,他是演员也是社会运动人士,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牛仔裤、皮夹克,戴了墨镜,来到高尔夫山丘饭店。“欢迎,”他立刻伸手,“你应该认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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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08 “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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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10 “电影啊!”艾迪摆了姿势,双臂交叉,一脸剽悍,之后忽然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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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12 啊,没错,他在我朋友拍摄的电影《所有卢旺达人》(Kinyarwanda,肯亚旺达,卢旺达的旧名)中饰演狱卒。那是第一部就大屠杀所拍摄的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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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14 我们开车绕进市区,周边风景有三个主色调:橙红大地,翠绿山峦,奶油色房屋。下过小雨,空气清新,路面还很粗糙,没有多少汽车,只有计程摩托车来回穿梭,险象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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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16 艾迪有些事情要办,我就一路跟着,拜访了一个促进和平的社运组织,一个标志上写着“和平、善行、爱国”的年轻人社团和一所学校。他搬了些捐赠书籍进入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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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18 “贝兹,你有没有领薪水?”回程时他问起。艾迪有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习惯,就是思绪变换太快,前一分钟嘻嘻哈哈,突然间就神情凝重态度严肃。我回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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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20 “我没有,每天就是奉献与捐献。我本职是作家,但是也挺爱演戏的,除了我老婆,我就最爱这两件事。”艾迪写了一本书,是诗集,书名叫做《他们的罪行是我的耻辱》(Their Sin Is My Shame)。艾迪是胡图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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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22 “很多人为屠杀幸存者写书。”他解释,“不过迟迟没人为犯罪者发声,为没有杀人但因此染上污点的人发声。我们活在耻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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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24 这番话很深刻,我想起自己在约翰·杰伊学院上课时也会给学生看一部名为《判决之后》(Beyond Conviction)的纪录片,剧情讲述三个犯罪受害者选择与犯人对话。其中一位女子遭到吸食迷幻药的兄长强暴,两人会晤过程令人纠结。她逐步揭开心上疮疤,哥哥也惭愧得忍不住啜泣,根本无法直视妹妹。最后,在妹妹请求下,他终于抬起头。妹妹过去给他一个拥抱。我视线被泪水模糊,画面上那难以想象的大和解太过震撼。妹妹说她已经原谅哥哥,只有宽恕能够治愈伤口,帮她好好活下去,而她希望哥哥能学着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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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26 我向学生提出一个残忍但没有真正答案的问题:如果必须选择,你希望是这案子里的哪一边,被害者还是加害者?大家直觉表示,当然是加害者,谁愿意被害?我追问,大家真的确定吗?愿意一辈子背着那个十字架,永远记得自己犯下令人作呕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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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28 承认自己的罪,以余生来背负,这非常沉重,也是自然存在的正义,不假人手的监狱。被害人经历梦魇,但在梦魇中仍能肯定自己的良善;相较之下,有自觉的犯人要终生面对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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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30 我来卢旺达的时候也带上了一本《判决之后》,以及许多关于被害者、加害者彼此交流的书籍,原本以为参访监狱时能派上用场,却决定下车以后全部送给艾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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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32 给他们重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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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34 “你愿意谈谈大屠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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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36 今天与监狱参访团体会晤,问题清单上,第一条就列着这个问题。其他包括:“为什么参与?”“对于刑罚有何见解?”我很紧张,当然紧张,因为自己是个白人。尽管以前的工作接触过监狱或年轻族群,但毕竟局限在美国。这里是卢旺达,一个经历种族屠杀历史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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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38 我抵达NAR组织办公室时,学生们尚未露面,柜台有位秘书叫格蕾丝,20岁,每周值班三天。我想和她聊聊天,但显然YouTube比较有吸引力,还好我说出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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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40 “你是作家啊。我也好想当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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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42 很快就敲定了由她为我写几篇短文,一方面她要练习英语写作,另一方面我请她谈谈自己的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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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44 “这个世代?”她反问,几秒钟后反应过来,“喔,你是说大屠杀对不对?”格蕾丝的语气像是没当成一回事:“我父母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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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46 即使语气如此平淡,那句话仍可谓掷地有声。后来我从团体里15个青年口中都得到同样回答,父母双亡这几个字不断翻搅我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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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48 开始自我介绍。有位NAR人员协助翻译,但听起来五个字变一个字,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大半内容。我交代了自己在约翰·杰伊学院和“监狱直升班”项目的工作历程,也提到每个月带一批大学生进入监狱里面,与受刑人共处一室上课。这种学习交流活动对双方都造成很大冲击,受刑人开始期许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普通”学生,而普通学生则讶异于受刑人与自己比想象的更相似。卢旺达青年听完后竖起耳朵,我们也想见见受刑人,他们说,干脆申请一个Facebook账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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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50 我接着询问学生,进入监狱以后打算做什么。他们望着我,忽然沉默了。桑托斯跳出来,表示他不打算讨论大屠杀,所有人对这话题已感到疲惫。他们不想停留在罪行上,而是希望释出善意,达到和平与谅解。这个意见在学生间发酵,可是当我进一步询问:那么到底打算做些什么?他们还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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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52 我说,写下来吧。什么语言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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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4254 这招见效。大家马上动笔列出建议:足球、唱歌、跳舞、辩论会、电影欣赏、短剧表演。我们下一次开会时投票表决,挑选每月一次的参访行程适合安排什么活动。之后也为这个计划取名:“噩梦到此为止,卢旺达”的监狱访问计划(Never Again Rwanda’s Prison Visiting Project),英文缩写NAR’s PVP。青年团体与和平组织最喜欢很酷的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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