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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地方集会外，被称为“阿勒庭”（Althing）的自由民大会于930年12月召开。[13]知名人士作为代表于6月——这时候旅行是最不危险的——在该岛东南部聚集，大会担负着国家法院和立法机关的角色。[14]阿勒庭的法律宣讲人（lö gsö gumadr）是唯一重要的国家官员，但他的角色主要是礼仪性的。他的主要任务是在“律石”（Law Rock）前背诵律法。“律石”是一座长满青草的小山，山顶是凹凸不平的火山岩，阿勒庭就绕着它召开（在早期，律法并不是写下来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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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冰岛有立法机构和法院，但缺少公共检察官。[16]寻求正义的受害者不得不在集会上起诉被告。如果受害人胜诉，被告将被宣布有罪，并处以以下几种刑罚之一：轻微犯罪的处以罚款或赔偿，较严重犯罪的处以“逐出法外”（outlawry）。[17]如果某个人被宣布为“逐出法外者”，就是说他被剥夺了法权，失去了冰岛人通常享有的权利，包括留在冰岛的权利、宾客（hospitality）权利和拥有财产的权利。[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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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的“逐出法外”有两个等级。在“较轻逐出法外”惩罚中，“聚集”将“逐出法外者”驱逐出境三年，没收他的财产，并将其中一部分判给受害者。在“完全逐出法外”惩罚中，“聚集”终生流放“逐出法外者”。“完全逐出法外者”失去了他的法律人格——从法律的角度来看，他是个死人了。因此，杀死“完全逐出法外者”可以不受惩罚。事实上，如果“逐出法外者”没有第一时间离境的话，起诉人不仅被允许而且必须亲自执行惩罚。[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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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法律体系的惊人之处不在于它有什么，而在于它缺什么。冰岛政府缺少公共检察官——它根本就没有行政部门。它没有军队，没有消防队，没有收税员，也没有社会工作者。它在没有警察、死刑执行人或狱卒来实施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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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冰岛人认可了这些惩罚形式。部分原因是，他们认为这套法律体系是合法的，不遵守法律是可耻的。“遵纪守法，则国家兴盛，”一句古老的挪威谚语说，“但混乱无序，则千疮百孔。”[20]但是，冰岛人服从这套法律体系的另一个动机是：如果没有这样做，如果“违反判决”，将会导致更加严厉的制裁。冰岛法律规定，不缴纳罚款的人将受到“较轻逐出法外”的惩罚；没有离开这个国家的“较轻逐出法外者”将受到“完全逐出法外”的惩罚。[21]任何帮助“逐出法外者”的人都可能受到惩罚，甚至被“逐出法外”。“完全逐出法外”是一种可怕的惩罚，这是冰岛人所恐惧的。冰岛不是伊甸园。那里环境恶劣，冬天漫长、黑暗、寒冷，且夏天短暂。一个人一旦被剥夺社会成员资格带来的好处，不仅意味着被剥夺了正常的亲情和友情的乐趣，也意味着失去了在极端气候下生存所必需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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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冰岛没有公共执法机构，但其法律是有效的，因为“逐出法外”把所有冰岛人都变成了执法者。这个社会自己执行惩罚——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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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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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冰岛的“逐出法外者”经历了我们所说的“驱逐”的惩罚。当一个群体拒绝向违反规则的人提供其他群体成员可以获得的利益时，驱逐就发生了。驱逐是非暴力的：驱逐者不会对违规者做什么，而是拒绝与违规者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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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驱逐本身并不暴力，但它可以与暴力相结合，创造出更有效的社会控制形式。在中世纪的冰岛，一个被宣布为“完全逐出法外者”的人不仅失去了居住权、宾客权和财产权，还可能被杀死。被告被剥夺法律人格——被排除在法律保护之外——是逐出法外法令的放逐部分，被起诉人追杀是其暴力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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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告诉我们，驱逐是第一种惩罚。亚当和夏娃因为偷尝了禁果而被逐出伊甸园，该隐因为杀了他的兄弟亚伯而被流放。驱逐确实与人类社会本身一样古老，但它在很大程度上被学者忽视了。这种忽视不足为奇，因为在功能完善的现代国家，有复杂的专业官僚机构在暴力威胁的支持下执行法律。如果你抢劫银行，警察会来逮捕你。如果你被判抢劫银行罪，他们会把你关进监狱。如果你不交税，国家就会扣发你的工资，冻结你的资产，或者扣押你的财产。如果你试图阻止，你就会因为妨碍司法公正而被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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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法没有任何执法机构，没有世界警察，没有具有强制管辖权的全球法庭。在一个后《非战公约》时代，战争不再是合法的执法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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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法的执行依靠的不是战争，而是驱逐。1969年的《维也纳条约法公约》（Vienna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reaty）是一项关于条约的条约。它规定，如果条约的一项重要条款被违反，任何受影响的一方都有权终止或暂缓“条约的全部或部分运作”。[22]这意味着，如果一个国家不遵守一项条约，受影响的其他国家也可以拒绝遵守该条约。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国际律师将这种和平的报复形式称为带有军事性质的“反措施”（countermeasure）。反措施的报复力度必须与先前违反条约行为造成的损害成正比。反措施还必须富有成效，而不是惩罚性的。因为其目标不是为了复仇，而是让那个干了坏事的行为者回到正道上来。[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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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典型的反措施案例发生在1978年。[24]当时，泛美航空公司开始开通从美国西海岸飞往巴黎的航班，中途在伦敦经停，然后乘客被转移到一架较小的飞机上。法国人反对改变飞机，在航空界被称为“改变规格”（change in gauge），因为它给了美国灵活性，这是1946年达成的一项管理两国间航空服务的条约所不允许的。泛美航空公司无视反对意见，继续运营航班。5月3日，一架泛美航空公司的飞机在巴黎降落后，法国警方包围了飞机，并拒绝让乘客下飞机。美国认为，法国拒绝让乘客下飞机违反了1946年的条约。当法国人拒绝让步时，美国暂停了西海岸—伦敦—巴黎的航班。但美国并没有就此止步。它采取了一项反措施，回应法国的非法行为。美国发布了一项命令，禁止从巴黎出发的法国航空公司航班经停蒙特利尔在洛杉矶降落。后来，一个仲裁机构支持了美国驱逐法国的决定——只要法国拒绝给予美国全部条约利益，美国就有权拒绝给予法国全部条约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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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条约都明确规定了驱逐的权利。以国际航空邮件为例，如果你想从美国寄一封信到德国，你只需贴美国邮票即可。你不必去德国大使馆购买德国邮票，更不必为你的信件贴上要经过的每个国家的邮票。总部位于瑞士伯尔尼的万国邮政联盟（Universal Postal Union，UPU）使国际航空邮件的通畅性成为可能。虽然很少有人听说过万国邮政联盟，但它历史悠久。万国邮政联盟成立于1874年，如今有192个成员国。[25]建立万国邮联的条约确立了一项制度，即允许使用寄信人的邮票将邮件从任何成员国投递给任何其他成员国。[26]如果某个国家未能递送邮件，该条约并不要求万国邮联派遣武装信使加以干预。相反，它允许寄信者所在国驱逐这个失职的国家。任何成员国均可暂停递送来自或去往违反规则的其他成员国的邮件，从而让它们无法享受国际邮政系统带来的好处。[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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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法中有成百上千的类似例子。例如，国际咖啡组织可以将不良行为者赶出去；《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onvention on International Trade in Endangered Species of Wild Fauna and Flora）禁止其成员交易濒危物种，除非各贸易方遵守旨在保护这些物种的规则。[28]因此，驱逐是其自身成功的牺牲品。它是如此普遍，如此有效，通常根本看不见、摸不着。晚间新闻何时报道过一场没有爆发的贸易战，或者邮件被按时送达？驱逐的效果是“润物细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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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战公约》引发并由赫希·劳特派特解释的中立政策的改变，使得广泛的驱逐成为可能。劳特派特对中立政策的解释最早出现在他写给罗伯特·杰克逊的备忘录中，之后出现在第六版《奥本海国际法》中，最后是在他为国际法委员会所写的文件当中。正如劳特派特向杰克逊解释的，然后杰克逊又向全世界解释的那样，《非战公约》“并没有规定签署国有歧视侵略者的义务，但它赋予了签署国以这种方式行事的权利”。[29]从禁止歧视到允许歧视的转变意味着，曾经被要求保持不偏不倚的国家现在可以区分交战国。这样做已不再是对中立政策的侵犯，因此也不再是发动战争的正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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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今天的放逐并不完全是赫希·劳特派特思想的产物。现代驱逐的手段和工具是经过几十年时间的发展才出现的。驱逐在贸易方面面临的挑战与在人权方面面临的挑战不同，在环境法方面面临的挑战与在核不扩散方面面临的挑战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应对这些挑战，新型驱逐方式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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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逐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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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及其盟国建立了包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在内的一系列国际机构，帮助受到战争破坏的全球经济复苏。但是，新世界秩序的标志是让布什总统放弃其2003年竞选承诺的《关税与贸易总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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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贸总协定于1947年由23个国家签署，它促进和规范国际贸易，并以此影响全世界人们的日常生活：从香蕉和苹果手机的价格到食物和衣服标签上的文字，从金枪鱼和虾的捕获方式到拒绝转基因作物，从各国政府给农民提供的农业补贴种类到发展中国家的制药公司是否可以生产通用抗病毒药物来阻止艾滋病的蔓延。关贸总协定的出现是为了使各国之间的贸易更加便利，它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由于关贸总协定及其继承者世贸组织促进了自由贸易的发展，今天你买的几乎所有东西的价格都更便宜了。由于自由贸易，普通美国消费者的购买力增加了37%，这意味着他可以用同样多的钱购买到比以前多出37%的产品和服务。全世界的中等消费国也是如此，法国增长29%，日本增长24%，意大利增长31%，德国增长40%，英国增长33%。[30]据估计，美国经济总体上每年从自由贸易中获得约1万亿美元的收益。在20世纪的最后30年里，贸易让美国消费者可获得的产品种类增加了3倍。[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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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贸组织鼓励贸易的主要手段是最惠国原则，实际上它也是该条约的核心原则。[32]根据这一原则，世贸组织的任何一方都能获得其他任何一方所获得的最惠国待遇。如果一个贸易伙伴享有较低的关税壁垒，那么其他所有贸易伙伴也必须享有较低的关税壁垒。如果一个国家受到有利的贸易法规的保护，其他所有国家也必须受到这些法规的保护。因此，最惠国原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误称，因为所有的优惠待遇立即会变成普惠待遇。[33]实际上，世贸组织要求164个成员将每一个成员都视为其“最受欢迎”的贸易伙伴。已经签署协定的国家给予每个国家低贸易壁垒，以换取每个国家提供低贸易壁垒。[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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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所有这些规则都必须得到有效执行，所以战后贸易体系的缔造者们面临着一个重大问题：如果战争不再被允许，世贸组织如何能迫使各国遵守这些规则？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依赖“驱逐”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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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国家违反了世贸组织的规则，另一个国家可以提出申诉并在法庭上起诉。如果这个法庭的裁决支持世贸组织采取行动，世贸组织不会派出军队，因为它没有军队。事实上，世贸组织会授权提起申诉的国家反过来违反规则。世贸组织协议中有一项条款，似乎是直接从中世纪冰岛法典《灰雁法典》（Gragas）中提取出来的，它赋予获胜方中止给予对方作为共同体成员而获得的好处。[35]因此，如果法庭发现墨西哥对秘鲁征收非法关税，而且墨西哥不取消关税，那么秘鲁将被授权对墨西哥实施同等价值的非法贸易壁垒。这时候，世贸组织就像一个全球性的（中世纪冰岛的）“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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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是一个巧妙的解决办法，但关贸总协定最初的驱逐手段有一个重大缺陷。它要求所有成员国解决争端时要一致同意，包括争端方。可以预见的是，全体一致的情况并不会经常发生。事实上，只在1953年发生过一次。当时，关贸总协定的一个专家小组授权荷兰对美国实施的奶制品进口配额限制进行报复。美国没有否决该专家小组的决定，因而面临被驱逐的惩罚。美国接受失败的部分原因是它意识到自己的法律立场站不住脚。但它之所以不反抗，也是因为它知道荷兰不会施加惩罚。因为相对于美国，荷兰更需要与美国进行贸易，驱逐美国对荷兰弊大于利。[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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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为创建世界贸易组织，关贸总协定进行了大规模改革，一致同意的原则被取消了。对某一国家违反贸易规则提出申诉的国家，现在可以向世贸组织争端解决机构提出申诉。然后，陪审团审理案件并做出决定，败诉一方可以上诉。除了申诉和回应，争端各方现在都必须完全置身于决策过程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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