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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南北双方在没有国际社会调停的情况下居然自动和解。这是巴博和索罗两人之间的协议。巴博赶走外国安排的总理,改由反政府武装领导索罗担任。贝迪埃和瓦塔拉都被排除出局。巴博和索罗承诺如期召开选举,但是因为停火没有国际社会的介入,就不用担心被要求让淘汰的候选人参选,也没有人来监督选举是否自由公正。正如你已经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现任领导人可以用一系列的手段来赢得选举,所以这么一来巴博和索罗不再担心和解等同于输掉大选。这个内部协定对双方都有利。援助经费可以得到恢复,科特迪瓦的海上石油也能顺利开采。政治博弈的这一步棋走得真是妙极。然而不到一个月,索罗差点在一场直升机事故中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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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特迪瓦终于找回和平。但是持续整整10年的政变、战争和选举已经把国家毁坏得千疮百孔。科特迪瓦衰落后,塞内加尔取而代之,在非洲法语国家中处于领先地位。科特迪瓦的这场灾难到底有没有办法避免呢?是时候谈一谈解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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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枪炮与选票 第三部分 改变现状:政府问责和安全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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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国家体制建设与民族国家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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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美国总统小布什一开始反对美军参与阿富汗重建,但是后来又转变立场。我将会分析重建为何这么困难。当今世界上运转良好的国家都曾经走过漫长、痛苦而曲折的道路,最终塑造成为获得全体国民认同的国家。只有这样才能把社会凝聚在一起,动员全民统一行动,这对社会公共品的提供至关重要。在高收入国家,我们认为这些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以至于会忘记它们的重要性。从法律意义上来讲,一个国家(state)只需要获得其他国家的承认就算成立。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就是这么产生的。但是因为它们还没有被塑造成为民族国家(nation),所以这些国家的公共品才会严重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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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大多数的现代国家都有过族裔多元的过去。现代国家疆界的形成,不是来自原始的民族团结,而是解答这样一个核心的安全问题:多大的领土面积最适合产生暴力垄断?把共同的民族起源与国家领土捆绑在一起的这种理论,追溯其出处,通常认为是19世纪浪漫的城市中产阶级民族主义者们幻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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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的形成不是族群凝聚力的结果,而是由暴力的经济性质所决定的。我们现在知道,暴力不是建国的结果,恰恰相反,不以国家形式存在的社会往往暴力泛滥。暴力的制造取决于可用的技术。原始的狩猎采集社会极端残暴,因为当时的技术水平让人别无选择:靠狩猎采集生活的一群人要想战胜邻村另一群人,就得在黎明前率先发动袭击,在敌人还来不及拿起武器时擒获他们。如果有任何群体愚蠢到相信和平协定,那他们恐怕还来不及改变主意就被血洗。所以暴力是这些社会的本质特征:更准确地说,这些人应该被称为猎人、采集者和杀手。但是随着技术的发展,暴力的制造呈现出专业化趋势,并有了规模经济效应。这两个现象都使得暴力成为一件需要支付报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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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首先假设在一个没有政府的原始社会中,社会由许多情况相同的家庭构成。现在这个社会有一点差异。有的人更擅长生产劳动,有的人体格更强壮。请问在四种人当中,不擅生产但是身强体壮的人会如何谋生?他们会抢劫那些生产力高但是弱小的人。这些生产力低的壮汉放弃劳动、专事抢劫,变得越来越擅长于暴力。暴力也是一门技能。专门从事暴力的人就有一种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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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专业化的基础上,我们引入暴力的规模经济效应,换句话说,就是规模的重要性。在这一点上,暴力与众不同。规模的重要性,在其他经济领域都是直到工业革命后才能体现出来。在工业革命之前,1000人的农场中每个人的生产效率并不比一个人独自耕种的生产效率高;1000人的修鞋作坊人均劳动效率也不比一个独自经营的鞋匠劳动效率高。但是一支1000人的军队可以一个一个地杀掉1000个单枪匹马的武士,也就是说专业的暴力人士通常寡不敌众。当然,如果技术先进、筹划高明,也有以少胜多的例子,甚至还有以一敌众的孤胆英雄。虽说赢得赛跑的不一定总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但你总得把赌注压在跑得最快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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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组建或者加入一大群专业武士,在一片领土内部垄断暴力,你作为这个群体的一员会更安全。这就是一个很有力的诱因。但是安全并非唯一的顾虑:要有收入才能过日子。专门从事暴力的人放弃从事生产的机会。他们的收入从哪里来?黑手党成员都知道答案,一旦建立起暴力的垄断,就有权力向领地内的其他居民收取保护费。那么为什么居民们不逃跑呢?也许你的军队可以惩罚那些试图出逃的人,你可以把人民变成农奴。也许人民无处可逃,因为别处也有类似的军队,逃跑不过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罢了。又或许你在本地的暴力垄断保护人民不受外来侵略,所以收取报酬是正当的。因此,你这支军队无意之中在提供一种公共品: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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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为当地提供安全这种公共品不是你有意而为,你也逐渐意识到再多提供几种公共品对你有好处。其中一项就是鼓励你的人民相互交易。如果他们因此致富,向你缴税,你也会变得富有。所以你向他们提供强制执行契约的服务,毕竟你擅长强迫。你把这称作法庭,围绕着法庭又发展出一套法律系统。你可能也会发展一些促进贸易的基础设施,比如建设公路、桥梁和市场。你还可能——这需要相当的远见卓识——稍微限制一下自身的权力。你只需放弃一些权力,就能避免富人一味提防自保、拒绝投资。到这个程度,我们已经有一个国家机器,但仍然不算现代国家:公共品太有限,因为很多民众的利益都被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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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运转良好但只为少数人的利益服务的国家,到一个为全体人民服务的国家,这最后的一步却又是一段漫长的征途。一旦被邻国包围,这些国家就构成主要威胁,不是你吞并它们,就是它们吞并你。于是各国穷兵黩武,提高税收,而且战争催生民族主义的思想——人民开始感受到一种共享的身份认同。当有效运转的国家制度促进经济发展时,哪怕是政治体制漏洞百出的国家也能发展得不错,再加上新产生的国民认同感,这些国家逐渐变得强大起来。我们之前说过,专制国家随着收入的提高,越来越容易发生政治暴力。具体说来,他们会越来越频繁地受到骚乱、游行示威和政治罢工的困扰。而国民认同感又会有助于人民进行集体抗议行动。在这种压力之下,国家上层集团的精英们不得不提供更好的公共品。为了保证这些改良成果能保持下去,上层精英们有限地扩大选举权:就这样,社会朝着现代民主国家的方向一点一点地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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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简单而又有力的暴力经济学。为了把它应用于国家形成的真实历史当中,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历史的起始点。在欧洲国家形成的过程中,我认为这个起始点自然是5世纪罗马帝国的衰落。这段历史与非洲在20世纪中叶的非殖民化过程有些基本的相似之处。非洲的非殖民化的发生非常突然,“非殖民化”的概念被首次提出得到重视之后,几乎在10年之内就完成了这个进程。与之最相似的例子,就是不列颠尼亚行省(Roman Britain)[1]脱离罗马帝国而独立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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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列颠尼亚行省的非殖民化比非洲更事发突然。不列颠以高额的税收供养着罗马最大的军团,其规模相当于整个帝国军力的15%。无论谁是这支军团的指挥官,都有发动政变的可能。4世纪后期罗马帝国政治动荡,在25年之间就发生了两起不列颠的罗马军团指挥官试图称帝的事件。第一位指挥官于380年发起的政变失败。到403年,第二位志在称帝的指挥官为了增加胜算,调动整个军团奔赴罗马。尽管如此,他最终还是失败了。而这么一来,不列颠突然没了军队。由于罗马军团就是不列颠的政府,所以不列颠不但失去军队,连政府也突然消失。与不列颠在403年之后的历史比起来,非洲在独立之后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没过几年,不列颠人居然请求罗马再回来统治他们。对他们来说,哪怕是苛捐杂税也比动荡不安和政府缺位要好。但此时罗马已经自顾不暇,所以不列颠只能自己解决问题。内战爆发,公共品彻底崩溃以至于城镇经济消失殆尽。人民背井离乡往南迁徙越过英吉利海峡,出于对故土的怀念,他们把新定居地命名为“布列塔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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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们选取的历史起始点:罗马帝国衰落之后的混乱时代。不列颠以及欧洲其他地区历经几百年的乱世,群雄崛起,纷争不断,最后终于形成一个个小国。这些小国在各自领地之内能够维持一定的秩序,而邻国之间则相互提防。直到1555年,说德语的小国还有不下360个。随着时间变化,这些小国更关注外患而非内忧。为了抵御邻国的入侵,它们需要大规模的常备军队。而大规模的军费只能通过税收或者举债来筹措。收税总有个限度,如果超过人们愿意支付的额度,人们就会想方设法——比如贿赂收税官——逃避缴税。如果课税过于繁重,人们就会转而从事不便于收税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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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收税相比,举债是个更危险的雷区。收税是强制性的,而举债需要人们自愿借钱给国家。就算人们愿意借钱,他们也会要求利息。如果利息很高,举债就变得不可持续,一旦军费不够,国家就要打败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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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发现如何通过税收和举债来保证可持续的军费供给的欧洲国家,是商业小国荷兰。这个小国的地形非常不利于防御。记得我们前面说过,山地易守难攻,是有利的防御地形。荷兰恰好是全世界山地面积最少的国家。更糟的是,荷兰的人民绝大多数都是城市有产者,没有打仗的传统。而荷兰人面对的威胁是战争机器哈布斯堡帝国。在这场近似于大卫和巨人歌利亚的对峙之中,荷兰这个“大卫”身处绝境,磨炼出赚钱的技能。即使如此,形势依然严峻,因为哈布斯堡帝国掌握着西班牙在美洲殖民地的金银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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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抵御强敌,荷兰人发明政治问责制(political accountability)。要让公民心甘情愿地缴纳重税,政府必须对公民负责。当然,那时政府负责的对象不包括全体公民,仅限于纳税的有钱人。接下来,一个负责可信的国家政府能够借债,因为人民看到政府精打细算,相信其未来的偿付能力。哈布斯堡王朝发现美洲的金银不够花,也决定举债。但是没人强迫哈布斯堡王朝也实行政治问责。所以攻打荷兰的战争就变成一场利率的战争。利息计入本金再生利息,长此以往挥霍无度的借债人必然破产。所以胜利最终属于信用评级较好的国家。哈布斯堡王朝拥有辽阔的版图和西班牙美洲殖民地的金子作为担保,而荷兰只是一个实行政治问责的小国。复利的力量需要时间来验证,但荷兰能够以6%的利息借债,而哈布斯堡王朝不得不付出22%的利息,这是他们还能借债时候的情况。在战争结束前,哈布斯堡王朝就由于破产而被迫退出信贷市场。大卫就这样战胜了歌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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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国家逐渐地学到荷兰的经验。没有效仿荷兰模式的国家都被效仿荷兰的国家吞并。国家之间的战争有两个产物。其一是民族主义的兴起。19世纪浪漫的城市知识分子为了赋予民族主义一个合理的解释,编造出共同的民族根源形成国家这种概念。于是国家之间的冲突就成了民族之间的冲突——共同的民族身份这个谬论是在战场上创造出来的。同仇敌忾的情绪加上同根同源的神话,使得一个国家的居民团结成为一个民族。这个结果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它的好处在于把人民凝聚起来抗议示威,迫使政府为全民提供公共品。也许这是历史上第一次,人们为了全民的利益而团结一心、集体行动。民族主义的坏处在于它催生对别国的诋毁,例如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媒体给德国人冠上“匈奴”的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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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另一个产物就是财政问责(fiscal accountability)的普及。政府必须对富人负责,否则就征不到足够的税,也借不到钱。但是那个阶段的国家距离现代自由国家(modern liberal state)还非常遥远。那时的国家既不是民主国家,税收也还没有用于社会支出。富人是19世纪中叶的统治阶层,他们只关注国家安全问题。那个年代直到今天,是那些被剥夺权利的人用坚持不懈的政治抗议推动着国家的进步。为了避免更不利的局面,富裕阶层被迫逐渐地扩大选举权的范围。这样一来他们就有了公信力,能够推进再分配改革,避免过于激烈以至于动摇经济的变局。改革一旦实行即不可逆转。国家就是这样缓慢地走向民主,在此过程中,政府的政策重心也缓慢地转向普通老百姓的诉求——除了国防之外,还提供卫生和教育等公共服务。国家逐渐发展成为为普通大众的利益服务的体制——现代自由民主制(modern liberal democr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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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这样的分析,现代国家的发展历程是由暴力推动的。统治小国家的掠夺成性的暴君,一步一步地进化成为争取选票而千方百计讨好选民、承诺服务的现代政治家。沿着这样曲折崎岖的小路,现代国家最终演变成向全民提供公共服务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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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的规模经济能够使得国家不断融合成为超级大国。世界上曾经多次上演一国军力控制辽阔领土的历史,例如罗马帝国、蒙古帝国、哈布斯堡王朝、大英帝国、法国、葡萄牙、俄罗斯和奥匈帝国。超级大国的形成过程往往是十分迅速的,因为技术让国家得以极速扩张。大草原上的蒙古人发明马蹬,从而打下迄今为止幅员最广阔的内陆帝国。类似的军事扩张在19世纪也有发生。而领土扩张的速度,一旦超过建立统一的国民身份认同的速度,超级大国在试图建立国民认同感的时候就会面临异常棘手的问题。它们最终成为帝国,而不是民族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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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国家的塑造取决于政治领导人的选择。他们的选择影响着帝国转变成民族国家的速度。罗马统治者赋予其治下的自由民公民权利,使得罗马帝国终于在几个世纪之后开始走向民族国家。与此相反,昏庸无能的海尔·塞拉西(Haile Selassie)醉心当皇帝,在10年之内把埃塞俄比亚和厄立特里亚联邦强行变成埃塞俄比亚帝国和厄立特里亚殖民地。但此举注定埋下祸根,因为帝国的时代早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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