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927514
网络封建主义(Cyberfeudalism) 正如上一章所提到的,一些信息时代的组织理论家,如彼得·德鲁克、阿尔文·托夫勒以及海蒂·托夫勒等人宣称,信息革命正在消除等级现象,并且用网络组织取而代之。他们预言,20世纪那种权力集中化的官僚政府在21世纪将成为权力分散化的组织,更多的政府职能将由市场和非营利组织来行使。互联网专家埃斯特·戴森(Esther Dyson)还指出,在互联网上产生的权力分散化的组织和虚拟共同体,将超越领土管辖权,形成自己的治理模式。虽然民族国家仍将继续存在,但是它们在人们的生活中将失去其重要性和中心地位。人们将根据多种的、自愿的协议而生活,通过点击鼠标,加入或脱离某个共同体。这种相互交叉的共同体和新的治理模式,类似于威斯特伐利亚国家体系确立主导地位以前的封建世界。
1702927515
1702927516
虽然我们可以感觉到这种发展趋势的存在,但是有关超越民族国家的构想并没有告诉我们,虚拟共同体和地缘共同体如何相互作用,以及怎样处理暴力和安全问题。另外,正如我们在上面一章中所看到的,新的信息技术既可以被用于邪恶的目的,也可以被用于善良的目的。今天的恐怖主义者利用计算机和互联网,招募新成员获取武器制造技术、转移资金和扩大自己的网络。远方的黑客可以不用跨越国界,就对其他国家造成损害。在这样的形势下,民众可能需要更强大的,而不是更弱小的国家政府来保护自己。正如托马斯·霍布斯在几个世纪以前所说过的,国家之间关系的无政府状态是有危险的,但是与此相比,另外一种无政府状态,即政府无法保护民众免受非国家行为体的威胁,则具有更大的危害性。
1702927517
1702927518
现实情况与上述五种模式相反,主权国家还没有过时。那些认为民族国家已经过时的人,往往使用简单的类比。他们说,今天的民族国家会被迅速飞过边界的火箭所穿透,以及为传播快捷的电子信息所渗透。如同火药和步兵穿透和摧毁了中世纪的城堡一样,核导弹和互联网已经使得主权国家过时了。然而,人们还是希望借助自己的政治制度得到如下三种东西:生命安全、经济福利、共同体认同。国际进程的变革正在慢慢地改变着这些价值所处的地位,但主权国家至今依然是最能够帮助人们获得这三样东西的组织。跨国公司、非政府组织以及国际组织缺少保障人们安全的军队,也不具备作为共同体认同焦点的合法性。不仅如此,在人类历史发展的目前阶段,民主只是在主权国家之内得以苗壮成长。虚拟共同体仍然比地缘共同体弱小得多。因此,尽管人们一直努力提出新的构想,但领土国家依然在世界政治中处于中心地位。
1702927519
1702927520
国家仍将继续存在下去,但世界政治环境正在发生变化。技术上的革命性变化,使得世界看上去变得越来越小、联系越来越紧密。但与此同时,许多人却对快速的变革坚定地采取了族群的、宗教的和民族主义的不同反应态度。正如第七章所论述的,全球化会同时导致经济一体化和政治分裂化。
1702927521
1702927522
通讯手段正在改变世界。外交行动以实况直播的方式进行着。在海湾战争中,萨达姆和布什都通过观看CNN,来获取最新消息。在阿富汗发生激战的时候,本·拉登和乔治·W.布什都在看CNN和阿拉伯半岛电视台的节目。在伊拉克战争中,电视记者与军队同行,为世界观众直播战事。人们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就可以通过电视了解到地球上遥远地方的人权问题和民众的苦难。那些生活在穷国、每天生活费只有1美元的人,正变得越来越了解那些一年就挣上百万美元的人的生活方式。
1702927523
1702927524
但是,经济一体化并不意味着政治一体化。大多数通过半岛电视台观看阿富汗和伊拉克战况的人,和那些看CNN的人有着不同观点。同样地,尽管互联网使得更多的人获得更多的信息,人们获取的信息类型以及信息的来源往往是不一样的。互联网、有线电视以及卫星电视,鼓励信息向特别的人群进行”窄播”,而不是像电视网络那样向普通百姓”广播”。加拿大传媒理论家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曾经指出,现代的通讯手段正在导致一个”地球村”的出现。但是,有关地球村的比喻可能让人产生误解,因为全球政治认同的程度仍然是很低的。在世界上的大多数地方,民族、宗教和族群认同的力量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强大,而不是越来越弱小。世界上并没有一个地球村,而是在地球上存在着许许多多个相互之间更加了解的村落。在这些村落中,既存在着地方观念,又存在着共同体观念。这种一体化和解体化同时发生的过程,已经导致在冷战结束后产生两种十分流行和过于简单化的有关未来世界政治的观点。
1702927525
1702927527
历史的终结或者文明的冲突?
1702927528
1702927529
1989年,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发表了一篇题为《历史的终结》的文章。他并不是论述历史真的终结了,而是声称随着共产主义的解体,我们已经看到了意识形态演变(ideological evolution)的终点,以及”西方自由民主成为人类政体(human government)的终极形式”。在整个20世纪,意识形态上的重大分歧导致了国际冲突,大规模的意识形态运动,比如法西斯主义是对现代化破坏传统生活方式这一现象的反应。工业化迫使人们走出了自己的村落或小社区,并为大规模的意识形态运动所动员起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由资本主义在提高人们生活水平和公民参与意识方面,被证明是比较成功的。冷战的结束表明,自由资本主义占了上风。从某种意义上说,福山是对的。自由资本主义作为一种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已经没有竞争对手了。不仅如此,富裕民主国家之间的关系也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法国和德国或者美国和日本,不再认为今后相互之间会发生战争,也不去准备这样的战争。它们之间的复合式相互依存关系,在当今世界构建起了一个大的民主和平群岛,这同康德的自由主义预言是相吻合的。
1702927530
1702927531
然而,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说,冷战后的世界并没有出现”历史的终结”的现象,而是出现了可以称为历史的”回归”的现象。历史的回归意味着,现在的国际环境比较正常,仅仅是因为意识形态分歧本身并不足以在国际政治中导致较大规模的冲突。自由资本主义有很多竞争对手,尽管它们是很分散的。中国和俄罗斯利用了资本主义和全球市场,但它们既不是自由主义国家,也不是纯粹的资本主义国家。在世界其他地方,宗教原教旨主义正在挑战自由资本主义的规范和惯例。我们有时对各种宗教原教旨主义思想不加以区别,但实际上有各种各样的宗教原教旨主义思想,它们之间有着很大的区别。它们有一个共同之处,即都反对和抵制世俗的自由资本主义。自由资本主义在冷战以后主要面对着族群、宗教和民族地方自治主义的挑战。
1702927532
1702927533
1993年,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发表了题为《文明的冲突》的文章(后来出版了一本书),提出了一种与福山不同的、为人所熟知的观点。亨廷顿声称,在新世界中,冲突的主要根源不再是意识形态或者经济因素,文化之间的大分野将主导着未来的冲突。亨廷顿借用了英国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的思想,把世界分为八大”文明”(西方和拉丁美洲文明,非洲文明,伊斯兰文明,中华文明,印度文明,东正教文明,佛教文明以及日本文明)。他预言这些文明之间将会发生冲突。一些现实主义者利用均势理论预言德国同它的邻国会再次发生冲突,一些自由主义者认为民主和平将传遍全世界。亨廷顿和他们不同,他强调文化是冲突的一个根源。
1702927534
1702927535
亨廷顿通过借用汤因比那种很随意地把文明加以分类的思想,使得自己的观点过于简单化。正如建构主义者所指出的,文化不是同质的或静止的,而是重叠的和变化的。更多的冲突发生在亨廷顿所描述的那些大的”文明”内部(比如非洲内部或者伊斯兰世界内部),而不是发生在这些文明之间。一些观察家指出,本·拉登发动恐怖主义袭击和号召对西方发动伊斯兰圣战的事实表明,亨廷顿的观点是正确的,但是我们也看到,在2001年的”9·11”事件之后,在伊斯兰世界发生了激进主义者和主流穆斯林之间的内战。许多虔诚的穆斯林教徒同基督教和犹太教温和派人士之间的共同点,要多于前者和本·拉登之间的共同点。
1702927536
1702927537
福山和亨廷顿两人试图把冷战后的世界归纳为一种单一、简单的模式,因而使得他们的观点有缺陷。一种型号的鞋不可能适合所有人的脚。正如我们在前面所看到的,世界上不仅存在着多种文明,而且还有经济现代化水平很不相同的各类国家。福山有关自由资本主义取得胜利和民主和平的观点,同后工业化世界的情形相吻合。亨廷顿对于文化冲突的强调,比较符合尚未进入工业化阶段的地区及其与世界其他地区的关系。
1702927538
1702927539
正如我们在前面所看到的,当认同受到伴随现代化和全球化而来的重大社会变革的挑战时,族群和文化冲突就会产生。族群特征无疑是一种很强大的纽带,但国家认同也是如此。正如我们在中东所看到的,埃及和叙利亚领导人的行为基础主要是传统的国家利益,而不是泛阿拉伯主义或者穆斯林的认同。埃及和叙利亚领导人当下的确正在同伊斯兰激进主义进行斗争。
1702927540
1702927541
即便是在国家处于上风的时候,民族主义力量也有强弱的不同。比较东欧和西欧的情况对我们具有启发意义。在共产党统治下的东欧,民族主义和族群冲突被压制了半个世纪。冷战的结束和苏联的解体,使得许多这类的冲突开始激化。例如,随着冷战的结束和共产党政权的垮台,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穆斯林以及科索沃阿尔巴尼亚人之间的争斗开始爆发,并且在南斯拉夫导致了可怕的后果。在整个前苏联地区,存在着很多跨越国界的族群群体,今后它可能导致更多的族群冲突和民族主义的复兴。冷战后西欧的情况与此相反,国家内部的冲突是微不足道的,原先相互间激烈争斗的国家组成了一个规模更大的欧洲联盟。怎么解释这种现象呢?
1702927542
1702927543
其最主要的原因可以用自由主义理论来加以解释。当人们生活变好以后,相互间的敌视可能会有所缓解。其中部分答案可能同民主有关,因为当人们有机会公开追求自己的目标之后,情绪化的东西可能会得到较好的管控。一些西方敌对思想就是通过民主的进程而被消除的,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联邦德国国内的辩论,导致修改教科书和重新认识德国的历史。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地区制度的作用,这些制度把西欧人纳入一个更大的、摈弃极端民族主义思想的框架之中。幸运的是,许多东欧国家希望加入欧盟的意愿,对于使得本国领导人和民众民族主义情绪温和化,发挥了重要作用。欧盟的软权力的确有助于促进东欧经济和政治重大变革,这种快速的变革在过去是不可能实现的。
1702927544
1702927545
然而,即使在西欧,民族主义远未消亡。许多欧洲人不希望自己的国家认冋被完全埋没在欧洲认冋之中。法国人和德国人还对对方心存某些疑虑。法国支持欧洲一体化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牵制德国。不仅如此,许多西欧人担心外来移民损害自己的民族文化。他们害怕北非人和东欧人移居西欧。有专家指出,“9·11”恐怖袭击以及随后发生的马德里和伦敦恐怖袭击证明,欧洲国家公民和领导人未能妥善解决欧洲大量穆斯林移民所面临的政治与经济困难。发生在法国的骚乱也表明,许多从北非来的移民未能成功融入法国的经济与社会中。与此同时,西欧的右翼政党煽动仇外情绪,这也提醒我们西欧的民族主义和族群间紧张关系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彻底解决。正如2011年7月发生在挪威的悲惨事件所表明的,憎恶外国人的人,也会成为他们自己所痛恨的团体中的最极端成员,采取恐怖主义行动。
1702927546
1702927547
随着出生率下降以及边界控制放松,欧洲不可能阻止来自地中海一带贫穷邻国的移民。如何解决好维护欧洲的认同与让移民更好地融入社会之间的关系,这是欧洲正面临的挑战。世界上其他低出生率的富裕国家,也将越来越要面对同样的挑战。
1702927548
1702927550
技术和权力分散
1702927551
1702927552
还有第三种有关未来世界的构想,它不像福山和亨廷顿的观点那样武断,但更接近现实。这一观点的基本内容是,技术,特别是信息技术,正在导致一种中央政府的权威相对弱化的权力分散(diffusion of power)现象。20世纪是权力集中在首都的时代,这种权力集中化的过程,在苏联和纳粹德国专制统治时期发展到了顶峰。但是,经济和信息网络正在促使政府的某些治理功能,转移到比国家的层次更高或者更低的行为体手中,其中一些治理功能从政府转移到私营和非营利部门,正如表9.1所显示的。
1702927553
1702927554
1702927555
1702927556
1702927557
表9.1 21世纪治理的分散化
1702927558
1702927559
本书第八章提到,信息影响权力,并且在21世纪,所有类型的政府都会发现,随着信息技术的逐步传播以及相关费用的持续降低,自己的控制能力正在受到侵蚀。人们在20世纪中叶曾经担心,计算机将导致一个乔治·奥威尔在小说《一九八四》中所描述的那样的权力集中的世界。然而,事实证明,分权效应更为强大。
1702927560
1702927561
至于信息革命对权力分散化的推动作用到底有多大、有多深,每个国家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而且可能会产生抵制权力分散化的力量。但总的来看,本书第八章所论述的有关政府逐渐丧失对外政策的垄断权以及不得不在世界政治中同非国家行为体共享一个舞台的情形,是极有可能出现的。
1702927562
1702927563
权力的分散既可能导致积极的后果,也可能导致消极的后果。一种好的前景是,技术促进经济发展并使得专制政权较难以维持下去。其结果是加快民主和平群岛的扩大。一种坏的前景是产生新的封建主义,那些极具破坏性的个人、恐怖主义者以及弱小的国家获得了大规模毁灭性武器,从而造成了真正的无政府状态,它不同于国家间体系的无政府状态。在这样一个不安全的世界中,历史发展可能会倒退,经济全球化的步伐会受阻,公民会牺牲民主自由权利,以便建立起霍布斯所构想的可以为个人安全提供基本保障的专制政府。
[
上一页 ]
[ :1.702927514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