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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上电话之后我努力忍住泪水。每次看到有人离开监狱回家,情绪都是这么强烈。听到学生出狱回家,对我而言是亦喜亦忧。每个获释的囚犯都被孩子似的乐观淹没,就像刚刚我在乔纳森的声音里听见的那样。另一个学生理查德在出狱前一周对班上所有人发表感言,他觉得自己成了小说中那位炼金术士,“因为我也可以转变”。靠着这份乐观积极,他们可以挺得过出狱以后还要持续不知多少小时的恼人程序:身份登记、会晤假释官、参加愤怒控制,以及其他很多课程,还得到许多我想不起来的单位报到。只有乐观积极才能够让他们愿意耐着性子安安静静学习和使用放逐期间问世的新科技。“嗨,贝兹,”一次学生出狱隔天就传短信给我,“我就是练习打打字而已。”还有学生问过我“为什么餐具都变得这么重啊?”那是13年以来他第一次拿到金属制的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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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如何,乐观积极总有消耗殆尽的时候。蜜月期过了,自由褪下光鲜亮丽的表象,他们还是得面对新吉姆·克劳的残酷人生。工作机会很少,以前熟悉的生活圈反倒造成重重阻碍,多年分离以后家庭关系也瓦解,接着创伤发作。一个人可能17岁就进监狱,时间停在那一刻,即便生理年龄来到38,在人际关系、沟通技巧等各种方面都未必有进步。监狱里的经历、落空的期望一再造成伤痛,而社会没有提供相关支持与协助。监狱足以使某些人精神失常,否认自己犯过罪,这是人性机制,不压抑某些极端情绪难以生存。但出狱的人反复面对自己以前的过错,在回归人群的道路上接受一次又一次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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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许多学生蜜月期以后进入迷失期,有时半夜惊醒,担心会不会出事了,非要确认他们没被捉回监狱才放心。可是大半时候我也只能等他们自己振作,希望某一天重新相遇,他们已将破碎的希望捡回,缝缝补补拼拼贴贴,勉强做出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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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A区,那边B区。C区、D区还没有盖,因为囚犯没那么多,不需要。”代表SCORE接待我的费玲以前担任过狱警,她带着我走进樟宜监狱较现代的区域,在新大楼入口处要做指纹扫描,然后我拿到一本新加坡狱政署发行的杂志,叫做《圆形监狱》(Panoptic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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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区在2009年建造完毕,B区则是2011年落成。上头的人呢,”费玲笑道,“似乎没什么命名的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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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铁网外面工厂林立,同样都是橘色和蓝色、盒子形状的建筑物,加上整齐草坪。机场就在附近,这里的建筑物不能高过四层楼,换言之监狱有不少空间得延伸到地下,但也因此衍生出通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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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沿路前进,两旁的路树看起来像是干枯的手指。费玲解释说:A区多数为死刑犯或长期犯,但今天要去的B区则是候审者或毒品犯,这类的罪犯占总囚犯数的六至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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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室往这儿走。”狱警领我们进去,墙壁上夕阳与火鹤组合为一幅幅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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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访客室。”费玲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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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看了也觉得像是贵宾室,里面有大红色沙发、吧台、手足球和桌上曲棍球桌。房间中央有B区的模型,原来牢房还分为单人、四人、八人。费玲解释没有两人房是因为不希望出了问题没有第三人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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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认识谁,你就要成为那个模样。”“有志者事竟成。”“从什么地方出发无关紧要。重点是你要往哪儿去。”还有亨利·福特、孔子、亚伯拉罕·林肯、戴尔·卡内基等人的励志金句,从休息室到目的地路上到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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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环境还挺像一般住家,有金属栏杆、狭窄走廊,不过安静得好像废弃地。墙壁上有色彩鲜艳的鱼群与海星插画,另外一边则是在心形剪纸上面写了更多格言,有一面壁画是新加坡的紫兰花——总之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监狱,包括气味在内,因为什么味道也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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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搭了电梯,出去以后终于传来交谈声,一扇电动门和后面的蓝色闸门开启,里面的气氛如同监狱和幼儿园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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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各位先生和女士!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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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名囚犯齐声欢迎,音量大得令人一震。他们穿着蓝色T恤,立正站好,所属的矫治小组是樟宜监狱释前中心一个为期10个月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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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整合型犯罪控制计划,我们为即将出狱的囚犯提供治疗型环境。”今天为我导览的狱方人员是个堆满微笑、十分热情的先生。他说眼前是亚洲第一所、也是目前唯一一所同类型机构,取经于加拿大、英国以及澳大利亚,参考对象包括我亲自去过的波罗尼亚释前过渡中心。“必须从这里就开始,不能等到他们走出去的那一天。”辅导主任简单扼要地说出了整个计划的中心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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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名男囚在这里分为10组。计划已经实施两年,之前530人里头只有30人再回到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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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有人回监狱我们就会收到报告,感觉像是心上被插了一刀。”主任生动但诚挚地说:“数字是最明确的基准,我得设法降低再犯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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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分为三个阶段,逐步增加犯人自主承担的责任。每个阶段都有一个颜色代号,比方说回复阶段的居住区代号是蓝色,双层结构,有共享的走廊和活动空间,十几个满身刺青的男子围在几张金属野餐桌旁边。牢房门口一双双黑布鞋摆放整齐,还有一个箱子专门回收意见表,表格说明以新加坡通用的四种文字呈现:英语、汉语、泰米尔语,以及马来语。走廊尽头有一部电话——新加坡其他监狱里面没有电话,但这里例外,因为释前计划的重心之一是强化他们和家人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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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小组的成员都经过刻意筛选,包括不同年龄和种族。“他们必须学习包容彼此不同的习惯和性格。”主任如此解释。实际上,这个制度像小区,有自治委员会,通过选举决定领导人和生活公约,受过训练的辅导人员担任个案协调,进行监督并适时导入修复式活动。有人违规时,最重要的并非处罚,而是开会了解原因,一起协商补偿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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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在最高度安全级别监狱工作,根本不能和狱友讲话,开课更是天方夜谭。”主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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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上的名言警句绵延不绝。“我行,我行,我一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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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囚犯中的模范生也很可能无法适应外界。”主任继续说:“他们很快就要回到社会环境,这计划就是协助他们回去以后的生活。首先必须放下在监狱或者更早之前养成的态度和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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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着一幅以红色和蓝色为基调的画作:“这幅画叫做《冲破过往》,以海上的漩涡为象征,犯人就像一条船,在惊涛骇浪中必须稳住自己,这与修复区的意义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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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修复区以后,对面是新生区。“机会是留给准备好的人。”“生命中没有不重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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