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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库特布现在认为,为了实现这一进步,战争是必要的,也是正当的。库特布强调,在战争权方面,现代国际法不适用于伊斯兰教。“伊斯兰‘圣战’与现代战争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是其起因还是其进行方式。”[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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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特布反对“圣战”只能在自卫的情况下进行的观点。事实上,他看到了那些宣扬这种教义的人背后的背叛。他斥责那些虚伪地宣称“伊斯兰教只规定了防御战争”的“邪恶的东方主义者”![43]他认为,这些为伊斯兰教辩护的人正试图颠覆伊斯兰教,他们“剥夺伊斯兰教的方法,即废除世上所有的不公正,使人们只崇拜神,使他们不再受他人奴役,从而成为神的仆人”。[44]在他看来,“圣战”只有一种防御意义,那就是保护人类免受“人类领主和人为法律的束缚”。[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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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起因允许侵略战争?库特布认为,“应该从伊斯兰教的本质及其在世界上的作用中寻找”“圣战”的起因。根据库特布的说法,伊斯兰教“实际上是一种普世宣言,宣告人享有不受他人奴役,也不受自己欲望奴役的自由”。[46]伊斯兰教寻求将人从蒙昧(Jahiliyyah)中解放出来,这种精神上的无知覆盖了伊斯兰教之前的世界。蒙昧的本质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统治”——将人提升到神圣的地位,并将他视为主权的一个最终来源。[47]伊斯兰教的目标是通过说服人类相信“主权只属于真主,他是所有世界的主”来消灭蒙昧。它不允许任何“把最终决定交给人类,且所有权威都来源于人类的体系”存在。任何给予人类终极政治权威的体系都犯了最严重的罪:它“通过指定他人而不是真主来统治人类,从而将人类神化”。伊斯兰教不能容忍这种亵渎神明的傲慢。它要求“把真主被篡夺的权力还给真主,把篡夺者赶出去”。[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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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这些话语,这位“圣战”先知不仅拒绝禁止战争,还许可对整个世俗统治发动侵略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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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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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健康状况不佳,在被囚禁的大部分时间里,库特布都在医务室里度过。正是在病床上,他写下了《里程碑》,由他的两个姐姐分批偷偷带出了监狱。[49]他指导那些被审讯者折磨后送到医院的囚犯。这些被鞭抽、殴打、倒吊数小时、冰水浸泡、野狗袭击的年轻人愿意接受库特布关于蒙昧的理论,即蒙昧控制了阿拉伯世界,必须采取激烈措施打败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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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特布被判15年徒刑,服刑10年后获释。他被释放的原因尚不清楚。有几种猜测:因为在狱中读过库特布对《古兰经》的评论,伊拉克总统替库特布向埃及政府调停,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报答他从库特布著述中获得的慰藉;库特布患有心脏病,埃及政府可能不想因为他的死而受到指责。他的支持者持有更为阴暗的怀疑。对他们来说,释放库特布是一个圈套:埃及政府希望库特布参与革命活动,从而给他们一个处决他的借口。[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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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库特布出狱时,英国人已经从埃及撤退了。埃及经济蓬勃发展。库特布得知自己已经声名狼藉。《里程碑》于1964年出版,尽管很快被禁,但它还是被印刷了五次,并在整个伊斯兰世界广为流传。然而库特布不禁得出结论,蒙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纳赛尔牢牢控制着埃及政治,西方的堕落已经渗透进了流行文化当中。在埃及之外,阿拉伯民族主义也在抬头。帮助库特布出狱的伊拉克总统是一个阿拉伯社会主义者——实际上是一个纳赛尔主义者。阿拉伯民族主义政党阿拉伯复兴社会党(The Ba’ath Party)控制了叙利亚。在1956年的镇压中被宣布为非法的穆斯林兄弟会已经被解散并瓦解了。[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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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些顽固的伊斯兰主义者决心重振穆斯林兄弟会,并选择库特布作为他们的导师。按照他在《里程碑》里制订的计划,库特布不愿准许暴力革命活动。在他的计划里,伊斯兰复兴的第一阶段是远离社会,净化灵魂。然而库特布还是允许先头部队在受到攻击时进行自卫,并且他还批准购买武器和进行准军事训练,但这仅仅是以防万一。[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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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解到库特布的行为后,埃及政府再次对他进行了打击。1966年,库特布被逮捕,罪名是从事颠覆活动,并被判处死刑。在被处决的前一天晚上,政府通过他的姐姐向他传递了一则消息,说如果库特布承认穆斯林兄弟会与颠覆组织结盟并道歉的话,那么他就会被减刑。像苏格拉底一样,库特布拒绝为了获得宽大处置而背叛自己的价值观,他接受了死刑。[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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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8月28日凌晨3点,库特布和另外两名穆斯林兄弟会成员被送上了绞刑架。当头套罩住头颅,绞索套上脖子的时候,他们都背诵《萨哈达》(shahada)——穆斯林信仰的基本告白——“只有安拉才是神”。接着,黑旗升起,活门打开,他们的身体在空中晃动,直到绳索猛拽,扯断他们的脖子。[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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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成了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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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念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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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库特布被吊在绞刑架上时,一年前加入穆斯林兄弟会的15岁青年艾曼·穆罕默德·拉比耶·扎瓦赫里(Ayman Mohammed Rabie al-Zawahiri)决心反击。这位后来掌控“基地”组织恐怖主义网络的人与四名同学组成了一个地下组织,致力于推翻纳赛尔政府,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家。[55]他后来写道:“纳赛尔政权认为,处决赛义德·库特布和他的伙伴是对伊斯兰运动的致命打击。”但事实正好相反。他们非但没有把火扑灭,反而把火煽旺了。[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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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年,另一个名叫奥萨马·本·拉登的少年加入了沙特阿拉伯穆斯林兄弟会——在埃及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镇压之后,穆斯林兄弟会的许多领导人逃到了沙特阿拉伯。其中有几位成为沙特阿拉伯阿卜杜勒·阿齐兹国王大学(King Abdul Aziz University)的教授。库特布的弟弟穆罕默德·库特布(Mohammed Qutb)就是其中一位。作为一名来自富裕家庭的大学生,本·拉登参加了穆罕默德·库特布大受欢迎的公开演讲,穆罕默德·库特布在演讲中为他兄弟的著作辩护,反对温和伊斯兰主义者的攻击。库特布对暴力的呼吁一开始并没有说服本·拉登,但其思想将使他走上成为世界上最为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的道路。本·拉登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和最亲密的朋友后来解释说:“我们试图理解伊斯兰教教我们如何饮食、与谁结婚、如何交谈。我们读赛义德·库特布。他是对我们这一代人影响最大的人。”[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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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特布的主要学术贡献——他的思想如此有影响力并使伊斯兰激进分子与西方发生冲突——在于他所坚持的与格劳秀斯相反的理论路径。格劳秀斯是自然权利自由主义之父,这是一种将主权归于个人的理论。而国家的主权则是通过社会契约将个人意志集中在一起而产生的。格劳秀斯(以及之后的许多西方思想经典)甚至宣称,个人的主权是终极的,即不是来自上帝。在《战争与和平法》充满了无畏精神的“假设上帝不存在”(etiamsi daremus)篇章中,格劳秀斯声称,即使没有上帝,人类仍然拥有自然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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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库特布的世界观中,这种断言是对神明的亵渎,因为它把一种只有神才拥有的属性,即主权,归于个人。因此,自由主义是蒙昧的本质:它明确地与“萨哈达”相悖,根据库特布的说法,“萨哈达”表达了这样的思想,即人们“不应该自己决定任何事情”,而应该只听从真主的命令,因为只有“真主才是真正的主权者”。[58]因此,自由主义也是多神论的范式,因为它把神圣的地位赋予每一个个体,而不仅仅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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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特布与格劳秀斯构成了一对镜像。格劳秀斯试图将战争的权利建立在自由主义之上,建立在个人使用武力保护生命和财产的自然权利之上。库特布把消灭蒙昧的义务作为战争的权利,甚至义务的基础。鉴于此,格劳秀斯认为可以为了自由权利而战,库特布则认为必须与自由权利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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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库特布处于强敌环伺之中。蒙昧的领域不仅仅是西方世界的世俗主义、种族主义、帝国主义、不平等和性滥交,也不仅仅是纳赛尔和他的追随者,像托拉监狱那些管理着刑讯室的野蛮人。它包括所有世俗的阿拉伯政府,包括埃及、约旦、伊拉克和叙利亚的政府,它还包括乌理玛(ulema)——声称代表伊斯兰教但支持人类统领地位的神职人员,它包括任何阻碍建立“伊斯兰国”的人。整个世界都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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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兰教和蒙昧之间的斗争是一场残酷的斗争。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斗争,因为蒙昧不可能仅靠言语就能被击败。[59]敌人永远不会接受伊斯兰教,伊斯兰教也不可能接受敌人。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战争是一种“永恒的状态,因为真理和谎言不能共存于世”。[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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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库特布看来,那些认为战争不是关于思想的而是关于帝国主义的人蠢不可及:“这群思想家,他们是当今一代穆斯林可悲状态的产物……他们在失败中放下了精神和理性的武器。”[61]库特布警告说,更糟糕的是,基督教试图“歪曲历史,称十字军东征是帝国主义的一种形式,以此欺骗我们”。[62]中世纪十字军东征、对抗奥斯曼帝国的欧洲战争、拿破仑入侵埃及、《赛克斯-皮科协定》、以色列国的建立、对阿拉伯专制政权的支持——在西方看来,这些事件不过是强权政治的家常便饭,是强者支配弱者的一种可悲的但完全是惯常的倾向。但是根据库特布的说法,这种“承认”是一个谎言。十字军东征从来就不是为了攫取权力或控制领土。伊斯兰世界与西方的战争一直是一场观念之战——在那些承认只有真主拥有主权的人和那些把主权归于人类的人之间展开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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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特布的“圣战”不是民族主义的。他认为,由于中东的历史被看作外国控制的遗产,这误导了阿拉伯人,使他们认为解决办法必须是实现地方控制。阿拉伯民族主义者认为,对付帝国主义的手段是民族主义——纳赛尔必须取代丘吉尔。但这是一个陷阱。由人——不论何人——统治才是问题所在,而不是解决之道。战胜蒙昧不能通过采用阿拉伯世界的蒙昧形式来实现。东方的蒙昧并不比西方的好。在库特布的救世主观点中,只有出现一个全球性的伊斯兰国家才能战胜蒙昧。“这里的民族主义是信仰,这里的祖国是伊斯兰教地区(Dar-ul-Islam),这里的统治者是真主,这里的宪法是《古兰经》。”[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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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对于“伊斯兰国”来说,《赛克斯-皮科协定》是一个如此强大的象征,并不是因为它代表了帝国主义和强权政治;并不是协议本身,它也从未生效;它并非——至少不是唯一的——象征着西方的背叛,奥斯曼帝国的崩溃,以及随之而来的最后一个哈里发国的崩溃。该协议代表着更糟糕的东西:现代主权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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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兰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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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2月初,“基地”组织切断了与伊拉克“基地”组织分支的联系,主要原因是该分支组织采取针对穆斯林同胞的恐怖主义政策。该组织取了一个新的名字,阿拉伯语为“ad Dawlab al-Isāmiyab fī ‘l-Irāq wa-sb-Sbām’”,字面意思为“伊拉克和沙姆伊斯兰国”。“沙姆”(Al-Sham)是一个经常被用来指代叙利亚的术语,因为从西方面朝麦加的时候,叙利亚是在左边(同样,从西方面朝麦加时,右边的国家是也门,也门在阿拉伯语里的意思是“右翼”)。直到这次分裂之后,许多美国人才意识到这个组织的存在,部分原因是2014年夏天美国和英国记者遭到该组织残忍杀害,以及该组织在伊拉克境内控制的领土急剧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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