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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10 然而马克·斯蒂奥芬的提议却冒犯了普赖斯。她的女权意识,或许再加之其显著的共和党家庭背景所带来的些许特权,让她无意屈当配角。“我想参加作战,不是来泡茶或者照顾伤员的,”后来她如是回忆道,“要么战斗,要么什么也不做。”[46]普赖斯坚称自己不输给任何人,她想承担和男人完全一样的任务。[47]她告诉马克·斯蒂奥芬,她想要做一名“战士”。[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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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12 临时共和军委员会召开了一次特殊会议,并决定有史以来女性首次能以正式成员的身份加入共和军。[49]这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杜洛尔丝·普赖斯的雄心(及其不容置疑的共和党血统)所带来的结果。但普赖斯本人却推测另一个因素可能也起了作用:由于组织的许多男性被当局关了起来,临时共和军或许觉得别无选择,只能开始接受女性。[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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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14 假如普赖斯以为作为女性——或者其过硬的共和党家庭背景,或者她在共和军看来算得上高级的教育水平——能为自己赢得一点机会,那她就大错特错了。在宣誓加入组织后,她被指挥官召至西贝尔法斯特的一栋房子里。有几名共和军成员正在那里集合,她面前放着一堆天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又脏又锈还不匹配的子弹。然后有人递给她一团钢丝绒,说道:“把子弹擦干净。”[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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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16 普赖斯嗤之以鼻,断定这是她能想象的最低贱的工作。随便哪个毛头小子都能做到。这真的有必要吗?仔细想想,这些子弹究竟能不能用都成问题。真的会有人拿这些子弹开枪吗?她想象那几个男人正坐在厨房里,哈哈大笑地议论她被贬低的样子。她想走进去告诉他们:“知道该拿这些子弹怎么办吗?”但她忍住了。她已经宣誓要服从命令,服从一切命令。这也许是一出恶作剧,但也是一种考验。于是普赖斯拿起钢丝绒开始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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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18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在告诉你这是一种光荣的人生。”[52]普赖斯回忆道。但即便她熟知自己的新使命所带有的传奇色彩,她也认识到了其中的风险。共和军刚刚和英军开战。不论其他新兵说他们有多少胜算,打赢的可能性看起来仍是寥寥无几。任何一次行动,或者放眼整场战役,对方的能力或武装都可能在你之上。有鉴于此,你能预料自己将落得和帕特里克·皮尔斯以及复活节起义中那些英雄一样的下场:英国人会要了你的命,从此你的故事将在爱尔兰永远流传。临时共和军会告诉新兵两种必然的结果:“要么你会进监狱,要么你会死。”[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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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20 克丽茜·普赖斯也了解这些风险。尽管她对爱尔兰独立事业有着无比的献身精神,但她仍然担心自己的女儿。“你不准备完成学业吗?”她恳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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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22 “难道革命会等我上完学再开始吗?”[54]杜洛尔丝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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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24 大多数晚上,当杜洛尔丝完成行动回到家后,克丽茜会默默地接过她的衣服放进洗衣机,什么也不问。[55]然而有一次,杜洛尔丝深夜回到家时却发现母亲在哭。[56]因为克丽茜听说有个地方发生了爆炸,随之而来的恐惧将她紧紧包围,她害怕女儿已经在爆炸中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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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26 加入临时共和军不久,普赖斯姐妹便被送往边境另一边的爱尔兰共和国参加共和军的训练营。[57]参加这种训练营是一件仪式化的事。新兵会乘坐轿车或者小型巴士沿曲折的乡间小路去往远处的某个地方,通常是一个农场。可能会有一个当地向导,比如穿着围裙的家庭主妇,或者支持共和军的教区牧师。向导会领着他们到一间农舍。训练营可能持续几天到一个多星期,其中包括对左轮手枪、步枪和炸药的强化训练。临时共和军的军火库仍然十分有限,都是些陈旧的武器,其中许多要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但新兵学会了如何拆卸步枪并为其上油,以及如何设定炸药量并填装炸药。他们练习队列行进,正如正规军队在基础训练中所做的那样。[58]他们甚至有制服,只不过有些特别。平时,这些年轻的叛军和百姓的穿着没什么两样,都是毛衣配牛仔裤的打扮。然而在葬礼期间,他们身穿黑色套装,戴一副墨镜,外加一顶黑色贝雷帽。他们站在人行道上形成一条警戒线,就像果敢而纪律严明的守街部队。[59]当局可以在这种场合拍照,而且经常这么做。但他们对这个准军事组织的新阵容所收集的情报仍十分有限,常常无法将这些新兵的面孔和名字或其他识别信息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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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28 倘若有20世纪60年代参加过共和军的贝尔法斯特人如今成天泡在酒吧里,连路都走不稳,却不断吹嘘往日的种种,临时共和军便会出手教训那个满嘴胡话的醉汉。他们志在打造一支有组织、有纪律、有思想的干净的队伍,而且要做到冷酷无情。[60]他们自称“志愿军”,这个名称让人回想起复活节起义中那些注定难逃一死的英雄,同时让人感觉爱国主义是爱国者必须准备好支付的昂贵交易。作为一名志愿军战士,为了爱尔兰的独立事业,你随时准备牺牲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这一契约的反复灌输,常常能在革命者中形成一种令人陶醉的同志情谊和使命感,一种看似坚不可摧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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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30 普赖斯姐妹也许想做冲锋陷阵的士兵,但最初她们担任的是通讯员。[61]这是一项重要的职责,因为经常有资金弹药或者志愿军需要从一个地方运送到另一个地方,而地点的转移暗藏着许多风险。杜洛尔丝的朋友休·菲尼有一辆车,她有时会用这辆车执行任务。[62]菲尼戴着眼镜,他来自中产阶级家庭,其父亲经营着一家酒吧。[63]和杜洛尔丝一样,他曾是人民民主组织的成员。正当他为教师生涯做准备时,却跟共和军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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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32 即便成为活跃的志愿军后,杜洛尔丝和玛丽安仍在继续上学,这起到了绝好的掩护作用。她们会在下课后回到家里,放下书本出门执行任务。[64]作为女性,普赖斯姐妹不像组织里的男性成员那样容易引起当局的注意。杜洛尔丝经常在一天之内数次穿越边境,出示一张名字为罗茜的假驾照。[65]她的通行十分频繁,边防检查站的士兵开始认出她来。他们从来没有产生怀疑,反而以为她肯定在边境附近做着一份乏味的工作,让她不得不来回跑。杜洛尔丝十分健谈,她不仅会讨好人,而且不乏卖弄风情的一面。她很招人喜欢。“罗茜!”士兵们看她过来时会说,“你今天怎么样?”[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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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34 通常,普赖斯姐妹运输的是引燃材料。她们逐渐熟悉了硝基苯的气味,那是一种简易炸药的原料,闻起来像杏仁蛋白糖。[67]制造炸弹的材料在爱尔兰共和国被准备好,然后穿过边境被偷运回北爱尔兰。有一次,玛丽安在开着装有炸药的车时发现了一个军方的检查站。[68]尚未成年的她当时正无证驾驶。炸药藏在驾驶员旁边的车门嵌板里。这时一名士兵走了过来,他伸出手准备开门对车子进行检查。玛丽安明白,一旦他打开车门便会立刻注意到里面的重量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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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36 “我来吧!”她一边说一边连忙把门打开,下车后伸了伸腿。贝尔法斯特当时正流行超短裙,玛丽安恰好穿着一条。那个士兵看到了。“我想比起检查我的车,他更有兴趣看我的腿。”玛丽安后来说。士兵将她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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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38 在共和军的有些行动中,女人会拿自己的性魅力当作武器。对于爱尔兰共和妇女会中一些更加传统而保守的女性而言,承担这种任务的女人是可怕的,甚至有些可耻。妇女会的一些老兵把这些前线的共和军女性称为“军妞儿”,并暗讽她们淫乱。[69]作为战斗策略,共和军的女性有时会设所谓的美人计。她们在城内的酒吧搜寻毫无戒备的英国士兵,然后将他们引入埋伏。1971年的一天下午,三名未执勤的苏格兰士兵在贝尔法斯特市中心喝酒,有几个女孩过来邀请他们去参加派对。[70]三名士兵的尸体后来在郊外一条偏僻的路旁被发现。[71]他们似乎在去派对的路上停车小便时被人朝头部开了枪。普赖斯姐妹鄙视这种行动。[72]杜洛尔丝特别要求组织不向她指派美人计的任务。战争有战争的规矩,她坚持道:“士兵应该死在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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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40 女性化身为激进暴力的场景或许让人觉得十分新奇,但在世界的其他地方,这种人物已经在革命进程中找到一席之地。[73]1969年,当贝尔法斯特激战正酣时,一个名叫莱拉·哈立德的25岁巴勒斯坦恐怖分子劫持了美国环球航空公司一架从罗马飞往特拉维夫的客机,这次行为举世瞩目。哈立德更改航向飞往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成为有史以来首个劫持飞机的女性。她几乎成了新交战状态的代言人。其照片被刊登在印刷精美的杂志上,她双眼黝黑,阿拉伯头巾下露出高高的颧骨,手中紧握一把冲锋枪。[74]几年后,在一张著名的照片中,美国赫斯特媒体帝国的女继承人帕蒂·赫斯特头戴贝雷帽挥舞着一把锯短的卡宾枪。[75]杜洛尔丝·普赖斯的一位好友表示,那几年的“叛军热”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吸引着她。[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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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42 有关普赖斯姐妹的故事开始在驻扎于贝尔法斯特的英国士兵中流传,到访的战地记者也开始对她们进行报道。[77]外界将她们夸张地喻为“夺命美人”,说她们把突击步枪“藏在喇叭裤的裤腿里”,冒险进入贝尔法斯特的穷街陋巷。[78]人们传说玛丽安是一名专业狙击手,英国士兵给她冠上了“寡妇制造者”的名号。[79]杜洛尔丝则被媒体形容为“阿尔斯特最危险的年轻女性之一”。[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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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44 你很难判断这些民间传说到底是真是假。其中有些是大动乱时期人们为了寻求刺激偶尔散布的性谣言。[81]一个长久以来处于守旧和压抑状态的社会突然以最极端的方式产生了分裂。性解放所潜藏的威胁和准军事组织造成的混乱都集中在了两个虚构的携带武器的长腿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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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46 但倘若这种印象从某种程度而言是对战场的一种幻想,那么投射这种幻想的关键人物之一便是杜洛尔丝·普赖斯本人。“你想参观一下我们的炸弹工厂吗?”1972年她对一位造访的记者问道,并说,“《巴黎竞赛画报》杂志上周来这里拍过照片。”[82]来自德里的埃蒙·麦卡恩,也就是在伯恩托莱特游行中和普赖斯成为朋友的那位积极分子,仍会不时和她见面。[83]她从未向他明说自己加入了临时共和军,但麦卡恩心知肚明。这让他感到沮丧。他迫切希望爱尔兰发生革命性的改变,但他确信这一目标不可能通过暴力实现。他告诉那些已经参与武装斗争的朋友:“你们的努力将无法收获对等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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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48 麦卡恩和普赖斯见面时总会被她纯粹的魅力所震撼。他自幼认识的大多数共和党女性都是一副严厉而虔诚的样子——不说跟圣母玛利亚一样,但跟端起枪的圣母形象就差不多了。普赖斯姐妹却截然不同。杜洛尔丝一向打扮得十分优雅,头发和妆容无可挑剔。“她们都是时髦的女生,”麦卡恩回忆道,“并不是目光冷淡的辩论能手或者狂热分子。她们脸上总带着笑。”那时,贝尔法斯特有一家名为“疯狂价格”(Crazy Prices)的折扣商店,于是朋友们自然而然将杜洛尔丝和玛丽安姐妹称为“疯狂普赖斯”(Crazy Prices)。[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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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50 有一次,皇家阿尔斯特警队的警察清晨6点闯入了普赖斯一家位于斯利弗加里恩·德莱福街的房子里,并宣称因怀疑杜洛尔丝加入非法组织而要将其逮捕。[85]“让她先吃早饭,否则休想带她走。”克丽茜说道。警方被这个身材虽小但气场强大的女人震慑住了,于是同意等她。克丽茜吩咐女儿去化好妆。这是在为杜洛尔丝争取时间,好让她能急中生智。杜洛尔丝准备好出发后,克丽茜穿上了通常只在特殊情况下才穿的毛皮大衣。“我跟她一起去。”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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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52 有那么一会儿,杜洛尔丝觉得很尴尬。她心想,我都参加共和军了,我妈竟然要陪我一起被捕。但她们还是去了。杜洛尔丝在卡斯尔雷警察局接受审问。不过她知道规则,而且没有向警方透露任何信息,只是不断重复道:“我无话可说。”最终她被无罪释放。要指控杜洛尔丝并非易事:毕竟她还在上学,不仅成绩优异,而且考勤记录良好。在她们离开警局之前,克丽茜驻足对警察给她女儿拍的入案照片欣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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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54 “这张我能要了吗?”她面无表情地问,“拍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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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56 作为筹措资金的新方案,临时共和军开始抢劫银行。许多银行因此遭殃。1972年的一个夏天,三个面带稚气的修女走进了贝尔法斯特的爱尔兰联合银行。正当这个分行准备歇业时,三名修女从长袍下拔出枪,接着持枪抢劫了银行。[86]这三名劫匪分别是普赖斯姐妹和另一名女志愿军。[87]初次盗窃的一个月后,有三名女性步入同一家银行再次进行抢劫。(这些盗贼的身份从未被查明,可你禁不住猜想普赖斯姐妹是否故地重游了一回。)[88]还有一次,杜洛尔丝劫持了一辆邮局货车,因为共和军得到的情报称里面运送有大量现金。[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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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258 尽管杜洛尔丝和同伴们不断出生入死,但这对她们而言却有一种冒险的刺激。她们觉得自己是全然失序的社会里逍遥法外的逃犯。詹姆斯·布朗和杜洛尔丝是亲近的共和军战友,当监狱里的詹姆斯因为阑尾破裂被送往安特里姆的一家医院时,普赖斯姐妹实施了一场大胆的营救任务。她们突袭医院后迫使警方缴械,并协助布朗成功逃走。[90]姐妹俩设法逃脱了军方和警察的逮捕,这称得上一个小小的奇迹。无论什么时候接受审问,她们都能表现出一副文静的天主教女学生的模样。或许这种能力足以让她们蒙混过关。但与此同时,这一时期的严重暴乱本就让当局难以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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