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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72 图17.11 位于首尔新村的延世大学校园内的元杜尤讲堂。笔者2011年4月摄。这所讲堂建于1924年,前庭中有元杜尤塑像。延世大学是由美国教会支持建立的私立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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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74 英美等国的驻朝公使,并不真正和商务委员陈树棠发生外交事务上的来往,而是同朝鲜新成立的统理机务衙门这个外交部门联络,事涉华商者,亦通过统理衙门经办。于是,天朝来使陈树棠就被晾在了一边,其尴尬地位屡遭英日同行的嘲笑。而陈树棠的应对之法,是拿出中朝《商民水陆贸易章程》为自己的权利合法性做辩解,讵料被指该章程前言明言只适用于中朝之间,不适合于其他国家。当时中朝签约之时的聪明文字游戏,此时真真是作茧自缚。对于此说不清“我是谁”的问题,陈树棠一再有尴尬和蒙羞之感,屡屡向李鸿章叫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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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76 有鉴于此,1884年,在委派驻仁川、元山和釜山各口分所负责人的时候,陈树棠特意任命他们为“办理华商事务理事”,赋予其超出商业范围之外的外交事务的交涉权能。此外,“理事”和“领事”虽然在中文中发音相近,但性质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是内部负责某务的主事者,后者是专办外务的外交官,而中国不能承认派往其属国朝鲜的官员是驻扎主权国家的外交官。因此,甲午之前,中国在朝鲜只有理事,而无领事,以昭显天朝独一无二的权威和中朝间宗藩伦理上的特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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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78 与此同时,陈树棠在同美国领事富特和李鸿章商量之后,于1884年11月把自己的头衔修改为“总办朝鲜各口交涉通商事务”,管理权由此涵盖了外交事务。这个修改,陈树棠认为颇合两国“体制”,甚符“上国”官员的身份。与此相关的是,朝鲜自1884年4月派驻天津的商务委员、工曹参判南廷哲,对中国朝廷方面仍要称“陪臣”,此系典型的宗藩君臣用语,旨在保持宗藩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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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80 这回,陈树棠终于感到名正言顺了,但各国公使对他的新头衔不免心生疑窦,担心这是中国政府要控制朝鲜政府的表现。早年驻过北京的英国第一任驻朝公使巴夏礼(Harry Parkes,1828—1885),要求总理衙门解释清楚陈树棠究竟系“何等职衔”。总理衙门回复说:“朝鲜系中国属邦,不得比照驻扎各国使臣之例……(陈树棠)官阶既属道员,自与各国总领事分位相等。”这就是说,中国根据1882年中朝双边章程派驻朝鲜的商务委员,职位上等同于西方国家的总领事。这就为日后中国驻朝委员的外交身份定下了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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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82 1884年甲申政变与中日交涉:中国不败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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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84 好景不长,陈树棠担任新职务还不到一个月,就碰上了日本支持的朝鲜开化党人洪英植、金玉均、朴泳孝等于12月4日发动的政变,时逢农历甲申年,故史称“甲申政变”或者“甲申革命”。开化党人占领王宫,挟持国王,杀死了李祖渊、赵宁夏、闵泳穆等倾向“事大”的亲华大臣,宣布废除中朝宗藩关系,并邀请日军进入王宫支援。当时日本驻朝公使是竹添进一郎,也是八年前陪同森有礼前往北京和保定,同总理衙门和李鸿章辩论朝鲜国际地位问题的外交官。但竹添和金玉均等人的革命,连同其日本部队,两天后就被清军统帅吴兆有和他的副将袁世凯、张光前击垮。一场刀光剑影的“三日革命”,遂告失败(图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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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89 图17.12 朝鲜官员卞元圭家中所藏的《甲申变乱事实》,记录了甲申政变的前因后果。卞元圭曾在1880年以别赍咨官的身份赴天津和李鸿章讨论朝鲜派学生到天津学习机械制造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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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91 中日随即展开外交谈判,并于1885年4月在天津签了个只有三项内容的专条:两国均从朝鲜撤兵,均不派员至朝鲜教练军队,如果朝鲜有重大变乱,两国或者其中一国派兵,要提前相互知照。通过第三款内容,日本取得了形势危急之下与中国同等派兵入朝的权力。嗣后甲午年日本以东学党之乱中国出兵为由,自己也派兵入朝,其法理依据便是1885年的天津专条。所以,就“甲申政变”后外交较量的结果而言,中国是不败而败,日本是不胜而胜,和同期中法在越南围绕中越宗藩关系而进行较量及外交谈判结果极其相似。这些例子均表明,中国当日并非是弱国无外交,而是无外交而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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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93 1885年10月,陈树棠以积劳成疾为由请辞回国,李鸿章上奏北京,推荐一直驻扎在朝鲜的补用同知袁世凯接任。在奏折中,李鸿章称赞袁世凯“胆略兼优,能知大体”,建议北京委之以“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之职,以便“略示与闻外交之意”“以重事权”。因袁世凯系五品衔同知,官秩较卑,李鸿章特请朝廷加赏品衔,以顺合要员身份。北京很快于11月初正式任命袁世凯为“钦差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赏加三品衔,以知府分发,遇缺即补,补后以道员升用。袁世凯就此擢升“升用道补用知府”。后来人们称他“袁道”,即指这个“升用道”的品阶。相对于前任陈树棠,袁世凯虽然官秩为低,但权能却大有提升:“钦差”的名号让他直接从中国天子那里获得了驻朝的合法性,而“总理”比陈树棠的“总办”的监督职能范围还要广泛一些,“交涉通商事宜”又赋予他监督外交和商业事务的权力。从此,袁世凯变成了钦命的袁总理(图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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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98 图17.13 身着清朝官服的袁世凯。图片来自康格夫人(Sarah Pike Conger)1909年出版的《中国来信》(Letters from China)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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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00 加官晋爵的这一年,袁世凯刚刚26岁,颇有一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这种气概,在某种程度上,恰是已经在洋务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李鸿章所需要的体制外智慧—借着此种智慧,可以减少一系列中朝旧例和中西新规的掣肘。李鸿章深知袁世凯为人处世的缺点,而且对袁也耳提面命过,但他十年来没有将袁世凯撤换,看中的恐怕就是袁世凯的这种双刃剑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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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02 袁世凯驻朝以及中国在朝鲜的最后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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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04 钦命的袁总理在朝鲜的日子并非一帆风顺,最烦心的一条就是对外交同行们讲不清楚中朝宗藩关系,自己钦差总理的职位虽然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但实际操作上却不得不面对“我是谁”这一老问题。当时的汉城和北京一样,各国公使也组有公使团,通行的语言以英语为主,各国公使的名字、职衔等,均有对应的英文术语或者翻译。袁世凯也要遵从这一惯例,但他拿不准如何翻译自己的头衔,而这事关公使团对自己地位和管理权限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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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06 有鉴于此,袁世凯派手下一名在美国读过书的年轻助手,应该正是曾经就读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第三批留美幼童之一的唐绍仪(1862—1938),拿着名帖去美国公使馆,找到代理公使福久(George Foulk),问他的意见。福久建议译成“Charge of Diplomatic and Commercial Intercourse”(即管理外交和商业事宜之意)。但唐绍仪不同意,提出一个词“Resident”(即驻员),并建议翻译成“His Imperial Chinese Majesty’s Resident, Seoul”(即中国皇帝驻汉城钦差之意)。福久随后召集了英国公使贝德禄(Edward Colborne Baber)和日本代理公使高平小五郎来讨论,但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日本外交官读汉文和理解汉文都不成问题,所以这种翻译上的工作,其实是做给非汉语圈内的美英法等国的公使看的,而这也直接关系到西方对袁世凯地位的根本认识。最后,袁世凯采用了自家助手唐绍仪的翻译,并简化为“H.I. C. M. Resident”,嗣后名片上也开始印用这一名称。其实,这个英文翻译只传达了钦差大臣之意,没有解明其交涉通商的权责。所以,袁世凯并没有讲清楚“我是谁”这个问题,而他的公使团的同行们,干脆直接视他为“具有外交职能的中国总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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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08 袁世凯在上任之初,就向北京表示要力保中朝间的宗藩关系,保护朝鲜这方“世守藩封”的“东方屏蔽”,而他也的确是勤勤恳恳这么去做的。但也正是在这种体制夹缝里,他以中朝之间事有定制、礼有成例等等为由,每每拒绝参加美英日等公使在汉城的外交使团会议,在通行的外交规则之外独立行使一套只有自己才享有的宗藩规矩,甚至以钦差身份直接介入朝鲜政府的相关事务。结果,他的维护宗藩章法在别人看来成了特立独行和破坏朝鲜独立自主之权,他的钦差身份给他带来的礼仪优待也成了作威作福和有悖国际外交准则,最后不仅惹来英美日等外交同行们的猜忌和指责,更逐渐引起了对国家主权渐有意识的朝鲜政府方面的不满和离心。贵为天朝钦命总理的袁世凯,逐渐成了朝鲜外交舞台上最孤独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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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10 这一时期涉及中美关系的一件大事是1887年朝鲜派全权代表访问美国,以及由此引发的中朝之间的礼仪争论,特别是袁世凯与朝鲜王廷之间的不快。自1882年与美国签约之后,朝鲜就一直有遣使赴美的准备,但碍于一系列问题并未能顺利展开。1887年,朝鲜国王在其美国顾问德尼(Owen N. Denny, 1838—1900)等人的建议之下,将遣使美国和其他国家的事情提上日程,于9月正式任命朴定阳为驻美全权大臣,预备克期赴美,同时任命赵臣熙为赴英、法、德、俄、义(意大利)等五国全权大臣。中国方面事前对此并不知晓,因此驻朝总理袁世凯与北洋大臣李鸿章都对朝鲜遣使欧美之举表示了很大不满,原因在于欧美各国可以通过朝鲜驻外全权使节来否定朝鲜的中国属国地位,否定中朝宗藩关系,这是北京不愿意看到的复杂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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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12 朝鲜方面对清朝的激烈反应并不吃惊,但在突如其来的压力之下,决定暂时中止赵臣熙赴欧,继续推进朴定阳赴美。袁世凯等人继续表示抗议,阻止朴定阳出使,刚刚出发的朴定阳被迫返回汉城待命。美国驻朝公使丹时谟(Hugh A. Dinsmore)对袁世凯提出抗议,同时美国驻华公使田贝在北京对总理衙门提出抗议。在美国的外交压力之下,清廷最终同意允许朝鲜派朴定阳以全权大臣的身份出使美国,但在李鸿章和中国驻美公使张荫桓的建议之下,为朝鲜赴外国使臣立了三个规矩:第一,朝鲜使臣赴各国后先行到中国领馆报到,由中国使臣带领引见该国外务部门;第二,遇到礼仪宴会等,朝鲜使臣在中国使臣之后;第三,遇到大事与中国使臣协商。这三款内容都是依照宗藩关系拟定的,但对朝鲜代表的窒碍是显而易见的,因此朝鲜公使在实际外交活动中并未照此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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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14 1887年12月底,朴定阳一行抵达旧金山,次年1月越过大陆抵达华盛顿。朴定阳拜会了美国总统、国务卿以及很多官员,无论礼仪还是国书往复方面,都是以与美国独立的主权国家的面目出现的,并没有以李鸿章、袁世凯和张荫桓等人希望的中国属国身份行事。驻节华盛顿的张荫桓非常生气,一度要把中国的皇历颁发几本给朴定阳,宣明朝鲜仍是奉大清国正朔的中国属国。美国方面,自始至终都是将朝鲜视为一个在国际法上与美国平等的独立国,所以也不会认可中国方面强调的附属国的政治含义,不会因中国附加给朝鲜的任何条款而改变其对朝政策(图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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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19 图17.14 1888年朴定阳使团成员在华盛顿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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