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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诺琳敞开心胸,我却暗自沉思所谓“受害者”三个字是不是太过简略,足以误导思考。想到受害者,我们以为罪行是单一的,但事实上,一桩罪的影响会向外扩散,波及周边每个人,乃至于家庭和小区,伤痛在整个网络中流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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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我想杀光所有胡图人。”诺琳自白道,也表示自己还是常常觉得愤怒,即便没有明确原因。有几次,晚上喝得太醉,被人踩到脚就会破口大骂对方是“他妈的死胡图人”,然后被店家找人给架出去。疗愈之路还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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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大地永远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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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醒来,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CNN报道美国总统仍是奥巴马,但艾瑞克转述:“卢旺达矫治署说不行,这计划不可能核准。”程序使我们精疲力竭,我们的做法使矫治署官员觉得自己被轻视了。我们不应该吩咐他们应该怎么做。这里他们说了算。我们应该求他们,而非吩咐他们。我听了很沮丧,行前艾瑞克还担保没问题,当然大家都知道这种事情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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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和玛丽谈谈看?”我拜托道。玛丽是矫治署署长。艾瑞克表示他试着安排双方下午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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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笔记本电脑,我拿了钱包去拜访一位“上帝的琼”(Jean de Dieu),他领导的组织是“平安:和平教育”(Shalom:Educating for Peace)——从人名到组织名,都在暴露希伯来文化背景。我一开始就担心遇上阻碍,所以持续追踪本地从事监狱改造服务的单位。琼与我在卢旺达随处可见的自助餐厅共进早餐,他笑起来露出大大的齿缝,一边笑一边介绍自己的背景。与许多人相同,琼目前靠这市场为生,至少是有此打算。他在南非取得博士学位,论文研究的是司法、和平与反贪腐行动之间的关联,于是成立组织针对这些领域给年轻一代提供课程。后来我得知琼是“混血儿”,母亲是图西族,父亲是胡图族。他妻子同样是两族通婚的孩子,在1994年失去母亲,与兄弟们躲在地下室好几周才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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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参观和平村?”琼问。我说好,但压根儿不知道和平村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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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开着1981年的丰田汽车载我上路,车子外观和声音不像能熬过山路,而鲁林多省(Rulindo)距离基加利还有两小时车程。路上接了鲁林多的代表塔西斯先生以后,车子走走停停,最后抛锚。两人连声说无所谓,车子停路边改搭公交车就好。我听了背脊一凉,但他们异口同声表示一定来得及让我回矫治署去见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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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上了一辆贴满切·格瓦拉图像的小巴,我差点儿被挤得坐上乘客大腿。路上风景美得令人惊叹,道路往山林高处绵延进入一片碧绿。巴士开进森林空地,周围松木嶙峋,鼓声流泻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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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300人聚集于此,他们坐在地上,身着宽大T恤,披着鲜艳布幔。前面几张椅子上坐了三个男人,一身松垮西装,头上却戴着牛仔帽。看来村民们早已等着客人,一看见我们就唱歌鼓掌。我也跟着拍手,然后勉强听得出一个字,“amahoro”,“和平”的意思。琼凑到我耳边翻译:“和平,团结,和解。埋葬种族屠杀思想,将它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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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村民集会,”他继续耳语,“他们正在计划官方和解周的活动,时间在这个月底,塔西斯过来督导。”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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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琼指着正在发言的年长村民,“正在说明村子的计划,包括种树、准备食物,还有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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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塔西斯发言,他强调良好治理的价值,讲了很久还没讲完。琼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些政治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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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十几个村民起立,其他人拍手喝彩,之后他们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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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刚刚正式获得饶恕。”珍解释:“他们已经做完补偿,所以得到原谅,永远受到村子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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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一愣。19年前这个村子像是屠宰场,胡图族与图西族两方厮杀。如今通过认罪与补偿,加上众人齐心推广和平理念,竟然就能和谐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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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换你哦。”珍提醒。连我也要? “是传统,有外籍人士来村子的话,都得讲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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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种活生生的奇迹,要说什么好?先说句murakoze吧,这是感谢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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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是琼恩吗?”有个村民大声问。不是,琼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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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恩是另一个白人,上个月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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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里怀念祖父,真希望他的魂魄可以来这块圣地看看。接着我告诉村民们,从比较遥远的关系来看,我也勉强算是所谓的受难者、幸存者,而来到卢旺达之后,我有许多感悟,因此我对于自己的先人们有了前所未见的同理心。我从小到大的感受都没有此刻这样深刻。宽容、和平、温暖,这才是爱。与我家客厅那种无止境的悲苦哀痛不同。那里传承的伤疤永不能愈合,没有罪人可以像我方才所见,起立接受大家鼓掌。对以前的我来说,那太过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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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希望我自己的国家如这小村子般懂得宽恕之道。美国酷爱刑罚,仇恨心态化作数百万座牢房。监禁成为文化的一部分,所以托克维尔及古斯塔夫·博蒙(Gustave Beaumont)1831年到访美国以后,对于监狱人口数大感惊叹,直说监禁已然是美国的国家仪式,被视为“治疗社会败坏的特效药”。哲学家伊曼纽尔·列维纳斯(Emmanuel Levinas)说:“宽恕万能的社会将会冷酷无情。”然而刑罚万能的社会则野蛮残忍。美国文化灌输我们的并非宽恕,而是将报复当作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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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慨自己家乡的社会支柱与此地不同。支柱在这里实实切切:集会结束后,琼和我一起摆姿势,站在村里的和平纪念柱前面拍照。它竖立在集会场中央,上面写着“Amahoro N’aganze Kw’isi Hose”,意思就是“愿大地永远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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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才能笑看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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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尘土漫天。我和塔西斯、琼在公车站附近的自助餐厅用餐,赶回矫治署之前塔西斯在我的笔记本上留下一段话:“Umugabo mbwa aseka umbo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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