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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就是早午餐。今天的活动叫做铁栅之后的盛宴,黄丝带计划每年固定会举办几次的募款餐会,也是我这趟新加坡之旅最后一个正式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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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士到了!”这是个讯号。众人鱼贯而出,上车以后穿过A区抵达光鲜亮丽的樟宜茶室;这里有独立出入口,所以几乎没看见刮刀铁丝网就进来了。七个穿浅灰色牛津衫、头发剃得极短的囚犯在入口处奏乐迎接大家,里面座位铺着红桌巾,墙壁挂着囚犯创作的艺术品,可供竞标。有一幅画叫做《那时生命缓缓》,画的是新加坡尚未开发的年代,河上漂着几艘小渔船的宁静风景。后来建设新加坡的一大势力代表与我同桌,他是滨海湾金沙度假村的资深副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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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宾客都就座,音乐更加喧哗,三个穿着亮紫色背心的歌手提着麦克风进门就朝台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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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橡树系上黄丝带。”他们边弹指边演唱,脸上笑容可掬,席间宾客个个摇头应和。或许旁人以为都这时候了,我该习惯监狱里面出现这种突兀的光景,但事实上,我永远不可能习惯。后来大家又排队去参观A区,能进真正的监狱我反而松一口气。尽管监狱参访感觉也几乎像是作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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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叫我们狱警,”堆满笑脸的向导调整了名牌旁边的黄丝带,并且解释现在刑罚界的新名词:“我们是人生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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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带我们走进模范牢房,里面根本没有人,每件东西都附上标签:牙刷、制服,以及隔开淋浴间和就寝区的“遮丑墙”。当然,一定会有新加坡监狱最驰名的稻草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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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为什么不给他们床呢?不是有点狠心吗?”有人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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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还是刑罚的一部分,”向导回应,“虽然是康复,但同时也是刑罚。我们不提供床垫给受刑罚的人,让他们睡在稻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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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操场是个巨大的水泥洞穴,中间搭着排球网,没有自然光。我缠着狱警询问里面的作息安排,他后来终于愿意回答:刑期的前十分之一称为“震撼期”,每天待在牢房里面23小时“好好反省”。过了那个阶段,囚犯才可以参与牢房外面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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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什么活动?每天可以出去几小时?一天要待在牢房里面这么久,即便有室友陪伴,仍旧只是换了名字的禁闭。狱警说,有咨询、职业训练等等,然后就不想理我了。我追问细节,他只说有三成囚犯进行劳动工作,接着匆匆带队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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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三成?那其他人就整天闷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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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各位先生和女士!谢谢你们!”我们戴上口罩发网进入新加坡矫治事业部的烘焙坊,又是一样洪亮的问好声。有个配备耳挂式麦克风的囚犯出来为我们做介绍:这里制作的食品符合伊斯兰规范,也有欧式的面包糕点,一边是生产线,一边是侦测异物或瑕疵的紫外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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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焙坊里面非常热,加上炉子一直飘出诱人香气,他们到底怎么忍受得了?毕竟他们和我们不一样,辛苦做出来的点心自己没有机会吃。巧克力松饼、闪电泡芙、法国面包——这里制作的点心还供应给新加坡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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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焙坊有许多企业客户。另外,这所监狱也是东南亚最大的洗衣厂。”狱警大声解释:“医院有九成使用我们的服务,每年营业收入有4000万元。”他说囚犯会得到补贴,而且职业训练是无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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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茶室继续享用餐饮,厅门很戏剧化地打开,音乐流出,歌手们有模有样地走进来,不过换上了条纹围裙和主厨帽,后面跟着一列狱警,还有穿西装打蝴蝶领结的一群囚犯。他们送上第一道菜,是奶油松露萝卜,接着是韭葱汤,再来是掺入鱼肉很可口的蛋奶酥。这些餐点是由当地知名大厨莱恩·洪监督制作,用餐过后他出来一鞠躬,并盛赞监狱里面的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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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同桌的人十分惊艳,情绪高亢。餐点确实都很美味,黄丝带计划的成果很丰硕,囚犯们都得到了谋生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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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终于不必找外劳了。”右侧传来这样一句话,我竖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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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得知2013年新加坡发生第一次劳工暴动事件,主角是大约100万名技术水准较低的外国劳工。他们从事新加坡当地人不愿意做的劳务,但这不重要,外国人涌入是不对的,要由本地劳工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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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内心苦笑。原来伟大的新加坡政府想方设法协助囚犯就业,背后还是经济和政治因素,现实目的远大于道德层面。经济发达了,有许多低阶工作需要人力填补,加上排外的历史渊源,于是大家脑筋动到自己人身上,尽管是前科犯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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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之而起的社会运动也很方便转化为劳动力。其实新加坡立国以来一直都以囚犯为建设主力。1825年到1867年间,15000名已决犯从印度、缅甸、斯里兰卡运送到这里,通常都进入了公共工程团队,伐林填沼,砌墙铺路,新加坡大部分有历史的建筑物都出自犯人的手,甚至连流浪狗、花园和墓园也都由他们照顾。虽然有歹毒鞭刑,新加坡囚犯的劳动状况还是比印度要好——工资只有自由人的三分之二,而且刑期结束后通常不离开,殖民地运作容易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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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我身处现代的新加坡监狱,本质没有多大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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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由第二桌的先生购得。”主任宣布。已经进入今天最后一个活动,也就是囚犯画作的无声竞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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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甜美》由第一桌的女士购得。”囚犯组成的乐团又开始演奏《在老橡树系上黄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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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全球各国都通过监狱来制造和管理劳动人口。史学家主张美国20世纪70年代监狱数量大爆发,正好呼应市场上低阶低技能人力需求的剧减。社会忽然出现大量失业者时,解决的办法就是监狱,只要将他们排除在就业市场外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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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新加坡政府确实正在推动社会复归与再融入,那么动机是否还重要?美国还没有像黄丝带计划一样针对大规模监禁带来足够影响的公关力量,也欠缺如与我同桌这位副总裁一样愿意就监狱问题贡献心力的企业高层,更遑论要社会大众走进监狱了解状况、乐意雇用有前科的人。如果美国也有SCORE,我的学生出狱以后会更容易找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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