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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收益成本比率为采取行动提供了有效的指南,但它并不能说明所有的问题。从这些数字中可以看出,维和部队是收益递减的——持续扩大维和行动的规模,投资对应的收益会越来越小。当然,规模并不是全部,质量也是很重要的。最初派往塞拉利昂的大批联合国维和部队没有发挥作用,因为当时的驻军既没有得到授权,也没有战斗士气。但是在既定的质量水平上,规模就很重要。虽然维和的收益随着规模增大而递减,但至少存在某种最优的规模。最优规模的概念可能听上去很深奥,其实它的意思很简单。当规模达到最优的时候,维和行动的边际成本等于边际收益;规模一旦超过这个最优值,边际成本大于边际收益,就得不偿失。原则上,求解维和行动成本收益率的过程也就是求解其最优规模的过程。很显然,维和行动面对的形势各异,不可一概而论,所以仅通过统计分析数据是无法得出结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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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那个简单的模型推算——虽然它尚不完善,但暂且用来做个示范——使维和行动的边际效益等于边际成本的最优投资规模在1亿到2亿美元之间。投入2亿美元,再发冲突的概率下降25%,相当于50亿美元的收益。10年间的总成本是20亿美元——有效的维和行动代价是高昂的。虽然在这个规模上,维和行动的收益成本比率不是最大的,但净收益高达30亿。这只是保守估计,因为这个战争成本的估计忽略了很多重要因素,所以我认为维和行动真实的整体回报应该更高。政治领导人的核心任务就是动员集体力量来提供公共品,并且保证其收益高于成本。国际维和就是这样一种公共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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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量化分析是否纯属信口开河?我认为刚果民主共和国的例子说明维和部队的介入避免了一场灾难。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投入这次维和行动中的资金就会收到很好的回报。量化分析为这种判断提供支持。没有人会傻到把政策建立在数字之上,但毕竟涉及巨额资金的使用和多少人的生命,要想避免“拍脑袋”决策,当然得借助可量化的信息。更何况,事实上国际维和也不受援助机构的青睐——各国援助机构当然希望把本国国防部支出的这笔巨额经费转到自己账上,而相关决策不应当是各方博弈争抢地盘的结果。所以,最终还得回到国际维和的回报是否值得投入这么多经费的问题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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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开始没有地面部队很难保证维和的效果,但是到目前为止,英国在塞拉利昂的行动表明在5年之后可以撤出国际军队,以快速反应部队(rapid reaction force)提供的安全保证取而代之。法国直到1990年后期的安全保证,曾有效地把一个典型的非洲法语国家爆发内战的概率从10%减低到3%。法国的这种安全保证对内战风险的控制也许有助于判断远距离保证是否收益大于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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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开始思考如何做法国在非洲军事干预的成本收益分析时,我构思了三个需要的部分:其一是冲突风险下降的数字——我刚才已经给出这个数字,从10%下降到3%。其二是把风险降低到这个程度所需的成本。我向法国财政部询问他们的快速反应部队花多少经费,他们反馈给我一个大概的数字——每年10亿美元。需要提醒的是,这只是一个估计值,不见得准确。这个数字相当于往一个国家派遣一支超级庞大的维和部队的经费,但是大概正因为如此才更加可信。事实上,用于提供安全保证的军队一定要足够应对预计最大规模的行动。最后我们需要估计被避免的冲突可能导致的损失。对于维和行动我用的数字是200亿美元,但是对于远距离保证,我想到一个更方便的办法——与其相比没有任何维和行动的情况,不如相对于维和部队一直驻扎不撤离的情况来为远距离保证估价。这么一来我的问题就变成:在冲突风险不变的情况下,如果用安全保证的方式维和,有多少士兵可以撤离回国?这么考虑问题的好处是,我不需要估计冲突概率的改变对应的收益,因为用这个办法冲突风险是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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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部队撤离回国的利益显然取决于部队的规模,以及一支快速反应部队能够应对的事态数量。比如,我估计如果一开始驻军的开销是5亿美元,那么可以减少到1亿美元。这个估计数字只是打个比方,毕竟现实中没有那么多类似的实例可供参考。不过我们可以循着这个思路去指导现实的决策。比如说,一个远距离机动的快速后备部队的士兵应对冲突的效果远不如一个驻扎在冲突发生地的士兵。但是如果同一支快速反应部队可以应对多个地区的冲突事件,那么使用快速反应部队的效率就比在多地分别驻扎地面部队要高得多。快速反应部队好比消防队,而当地部队则像是自动喷水消防系统。在我的例子里,一个快速反应部队只要能为三处冲突后地区提供安全保证,那么它的收益就大于成本。而这还没有算上绝大部分时候士兵们无需驻守他国的好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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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从本章的讨论中得出什么结论?冲突后社会非常脆弱,没有单一的政治对策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维持冲突后国家和平稳定的关键办法是维和行动,而且维和行动后期应该转变成远距离保证的方式。维和行动在派遣国和接受维和的地区两方面引起不安情绪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些不安是没有必要的。即便是维和行动也不能立竿见影,往往需要持续约10年之久。维和行动为经济重建保驾护航,两方并非对立,因此发达国家的援助机构和国防部门之间的预算之争实属不必。建立冲突后地区的和平局面耗资不菲,经济重建也需要巨额预算。为维和行动投入大量经费的理由是其回报远高于成本。因此我们应当支持维和行动。与此同时,冲突后国家也需要大量的经济援助。有了援助,经济能够更快复苏,维和部队才能真正撤出冲突后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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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里指的是德国哲学家康德在1785年出版的《道德形而上学的奠基》一书中提出的“定言令式”(categorical imperative)的“普遍法则形式”(the formula of universal law)的检验。根据普遍法则形式,如果你愿意自己行事的准则成为所有理性人都采用的行为依据,那么你的行为就合乎道德,否则就是道德上不应该做的行为。——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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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忠诚反对党,早年在英国或其他英联邦地区的国会中拥有最多议席的在野党,称为“Her Majesty’s Loyal Opposition”,即“女王陛下的忠诚反对党”,这些在野党反对执政党的纲领,但忠于王室和宪制。——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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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哥本哈根共识是丹麦的一家智库,从2004年起每4年发布一次全球最重大问题解决方案的排行榜,旨在为慈善家和决策者投资的优先顺序做出建议。其专家组由世界级经济学家组成,其排序享有较高的国际声誉。——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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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枪炮与选票 第二部分 面对现实:残酷、野蛮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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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枪炮: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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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不是枪炮杀人,而是人杀人。卢旺达发生的种族灭绝的历史告诉人们,大规模屠杀用不着枪子儿——胡图族政府用砍刀夺走超过50万人的性命。但是如果你的敌人手里有枪,你也必须有。胡图族政府可以用砍刀屠戮图西族手无寸铁的平民,但是反对派要和政府军作战就必须有武器。没有叛军的枪炮,就没有叛乱,也就不会有残酷、野蛮又漫长的内战。与此同时,因为邻国的政府有枪,我国政府也需要枪——没有枪炮就不能保卫平民不受持枪邻国的威胁。这就是许多政治领导人获得支持的主张:最核心的国家公共物品是国家安全,保障国家安全的办法就是增加军费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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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许多其他问题一样,一个拥有枪炮的国家会更危险还是更安全是由实际情况决定的。除了因为狂热的政治立场而扩充军火之外,还有三种非常合理的可能性:第一,廉价又大量的枪炮可能增加暴力冲突的风险;第二,拥有这些枪炮会使暴动的后果十分严重,所以反而起到震慑作用,使反对派不敢轻举妄动;第三,冲突越频繁的地区枪支越泛滥,但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在动荡不安的社会中,人们倾向于拥枪自卫——枪支泛滥是结果,而非原因。理论家们似乎相信这些问题可以用意识形态来解决,他们热衷于表面上说得通事实上站不住脚的各种政治信仰,而这很有可能只是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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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枪支也许最重要的问题是,它们能否起到震慑暴力的作用。为了回答这个问题,首先需要知道为何政府要大量购置枪支弹药。这相当于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是暴力的风险导致军费增加,还是军费增加造成暴力的风险?如果军费支出能确保国家安全,那么这笔钱就花得值。不过,在陷入这种简单的思维模式之前,我决定先考察究竟是什么带动军费支出。在我年轻的时候,当时的马克思主义者们曾经很热衷于把这个问题归咎于“军事工业复合体”(the military-industrial complex)[1],而我却不认同这个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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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冷战期间学术界曾研究北约(NATO)和华约(Warsaw Pact)的军备竞赛。但随着冷战的终结,这个领域无人问津。近年来很少有针对发展中国家军费开支的研究,所以我和安珂决定自己动手。因为缺乏经验,我们花很长时间才走上正轨,最终于2007年发表研究成果。不久就受到哥斯达黎加总统、诺贝尔和平奖得主阿里亚斯(Arias)的委托,在这篇论文的基础上撰写政策建议,以支持他削减军费开支的计划。哥斯达黎加几乎取消军费开支,这是领先于世界的成就。我们很高兴能够用研究得出的证据支持总统先生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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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并不乐意公开军费开支的数据。这一点都不奇怪,但这增加了对军费的分析难度。我差点就说服美国政府提供他们对各国军费的估计数据,但最终被拒绝了。于是我们采用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tockholm Peace Research Institute, SIPRI)的估计。我们决定用军费开支占国民收入的比例作为军费的指标,根据SIPRI的数据,从1960年到1999年40年之间军费占国民收入比例的全球均值为3.4%。从百分比来看似乎很小,但实际金额是庞大的:到2006年这个数字高达1.2万亿美元,相当于全球援助预算总量的10倍。单是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就花费了90亿美元。而这些国家收到的援助经费总额为340亿美元。我们的问题是为何某些国家的军费比例高于其他国家,以及为何某些时期的军费开支高于其他时期。我们发现最高的军费比例为国民收入的46%, 最低为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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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最简单的问题着手研究。政府大幅增加军费的一个最明显的原因,就是本国正在和他国交战。我想,如果这一点不能从数据中得到验证,那我们最好就此放弃,换个课题。我们如愿得到预期的结果:在相同条件下,如果一个国家正与别国交战,其军费开支占GDP的比例会比其他国家高出1.5%。然而,如今很少爆发国际战争,由这个原因导致的军费开支只是全球军费的很小一部分,绝大部分的开销是花在和平时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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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国家目前没有和其他国家打仗,并不意味着该国自认不存在外部威胁。我们冥思苦想,希望能找到一个衡量外部威胁的指标。我们想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具体来说,如果一个国家曾经对外用兵,可能就会担心再次打仗。也许这威胁来自邻国,比如邻国政府穷兵黩武,或者自诩国际警察,热衷于拯救他国于水火之中。我们决定按照这个思路试试,专攻二战后的战争史。果然,一个国家只要曾经和别的国家打过仗,它长期的军费开支和没有打过仗的国家相比平均高出1.8%。我们又考察这种高额开支是否随着时间而缩减。按理说总该有缩减的时候,但是我们没发现这种趋势,根据可掌握的信息,多年前发生的战争使得军费支出至今仍居高不下。如果我说得没错,那么这就意味着国际战争的代价之中很大部分是在战争结束后累积起来的——国家在战后继续被巨额军费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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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国家潜在的外部威胁可以用其先前经历过的战争作为指标,不过我们采用的指标更加简单,那就是冷战。冷战很显然是一段各国深受战争威胁的时期,不过与之前提到的第一种指标不同,这威胁从未成为事实。除此之外,冷战有一个清楚明确的结局,也就是苏联的解体。因此冷战的终结意味着多国的潜在威胁同时解除,这不啻为一项自然实验。你将会看到,这种自然实验是非常有用的,它可以模拟那些困扰“力利浦特”们——最底层10亿人的小国家——的大小冷战终结的影响。那么,冷战结束对全球军费开支有影响吗?当然,冷战结束后全球军费骤降35%。苏联的崩盘为全世界贡献和平红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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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冷战期间战争威胁的性质是不同寻常的:美国和苏联虽无国土交界,但依然可以互相威胁。这自然是他们有核导弹的缘故。除此之外,差不多其他的外部威胁都在邻国之间产生。没有共同的边界,就谈不上真正的威胁。哪怕是后来的核导弹扩散也没有改变这个情况:印度和巴基斯坦正是因为毗邻而相互戒备,所以如今才会各自把核导弹对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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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邻国的威胁到底有多大?在同等条件下,这取决于邻国的军费开支是多少。针对战争的研究有不少漂亮的经济学模型。经济学很擅长用术语包装丑陋的研究对象,比如,这些研究战争的模型就被命名为竞争成功函数(contest success functions),其重点在于假如你的敌人增加军费,那么你的理性选择就是也增加军费。这一点也许你凭直觉就能想到,不过经济学家们的数学证明无疑为我们提供了可靠的验证。有了这铁一般的定理,我们就可以研究“力利浦特”是否真的存在军备竞赛。首先我们需要按照国界相邻的标准分类的数据。我们找到一个本该是现成的数据库,没想到谬误挺多,比如中国居然和乌干达接壤,所以又做了一些处理才能用。顺便说一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干我们这行的研究工作需要耐心,你得检查、检查再检查才能确保不出差错。我们的数据很好地遵循定理:在同等条件下,如果一个国家增加军费,那么它的邻国也会增加军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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