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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着窗户上的锡制百叶窗:“因为附近住户抱怨,我们只好装上这东西。不少人习惯打赤膊在窗户边乘凉,身上刺青被一览无余,结果有人去跟相关单位申诉说这一区被流氓占据。后来我们规定5点以后所有人外出一定要穿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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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公路上车辆喧嚣盖过其他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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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是怎样的小区?”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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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一般人吧。我们说是中心地带。也有有钱人,不过和滨海湾或你们那边的比佛利山不是同一个等级。在这里我们可以保持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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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那边会说‘NIMBY’,就是‘别在我家后院’ (Not in my backyard)。大家口口声声需要监狱、中途之家或游民收容所,但又没有人希望这些设施在自己住的地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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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很麻烦,”负责人开口就先叹气,“找不到愿意赞助的单位。如果是老人或孤儿反而简单。”他手往地面一比,“罪犯、有前科的人是最底层,亚洲文化并不主张帮助释囚康复。‘天助自助者’,大家会这样告诉我们,‘自立自强’。”我想到美国也有同样令人胆寒的保守派,他们完全不认为社会应当提供援助,觉得“拉自己一把”这种天真信念足以解决所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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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之后我们进入一间有空调的会议室,四个穿红褐色制服的男子进来面谈,负责人提议让我们独处聊天。“我们不在,他们比较能打开话匣子吧。”然而,新加坡矫治事业部派遣的随行人员有其顾虑,还是坚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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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人都有毒品前科,一开始眼神充满不安。聊了以后我得知金兴已经出狱三周,但脸上表情和电视广告里的上班族一样焦虑落寞,而重获自由已经超过两个月的孙恭态度也没有比较开朗。他们两人还显得战战兢兢,回话时都只有一两个字,显然希望这种官方安排的会谈能尽快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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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两人是住久了以后留下来的,比较能敞开心胸说话。阿山坐了6年牢,在中途之家工作2年;加里前后进出监狱6次,但已经19年没再回去,前排门牙不见,头顶上也只剩下几根灰白头发。我提出一个在纽约也常问学生的问题:他们梦想中的工作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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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中的工作?”孙恭复述一遍,像是我无法理解一样:“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梦想不梦想,能不再碰毒品就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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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自己当老板的话,做什么都好。”金兴回答得简单。阿山也点头道:“没想过这件事。梦想中的工作?我也觉得就是自己当老板吧……不知道。”他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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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呢? “警察,或者去参选。”他忽然笑了起来:“不过这辈子别想了,有前科的人没办法当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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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政治主张是?”我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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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盯着我。“新加坡最大的问题不是犯罪,”他回答,“是毒品。你们那边有毒瘾的人可以勒戒,我们只有中途之家和监狱两个选择。”随我来的公务员显得局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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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罪犯,”加里继续说:“我伤害的人只是自己,结果还是被隔绝。但是监狱无法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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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外力帮助吗?”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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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们回家也没有公司愿意收,只剩下一些劳动工作,厨房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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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这个状况公平吗?”我转头问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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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我用了海洛因,那是违法的。”阿山双手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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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归法律,但是你觉得公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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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就是法律。现在身份不一样,要是再进监狱就会被关7年到13年,所以我得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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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代表凑近我。“你何不问问他们为什么接触帮派和毒品呢?”他态度有点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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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了坏朋友。”阿山回答:“年纪很轻就受到其他人煽动加入帮派。”金兴和孙恭点头附和,也提到同侪压力和交友圈问题,但是听起来好像排练过的家庭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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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加里按捺不住。“我为什么碰毒品?”他脱口而出,语气急躁:“因为毒品很好啊!你有用过吗?感觉飘飘欲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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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着看政府派来的人如何制止,不过加里还是大剌剌说出内心话:“我觉得干脆用药合法化就好啦!有何不可呢?反正在新加坡就是一场闹剧,就算进了监狱也没有勒戒治疗。会处罚,但是不帮你。‘拒绝毒品就是了’,里头的人只会这样告诉你。真好笑。美国就不用说了,连泰国和马来西亚也有勒戒中心啊,为什么这里只有中途之家?谁也没帮到我,是我自己下定决心改变才终于摆脱毒瘾,但是太迟了,人生已经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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