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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46 我一直看着红线,但还是将笔记本递到铁栅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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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48 佩德罗·亨里克·普罗科皮奥,他写下自己的姓名,笔迹很秀气。“要记住哦。”他将本子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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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50 除了种族,另一个力量是阶级。美国已经注意到犯罪问题实际上就是贫穷和不平等的问题。所得分配不均达到1928年以来新高,排名前五分之一的家庭人口掌握了全国88.9%的财富。同样问题在巴西更极端,所得不均程度比起美国还高出25%。症结追溯到1870年到1890之间,当时巴西经济成长率近乎世界最高;到了20世纪50年代,看似要超越美国,于是2000万人移入大城市,可说是史上最大一次迁徙。然而,也就因为经济成长急速趋缓,数百万人陷入贫穷,1980年到1990年,最低工资下降46%,人均所得也滑落7.6%,同时期最富有的前五分之一人口的财富却成长65%,穷困的那一半公民收入反而下降12%。GDP用于医疗预算仅3%,教育不到5%,但退休抚恤占了12%——这笔支出只有巴西社会顶端五分之一的人享受得到,活在地下经济体系的人口高达全国人口的40%,完全得不到保障。此外,居住权也是一大危机,三分之一家庭没有足够空间,全国统计起来还短少580万户居住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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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52 贫穷如此普遍,社会服务如此缺乏,巴西政府却宁愿砸重金建造我身处的这所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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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54 为什么?我问他们,师生立场互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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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56 他们给我的总结是一句巴西俗谚:“做给英国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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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58 囚犯们表示,事实上,政府需要黑帮存在,因为贫民区和监狱需要人管理。波尔斯穆尔监狱的数字帮便是在同样背景下诞生。不过巴西政客们却又得定时作秀,表现自己努力打击犯罪,不然选举会失利。卡坦杜瓦斯监狱以及它四个兄弟是这国家一场大手笔的秀,尽管单独监禁根本是虐囚,尽管监狱根本没有解决犯罪、暴力、社会不公的问题,甚至对于帮派规模毫无影响,联邦政府还是设法将所有囚犯抹黑成危险人物,他们莫名成了黑道大哥,回到家乡臭名远播。尽管同样策略在美国根本失败了也无关紧要,戴维·斯卡贝克(David Skarbek)2014年的新书《黑社会的社会秩序》(The Social Order of the Underworld)就解释了这件事,他研究加州监狱内部的帮派以后,发现性质与巴西PCC类似,“最后提供了暴虐却有效的管理手段”。加州一开始也将同帮派的囚犯分散到相隔很远的不同监狱,以为这样可以削弱联系,没料到反而使势力扩展到其他州,触手伸入联邦系统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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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60 但事实已经没人在意。卡坦杜瓦斯监狱就是政治舞台上的精彩一幕,关在这里的条条人命演出得非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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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62 “媒体把我讲得禽兽不如,”法比奥说,“我才不是那样。真正禽兽不如的是创造出这种恐怖地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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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64 眼前的铁栏杆模糊,我的头越来越痛,但还是尽量想些话出来勉励他们。我说自己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叫做柯克,他在美国的监狱里面认真读书,拿到大学文凭,后来还进入常春藤盟校,成为社工领域的博士,还有我在纽约的“监狱直升班”项目的学生出狱以后都一定能入学。巴西囚犯们听完,眼神闪烁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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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66 “让我们和你的学生分享一些想法吧,”他们说,“算是地球两端的囚犯相互交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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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68 他们的分享充满希望,由人间炼狱全力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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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70 只有教育能释放我们。真正的牢笼在脑袋里,通过学习才能将它们拆掉。资本主义会毁灭我们,生命不在于拥有多少,而在于成为怎样的人。好好学习。不要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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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72 “我代表巴西祝福你,”等我收东西要离开的时候,奥古斯都靠过来说,“谢谢你还记得我们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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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74 谢谢你还记得我们这些人,就还活着的人而言,这句话实在奇怪。但他们算是活着吗?陀思妥耶夫斯基描述单独监禁是“抽干一个人的生命养分,削减他的灵魂使其萎靡衰弱,然后高高捧起如干枯木乃伊,他们把已经失去心智的人,赞扬为改过自新的模范”。对他们来说,能被人看见,出现在笔下,已经是难得的重生,代表他们尚未被彻底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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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76 过完这一天,我们随玛拉回到办公室,狱方人员围着一部计算机,个个露出笑容。他们转身让出画面给我看看,是谷歌翻译的一句话:“他们动(moved)了。”动了?去哪里?别的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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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78 “不是啦,”玛拉解释,“是说你亲自过来,讲了学生的故事,囚犯都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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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80 我也很感动,但这份感动无法带来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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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82 安德烈和我驱车前往机场,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讲话。他感到气愤,国家竟将钱用得如此荒谬。他以前就在卡坦杜瓦斯或州立监狱体系做志愿者,连他的未婚妻也一起帮忙,为女子监狱的囚犯提供法律咨询。他们已经知道巴西监狱制度的黑暗,但亲眼见证还是太过震撼。至于我,沉默是因为不时啜泣,脸颊失去血色,情绪也暂时失去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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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84 回到美国,过了几周,我对奥蒂斯维尔监狱的学生们提起巴西的囚犯,请他们写信过去,内容挺活泼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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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86 “希望你身体安好,无论当初犯下什么错都已经吸取教训。”理查德的信上这么说:“我称你为兄弟,因为即使我们身处异地,你我仍旧是人,灵性永远相连。我也相信教育会是成功关键。对了,该介绍一下,我个性简单好相处,喜欢学习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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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88 罗贝多的回信写了不少:“我们肉体遭受囚禁,但无论国家机器怎么压迫,也不可能关住我们的心,我们一定要保住心灵自由。我已经23岁了,打从16岁就住在监狱;一开始不知道教育多重要,所以走了很多冤枉路。后来我无意间翻开书,才发现自己原来能够那么‘自由’。虽然每天关在牢房里面23小时,不过一看书就会忘记时间。说这些,其实是因为听说你可以上学,希望你看了这封信以后更有动力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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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6490 他的回复令人动容,而且充满希望,只可惜这是我第一次进出监狱以后,心里感到彻底的绝望。首先,看似黑暗中的烛光,也就是他们的阅读矫治计划,相应于整个局势太过微不足道,甚至令人怀疑计划本身是否也只是政治舞台上的另一出戏。再者,虽说美国许多州政府已经开始思考单独监禁制度的优缺点,于是2014年有10个州着手改善相关环境,缩限独囚规模,避开青少年和精神已有状况的犯人,或将单独囚禁的囚犯重新送回一般囚犯之中。但卡坦杜瓦斯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局面,美国撒下的种子又一次在异地结出迥然不同的果。超高度安全级别监狱和单独监禁制度不仅是全球的现实,更是一个不断成长的现实。这是一个世人陷溺其中,至今仍不愿清醒的美国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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