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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公众 第十五章 缺位的统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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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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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一元论的实践已经使社会中政治、经济力量的普遍集中合理化。由于认为社会作为有机体应具有其自身目标,所以理所当然,这些目标应由法律和权力中心清楚地告知每一个人。人们不得不将灌输给他们的目标当作共同目标;如果接受,它将被强制执行;如果它看起来的确像是民族国家的目标,它将被作为制约一切的规则传承下去。正如歌德(Goethe)在诗中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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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奇迹终于得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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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精神足以表达千种愿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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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这种的方式,伟大社会的赞歌已经写就。两千年前,所有如古代中国与古罗马帝国那样的成熟文明可以互不往来共存于世。而今,食物供给、原料加工、制造业、通信以及世界和平等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体系,无论去除其中的哪个部分,整个系统的平衡都将受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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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视这一体系,其中广泛存在而又错综复杂的各种互动关系蔚为壮观。它也许像某些乐观的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本质上意味着人类手足情深,因为所有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显然都彼此相互依存。但是,作为个体,人不会俯视这个体系,或者展望到它的终极发展方向。对他而言,看到的就是周围的真实生活,感受到的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水平的提高,还伴随着他命运中数不清的各种压力。在乡村,我的邻居借钱种植马铃薯,但却不能将马铃薯卖掉换钱,他面对乡村商店要求立即支付现金的账单无能为力,他无法分享那个乐观的世界相互依存的哲学观点。如果远在纽约的经销商拒绝了他的马铃薯,这对他来说,将是一场如同旱灾或蝗灾一样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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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收获、5月播种,这自古以来的耕种规律而今已然改变。春种、秋收不仅受制于天,还受制于看不见的人,如同放风筝,他们用一根细线便可以在远方操控一切。乡邻的生活也许会比先辈更多彩,也许更富有、更健康,据他所知,也许更快乐。但是,他的生活却受制于看不见的人以及他们令人迷惑的行为。看不见的市场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的眼界和能力已经无法起决定性作用了。他只是延伸到他视野地平线链条上的一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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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销和投机,是衡量人们劳作与收获性价比的一把尺子。将兰开夏(Lancashire)的出产推向市场,迪布利(Dibblee)说:“不考虑兰开夏其他城市的市场化组织,仅曼彻斯特(Manchester)和利物浦(Liverpool)两地的商人和仓库老板动用的资金就比整个棉花加工贸易业所需的资金多得多。”(2)依据安德森(Anderson)的计算,1915年,芝加哥(Chicago)期货市场上的谷物价格是实际收购价格的62倍,成交价还不知翻了多少倍(3)。当人们为一个看不见的、不确定的市场提供产品的时候,“投机者的最初计划”(4)永远得不到满足。市场调节通常是粗略的,代价是高昂的,需要靠推销和投机来体现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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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况下,既不需要手工匠人般对整个工作流程规范性的把控,也不需要节俭美德,经济和劳作是事业成功的全部依托。笛福(Defoe)在《地道的英国商人》(Complete English Tradesman)(5)一书中写道,“贸易不是一场假面舞会,人们不必戴着面具扮演角色……贸易应该在平原上,是看得见的真实的生活……,以用心和节俭为基础”……因此,“用心经营和节俭美德将会创造出无穷财富”。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也许会回应说,“一个人可以通过诚实劳动获得一切,将他获得的财富积累起来(除了必要的开支)必将变得富有。如果真是这样,统治世界的是什么呢?一切赐福都可以靠诚实劳动获得,人们无需远见卓识和智慧判断。”直到最近,长辈仍在用笛福和富兰克林的原话来劝导年轻人,尽管富兰克林对全能上帝的寄托有所保留。但是,实践证明,成功很少是靠节俭得来,更多是靠开阔的视野和商业信息。在一切堂皇的伪善言辞下,这一新原则带着兴奋朦胧地指向那个真理,若想获得商业成功,人们必须将精力和思考投向无形的外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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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导致组织体系在宏观上产生出专横力量。为了自我保护,对抗看不见的经济力量,对抗强大的垄断者或恶性竞争,农民们建立起一个又一个集中销售代理机构,商人们建立起一个又一个贸易协会,每个人都在积极行动,直到协会的数量和拿工资的秘书不计其数。这种现象很普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有了“全国微笑周”(National Smile Week)。无论如何,我们已经看到了内布拉斯加州(Nebraska)的例子,如果你希望在内布拉斯加州禁酒,那么,你必须在所有地方都禁酒,因为内布拉斯加州无法独存于世,它在国际贸易中的力量是那么微不足道。我们已经有了认为社会主义只能存在于社会主义星球上的社会主义者;我们已经有了深信资本主义只能存在于资本主义星球上的休斯大臣(Secretary Hughes);我们已经有了只能逆潮流而存在的所有帝国主义者;我们已经有了相信在国家范围内组织并兜售憎恨便会滋生更多憎恨的三K党人(Ku Klux Klansmen);我们已经有了1914年前被告知必须在“世界强国与没落国家”(World power or downfall)之间做出选择的德国人;我们已经有了1919年后许多年间,除非其他国家都感到不安全,否则法国人就无法在欧洲拥有安全感;我们已经有数不胜数的以自己的意愿为标准寻求稳定的冲动,而这一切构成了人们行动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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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将越来越多的人纳入同一法律体系和习俗框架内,已经有太多努力被不懈地付出,当然,目的是希望在更大的地域范围内拥有立法权和法律执行权。这些努力是由中央政府、政府各分支机构、地方委员会以及权力委员会集权决定的。无论这种集权力量是好是坏,是永久的还是临时的,它至少是客观存在的。处于权力中心做决策的人总是离他们所统治的人民以及他们要处理的事务很遥远。即使他们努力尽职尽责,把自己当作人民利益的代表,说他们遵照人民的意愿,也纯粹是一种虚构。他们也许会英明统治,但不会同人民积极协商。他们最多在回应选民时制定宏观政策,而选民只依据具体结果判断和行事。统治者关注全局,而在变化无穷的具体情况上是模糊不清的,他们的缺点是抽象化和普遍性,在政治中体现为教条主义和官僚主义。相反,被统治者看到的是世界生动而真实的不同侧面,他们很少凭空想象,他们最大的缺点是把个人偏见当成普遍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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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加大的决策中心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距离侵蚀了所有先前公众舆论理论的原则(6)。一个世纪前,小国论被推崇。在小国中,选民可以通过与邻居们交谈,充分交换并修正彼此的观点。他们当然还可以考虑看到的、想到的,甚至是外国人的、不同世界的古怪看法。但是,小国本身无法成为人们讨论的话题,人们在这一问题上看似无所作为。年长者对已被认可和接受的法律,不会贡献任何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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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管理缺位,就会缺少对观点的检验。由于结果通常被太遥远或太久地搁置,导致错误无法被及时发现。相关因素太遥远,它们无法真切地指导人们的判断。现实遥不可及,主观臆断广泛存在。在相互依存的世界里,主观愿望比习俗和客观规律更容易成为人们的行动准则。他们以为了自己的需求和寻求普遍“安全”为名,以牺牲其他所有人的安全为代价;为了寻求普遍“道德”,他们以牺牲他人的爱好和舒适为代价;为了所谓的“国家命运”,他们自己需要什么就索取什么。行动与经验、原因与结果之间的距离孕育出对表达自我需求的狂热,乃至每一个人都想自己所想,唯自己所需。因此,这样的人无法对社会事务产生深刻影响,也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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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公众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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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历一番反抗斗争,伟大社会的集权是不会被接受的,而且反抗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7)。托克维尔(de Tocqueville)认为,没有基层公共机构,一个国家也许会处于自治状态,但并不拥有自由精神。集权对于各种权力的掌控是有利的。“你们要做什么?”阿瑟·杨(Arthur Young)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对一些地方省发问。“我们不知道,”他们回答,“我们得看巴黎要做什么。”地方事务掌控在遥远的集权者手中,由事务繁忙、很容易疏忽细节的人来处理。与此同时,培养和选拔基层政治人才也被忽略了。不堪重负的中央权力机构膨胀成巨大的官僚阶层,其行政官员要处理海量文件,但却几乎接触不到那些具体的人或事。集权在法国教育部长著名的夸耀中登峰造极,他说:现在是三点钟,法国所有三年级的学生都在写拉丁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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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赘述,集权统治越甚,人民参与讨论并给出思考意见的可能性就越小;这样的集权统治范围越广,它能够考虑到的事实真相和具体环境的信息就越少;它与基层体验的冲突越多,距离源头越远,自我意识越强,它的强制力就越弱。通用规则常与具体需求相抵触,远方强加于人的规则常会缺少认同。由于越来越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越来越体现自己的想法,所以他们更加依赖武力而不是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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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集权社会受控于一个虚构的故事,即统治者是公众意志的代言人。这个故事不仅消磨了公民个体的主动性,也使得公众舆论变得无意义。当公众作为一个整体采取行动时,它如此庞大,乃至对具体事件的粗略决断都不具有可行性。在前面的章节中我们已经验证过,通过公众评判一个规则的可行性或者一个新提议的合理性是否可行,结果发现,当公众人数达到数以百万计的时候,问题会无望地纠缠在一起,无法找到解决的方案。在这种状况下,谈论民主或者谈论公众舆论的改良是无意义的。面对如此复杂的情况,公众只能表达自己支持或反对某个权力政体,余下的便只有忍受它,温顺地服从或者逃避它,总之,选择一种看起来最方便的方法。因为在实践中,有机社会理论意味着集权,是一种意志在事务中的具体实践。那么,这也就意味着人们必须接受他们个体意志的失落,或者设法揭穿集权者宣称代表所有人意志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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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浮士德》(Faust)第二章,第五幕,第三场。原文:“And then a mighty completed stands,One mind suffices for a thousand ha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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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迪布利(Dibblee):《供求法则》(The Laws of Supply and Demand),引自小B.M.安德森(B.M.Anderson,Jr.),《货币价值》(The Value of Money),第2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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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小B.M.安德森:《货币价值》,第25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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