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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40 随着布伦丹·休斯这位年轻游击指挥官的传说在贝尔法斯特流传,英国人下定决心要抓住他。然而眼前有一道难题:他们不清楚他的长相。[19]休斯的父亲已经把家里有他出现的所有照片全部销毁,因为他知道当局会利用这些照片来辨认他的儿子。士兵们根据休斯的肤色以及因不知晓其姓名而把他称作“黑鬼”或“暗影”,作为战场上的外号。但英国人不知道他的长相,有许多次休斯从英军沙袋垒成的哨所径直走了过去,他们以为这不过是又一个蓬头乱发的贝尔法斯特青年,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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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42 军方会到其父亲家里把他从床上叫醒,追问休斯的去向。[20]有一次,他们把休斯的父亲拉去审问两天后强迫老头子光脚走回家,休斯得知后愤怒不已。军方告诉布伦丹的父亲,他们找他的目的不是为了逮捕他,而是要把他干掉。[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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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44 这一威胁并非虚张声势。去年(1971年)4月的一天,正式共和军领袖“大乔”麦卡恩走在街上时被英军拦了下来。[22]他没有带武器,并在试图逃跑时被枪击中。麦卡恩染了头发作为伪装,但还是被认了出来。他开始只是被射伤,并踉跄着逃走。但士兵们没有叫救护车,反而继续开枪了结了他的性命。他们搜他的口袋时没有发现任何称得上武器的东西,只有几枚硬币和一把梳子。[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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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46 货车再次出现时,休斯的手下还没有把枪拿过来。[24]五分钟过去了,它竟然再次出现。同一辆货车,同一位司机。休斯紧张起来,但货车再次直接从他面前开了过去。它继续行驶了20米左右,接着刹车灯亮了起来。正在休斯注视的时候,货车的后门突然打开,有几个人冲了出来。他们看上去像平民百姓,运动装配运动鞋。但其中一人两手各拿着一把点四五口径手枪,还有两人手里拿着步枪。休斯转身逃跑的时候,三人同时朝他开火。子弹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击中周围被遗弃的房子。休斯在追逐下竭力奔跑。他跑上塞浦路斯街,身后的人穷追不舍,并继续朝他开枪。但休斯现在开始像壁虎一样曲折前进,不断钻入狭窄拥挤的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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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48 他熟悉这些街道,知道哪里有隐秘的巷子,哪些栅栏是他能翻过去的。每个空房子和每条晾衣绳他都一清二楚。休斯喜欢引用毛泽东的一句话,意思是游击战士要像鱼一样在群众的大海中遨游。[25]西贝尔法斯特就是他的大海:当时有一种非正式制度,当地老百姓会协助休斯这样年轻的准军事组织成员,允许他们在自己家抄近路或者藏身。[26]当休斯从一间屋子后的栅栏翻过来时,有人会突然打开后门,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冲进屋里,接着又迅速把门关上。有些居民出于对临时共和军的害怕而被迫选择合作,其他人提供帮助则是出于自发的团结意识。如果行动造成了财产损失,休斯会对受损家庭进行补偿。[27]他懂得培养和社区居民之间的关系,深知一旦失去大海,鱼将无法存活。[28]塞浦路斯街上住着一名当地的残疾人,人们叫他“先生”马圭尔。在混战最疯狂的时期,纵火事件频发,警方突袭不断,街上暴动肆虐。然而当地居民不时会看到布伦丹·休斯背着马圭尔到不远处的酒吧,好让他能喝上一杯。过一会儿再尽职尽责地返回酒吧把他背回去。有一次,一名英国士兵在下福尔斯路附近发现了休斯,他手里端着一把步枪。正当他准备扣动扳机时,一位老妇人不知从哪扇门后走了出来。她挡在士兵的枪口前,告诉他当晚不准在她的街上射杀任何人。等士兵抬起头时,休斯早已不见踪影。[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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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50 身后的追击者还在朝休斯疯狂开火,他转而跑上了苏丹路。休斯的脑海中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那是苏丹路上的一间联络站。联络站通常是寻常家庭居住的普通房子,但它们的另一个身份是临时共和军的秘密场所。[30]街上可能尽是外观相同的砖房,但在那些相同的木门之后,其中的某一间便是一个秘密避难所。它可以作为藏身处,或者等候室,又或是情报秘密传送点。住在这些房子里的家庭避开了当局的所有怀疑。你可以午夜过后来敲门,一天的奔波劳累令你精疲力尽,于是他们会把睡意正浓的孩子从床上叫起来,让你能好好歇上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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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52 在苏丹路的拐角,一辆烘焙师的货车正在送面包。当休斯跑过那辆车时,三人在他身后进行了一轮射击。子弹射中货车并击碎了车窗。休斯继续在苏丹路上狂奔,不顾一切地想在中弹之前抵达联络站。除了其他用途,联络站有时还被当作军械库。英军逐渐了解到,休斯喜欢带着他那把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点四五口径手枪在街头和他们的先进武器对垒。后来有人描述道,士兵们“不情愿地对这个用手枪对抗一支精英部队的身材矮小的家伙产生了钦佩之情”。[31]但休斯后来认识到,他需要更重型的武器才能跟敌人抗衡。有一天,他认识的一名水手从美国返航,带回了一份阿玛莱特步枪的目录[32],这是一种质轻、精准、强大的半自动步枪,不仅容易清洁和使用,还便于隐藏。休斯对这款步枪十分中意。他说服临时共和军进口阿玛莱特步枪,并预备采用一项大胆的计划。丘纳德航运公司最近推出了“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号豪华游轮,这艘游轮将搭载富有的乘客穿越大西洋,往返于南安普顿和纽约。船上有1000名员工,其中许多是爱尔兰人,而这些爱尔兰人有的正好为布伦丹·休斯效力。就这样,休斯利用以英国女王命名的轮船为共和军走私武器。枪支抵达后,西贝尔法斯特的城墙上出现了新的涂鸦,宣布变革的到来:是上帝创造了天主教徒,但阿玛莱特令他们平等。[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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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54 休斯的速度极快,他差点跑过了联络站。[34]当他急停下来迅速转身开门时,强大的惯性导致他直接从前面的窗户冲了进去。他连滚带爬地进入客厅,定了定神——接着取出一把阿玛莱特步枪。然后他走到屋外,看到追击者正朝房子飞奔过来,他将阿玛莱特步枪对准他们并开始射击。追击者慌忙寻找掩护并以火力回击。突然不知从哪里出现了两辆快速行驶的萨拉森装甲车。它们突然停下来,追击者随之瞬间消失不见。休斯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分析着他刚刚目睹的一切。枪手们打扮得像平民,但却跳上英军的装甲车逃跑。[35]他们不是老百姓——他们是英国军队。这时休斯低下头发现自己正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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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56 休斯是在新教徒中间长大的,他住的地方是西贝尔法斯特的一块飞地,其中绝大多数居民是新教徒。[36]20世纪50年代,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的许多朋友都是新教家庭的孩子。街上住着一位老妇人,每次休斯从她家经过,她都会吐一口痰,然后问他早上有没有用教皇的尿来为自己祈祷。但大多数情况下,他能够跟身边的新教徒和平共处。休斯还未满10岁时,他的母亲因为癌症撒手人寰,留下父亲凯文独自抚养六个孩子。凯文是一名瓦工,他没有再娶。布伦丹有两个哥哥为了找工作而移民澳大利亚,于是他承担起帮父亲照顾弟妹的责任。凯文出门干活时,布伦丹会留在家里看管弟妹们。父亲形容他是个“靠得住的伙计”。[37]这句话虽然朴实,却仍然称得上对一个人的最高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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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58 1967年,休斯加入了英国商船队并开始在海上航行。[38]他远航至中东和南非,亲眼见证了种族隔离的恐怖。等到两年之后回来时,贝尔法斯特已经发生了暴乱。尽管他从未提起,但布伦丹的父亲曾在年轻时加入过共和军。凯文在那个年代结交的朋友之一就是比利·麦基,那个有名的强硬派准军事组织成员,他协助建立了临时共和军,布伦丹从小被教导要尊敬麦基这位传奇的爱国者和枪手。一家人星期天早上去教堂参加弥撒的时候,会路过麦基在麦克唐奈街的房子[39],布伦丹出于对他的尊敬,觉得仿佛应该向他行跪拜礼。有一次,一个葬礼的洗碗间里有人在泡茶,休斯看见麦基正在和几个成年人交谈。布伦丹故意在他身上蹭了一下,并感觉到藏在其腰间冰凉而坚硬的点四五口径手枪。出于强烈的好奇心,布伦丹请求麦基让他看一眼那把枪,麦基满足了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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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60 布伦丹·休斯准备离家加入商船队时,父亲提出了一个特殊的要求:“绝对不要文身。”[40]水手文身的现象十分普遍。后来休斯发现自己经常在欧洲和远东的各种文身店里等待其他正在文身的伙伴。不过他遵循了父亲的要求。凯文从未对这一告诫给出任何具体的理由,只不过含糊地表示文身是一个“可辨识的标志”。但多年后布伦丹回想起那一刻时,他猜想父亲也许已经预感到他将来可能会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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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62 在苏丹街的联络站里,休斯正在迅速失血,但不是因为枪伤。当他撞碎前屋的窗户冲进来时,碎玻璃切断了他手腕上的一条动脉。[41]联络站现在已经暴露,不能再待下去了。因此几名同伴协助休斯沿着人行道快速转移至不远处的另一间房子里。他急需医药治疗,但不可能去医院[42]:军方已经派人来要将他处决,也没有任何庇护政策能在就医期间保护他。另一个办法就是找医生来为休斯治疗,但这会造成其他的挑战。那些企图杀害他的人已经消失,但萨拉森装甲车还在街区巡逻,无疑是在找他。休斯被困在房子里,就像一只受伤的动物,鲜血随着每一次心跳从他的手臂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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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67 格里·亚当斯和布伦丹·休斯后来的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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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69 半个小时过去,情况看起来不妙。接着格里·亚当斯出现了,他带来了一名医生。[43]亚当斯也许称得上布伦丹·休斯最好的朋友。他们相识于两年前。那是1970年的暴乱时期,当时亚当斯正在指挥暴动。休斯不记得亚当斯自己拿起过石头或者燃烧弹,不过他指挥别人的时候的确非常有效。在休斯看来,这就是亚当斯的角色——他是临时共和军的“首席战略家”,而休斯更像一个谋士。休斯大胆而灵巧,能操纵任何行动。亚当斯则能觉察宏观政治背景,以及冲突中的构造变化。就像留在战线后方的将军,亚当斯以不亲自参与暴力而闻名。假如一列满载阿玛莱特步枪的车队抵达街区,亚当斯会坐在“侦察”车里[44]——也就是没有任何武器的那一辆——休斯则喜欢跟着枪走。杜洛尔丝·普赖斯常常开玩笑说,她从没见过休斯不拿枪,也从没见过亚当斯拿枪。[45]在亚当斯眼里,休斯似乎永远在冲锋陷阵。他后来评论道,休斯在街头的伙计中有着“数量庞大的追随者”[46],并且他“凭直觉做出的正确行动能弥补其无法用政治语言发表长篇大论的任何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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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71 或许这一评论让亚当斯显得有些清高,但却基本符合休斯认为自己在冲突中扮演的角色。他把自己看作一名士兵,而不是政客。[47]他视自己为社会主义者,但不受意识形态的影响。他自认是天主教徒,然而在亚当斯引用《玫瑰经》的内容并在每晚读《圣经》的时候,休斯却连弥撒都很少参加。有时休斯评论说,他对亚当斯抱有无比的崇敬,以至于就算他知道明天是星期一,但如果亚当斯告诉他明天是星期天,这也足够令他停下来再想一想。布伦丹的弟弟特里评论道,共和军才是布伦丹真正的家——而他的兄弟是格里·亚当斯。[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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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73 亚当斯叫来的是当地一名心脏外科医生。[49]但由于来得十分仓促,他什么设备也没带。于是有人找来了针线和一把镊子,医生把镊子插入休斯手臂的伤口,摸索着抓取切断后嵌入肉里的血管末端。[50]最终医生用镊子的尖端夹住血管的断面后,把血管拉下来以便能仔细缝合。这个粗暴的过程是在医生近距离的注视下操作的,没有麻药可用,但休斯不能大声叫喊,因为军队还在外面的街上巡逻,试图找到他。医生处理伤口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一辆萨拉森装甲车开过来正好停在了屋外,强大的引擎隆隆作响。屋里的人全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不知道是否会有人端着步枪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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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75 亚当斯的亲自到来对休斯而言意义深重,因为他是冒着风险这样做的。根据皇家阿尔斯特警队特殊分队所言,亚当斯原本是临时共和军巴利墨菲分部的指挥官,后来晋升为贝尔法斯特旅的总指挥,也就是整座城中最高的共和军领袖。[51]他已经被当局盯上,后者对他的通缉比休斯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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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77 然而亚当斯对休斯怀有深切的忠诚。除了两人之间的真挚情谊,对亚当斯而言,重要的是当休斯开始“避风头”的时候,他仍留在贝尔法斯特街头,而不是逃离城市躲进乡村,或者跨越边境到共和国去。他本可以逃至边境另一边不远的邓多克,这个地方几乎成了共和党人藏匿的避难城,他们会坐在酒吧里喝酒打牌。[52]但休斯留在了城内,没有离开D连忠诚的战士们,并且他从未放缓疯狂的行动节奏。“当地人知道他在那儿,”亚当斯说道,“而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动力。”[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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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79 那天亚当斯救了休斯一命,这让休斯没齿难忘。[54]他原本可以派其他人来,但他没有这么做。等医生缝合好休斯的伤口离开后,亚当斯命令他的朋友离开贝尔法斯特出去潜伏一段时间。这显然是一次针对他的定点暗杀,对方无疑会再次对他下手。休斯不愿离开,但亚当斯很坚持。于是休斯去了邓多克,订了一间提供免费早餐的旅馆房间。可他并不安于休养恢复,他蠢蠢欲动,等不及要返回贝尔法斯特。最后他只待了一个星期——而鉴于当时事态发展的速度,这一个星期让休斯感觉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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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81 休斯站在空房子对面时,几名持枪者从绿色货车里跳了出来。就在那间空房子里,有人发现了什么。昨天夜里,一队英国士兵就是在屋前半遮的砖墙后度过了一晚。准军事组织并不是唯一为了服务其战术目标而将当地房屋占为己用的组织。这间位于D连腹地的废弃房屋,被军方用作秘密观察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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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83 在英国军方秘密的内部记录中,一份有关此次失败任务的简短报告被留存了下来。[55]为了官方记录的体面,这篇由军方撰写并已解密公开的文章承认士兵们装扮成平民参与了一场“抓捕行动”,而非定点暗杀。英军在D连自己的地盘上从那个隐藏的观察哨对布伦丹·休斯和他的同伴进行了监视。这次他们没有成功刺杀或俘虏休斯,但现在他们知道了他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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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388 什么也别说:一桩北爱尔兰谋杀案 [:1702852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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