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953156
1702953157
他不仅重建经济,还让乌干达成为唯一真正成功控制艾滋病的非洲国家。他发动的“零放牧”(zero grazing)的宣传运动有效地说服了乌干达平民改变性行为习惯。海伦·艾普斯汀(Helen Epstein)在她的《看不见的治愈》一书中对此做出了精彩的描述。然而,她的书里没有提到是什么让穆塞韦尼下定决心对抗艾滋病。穆塞韦尼一心要建立强大的军队,他和菲德尔·卡斯特罗商量,把他的军官们送到古巴去接受训练。到了古巴,军官们做了体检。古巴方面传回这么一条消息:你知道你的军官们大多数HIV检测呈阳性,会死于艾滋病吗?我猜测乌干达对抗艾滋病的运动,正如他们的经济改革一样,在一定程度上是由穆塞韦尼总统的强军梦驱动的。
1702953158
1702953159
乌干达当然没有完全转型为一个问责制的政体,但这是一个国家运转的有效性得到改善的真实例子。另一个类似的例子,是1994年以后的卢旺达。保罗·卡加梅(Paul Kagame)政府,如同穆塞韦尼总统一样都出身反政府武装,目前都是非洲国家建设卓有成效的典型。穆塞韦尼和卡加梅联合侵占扎伊尔。蒙博托重用宠佞的腐败统治掏空国家,导致扎伊尔武装不堪一击。此后,穆塞韦尼和卡加梅产生嫌隙。他们都热衷于发展军队,于是就针对彼此大搞军备竞赛。我记得时任英国国际发展事务大臣的克莱尔·肖特(Clare Short)收到穆塞韦尼总统的来信,信中解释乌干达为了防范卡加梅的阴谋入侵而又一次上调军事预算。那封信让克莱尔恼怒不已。所以这就是两个心怀军事雄心而又彼此对抗的国家由此变得更加强大的例子。
1702953160
1702953161
然而,我不认为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必须走欧洲的老路。就算这条路走得通,它的代价也太大了。欧洲曾经饱受战乱之苦,我不希望看到同样的悲剧发生在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现在的战争相比欧洲曾经经历的还要血腥。战争太过残酷。一定有一条更好的通向有效而负责的国家建设的道路。但是,因为一件事情比其他选择更有吸引力就相信它,我不希望犯这样的错误。自欺欺人的思考方式困扰了发展问题几十年。我们必须着眼于现实的世界,而非我们期望中的世界。所以,尽管历史道路的沉重代价是希望存在更好的办法的理由,却不构成认为存在更好的办法的理由。
1702953162
1702953163
我稍后会给出我相信存在更好的办法的理由,但是暂且让我继续谈谈上文提到的代价巨大的模式,并且解释为何我认为历史老路是走不通的。如果我在“历史道路走不通”这一点上是正确的,但是在“存在更好的办法”这一点上是错的,那就意味着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只能困在现状之中,没有一条道路可以通向负责又有效的国家体制。某些思虑周全的人就是这么说的。迈克尔·克莱门斯(Michael Clemens)在权威杂志《外交》上撰文称,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在我们有生之年都不可能有什么起色。
1702953164
1702953165
那么,为什么历史的道路现在被封锁了呢?部分原因是国际战争和军事对抗的高昂代价导致这条道路在政治上是不现实的。无论是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还是国际社会,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即使不考虑政治可行性,历史道路还是行不通。就算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经历漫长的混战,它们也不会最终转型成为有效而负责的国家。关键的原因,在于这些国家的政府大多坐拥自然资源带来的巨额收入。这些国家在财政上类似于当年的哈布斯堡帝国。自然资源带来的收入可以长年维持高涨的军费开支,它们不需要依赖税收。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之中军费开支最高的是安哥拉,其军费曾一度占GDP的20%。然而它的政府对内并不征税,同时也是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中最不关心民生疾苦的政府。
1702953166
1702953167
那么什么道路才行得通呢?坦桑尼亚总统尼雷尔推行的道路无疑是最好的——政府领导着力于树立国民认同感。令人惊讶的是,尼雷尔的成功并不是通过营造对邻国的敌对情绪实现的。相反,他同时强调泛非洲的归属感和坦桑尼亚国民的身份认同。
1702953168
1702953169
在极少数的国家里,族裔分化的政治过程可能走过了头,只能分裂成独立的几个国家。但是,这个解决办法会造成小国家的大量产生。以最近独立的科索沃为例,深处内陆,资源匮乏,国土狭小,时刻处在战争的威胁之下。附近的三个小地区也在模仿科索沃的先例,要求独立:20万人口的阿布哈兹(Abkhazia),7万人口并且地处内陆的南奥塞梯(South Ossetia), 以及55万人口同样地处内陆的德涅斯特河沿岸(Transdniestra)。全世界范围内,目前要求独立的地区多达70个。与其中大多数相比,约克郡显得幅员辽阔。
1702953170
1702953171
如果无法塑造民族国家,那么还可以效仿加拿大和比利时。它们都是国民认同感较弱、族群认同感较强的发达国家。这两个国家由于缺乏强烈的统一的国民认同感,以至于常常摇摆在分裂的边缘。但它们都运转得非常好:加拿大排在人类发展指数(Human Development Index)的榜首,比利时是欧洲最富有的国家之一。这两个国家里的族群认同感如此强烈,但各族群又能够在一个单一的国家政体之下和谐共处,这要归功于坚实有力的问责制度——制衡机制保证联邦政府在各群体出现利益争端时立场中立。虽然不存在统一的归属感,国家照样有效运转,因为各群体相互提防,可以运用问责制度来防止自己的权利受到侵害。这样的国家也许不那么和睦融融,但却能有效运转。
1702953172
1702953173
但是问题来了,加拿大和比利时能成功,因为它们都有坚实的问责制。族群分化的社会都面临着提供公共服务的难题。这两个国家是如何克服这些问题建立起问责制度的呢?考虑它们相对于邻国的地理位置、文化亲缘以及领土大小等方面的因素,我认为最可行的解释是它们都效仿邻国的问责制。事实上,它们都“搭便车”复制邻国建立起来的制度,而这种制度在邻国已经成功塑造了强烈的国家认同感。而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周边没有实行问责制的邻国。正因为周边没有可效仿的对象,内部又有族裔对立,这些国家才没能建立坚实的问责制度,无法转型成加拿大或比利时。在没有实行问责制或是塑造民族国家之前,引入选举制度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在目前成熟的民主国家,这个顺序是反过来的——关键的是,问责制建立在实行选举之前。
1702953174
1702953175
在问责制缺位的情况下,选举竞争反而阻碍问责制的建立。国家分化会变得日益严重,在位者为了维持权力而施展各种手段,更不会实行问责制。除非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能打造出民族国家来,否则它们只能指望奇迹出现为它们送来问责制。但是这个奇迹从何而来呢?
1702953176
1702953177
[1] 不列颠尼亚行省(拉丁语:Britannia;英语:Roman Britain),也称罗马不列颠,是指从43年至410年大不列颠岛被罗马帝国占领的范围,包括英格兰的大部分与威尔士。——译注
1702953178
1702953179
[2] 布列塔尼(Brittany),意为“小不列颠”,现在是法国的一个大区。——译注
1702953180
1702953181
1702953182
1702953183
1702953185
战争、枪炮与选票 第九章 宁死不吃救济粮?
1702953186
1702953187
现在就让我们来见证这个奇迹。其关键在于,对于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国际社会只需要施加很小的一点干预,就能够发动这些国家内部的政治暴力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并且用这股力量来推动公义而不是造成破坏。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些国家需要积极的国际行动的空间是非常非常有限的。
1702953188
1702953189
即使是最低限度的国际干预也需要理由,所以我先从国际社会对关键公共品的供应着手。我会把重点放在两种毋庸置疑最重要的公共品上——问责制和安全。当然,需要国际社会提供的公共品并不仅限于此。问责制和安全是至关重要的,没有它们,国将不国。到目前为止,最底层10亿人的地区单个的国家还不能提供这两样,而且单从本国内部很难解决问责制和安全问题。这些国家里,为了这个理想而奋斗的英雄们值得支持,但是我们应当更关注这两种公共品的国际供应。我将在本章中论述,只需很小的国际干预就可以帮助一个国家跳出这种困境。而一旦跳出困境,一个国家自身内部就有能力并且应当取代国际干预,毕竟在问责制和安全方面的国际援助只是阶段性的。
1702953190
1702953191
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这些公共品的提供,不应该靠本国政府,而需要国际社会。其中有两个不同的原因。首先,到目前为止,本国自主供应尚不可行。如你所见,这些国家通常四分五裂,无法团结起来实现必要的一致行动。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这些国家太小,许多作为公共品所需基础的外部性无法实现内部化,它们都溢出到邻国去了。的确如此,对于公共品的供应来说,国家规模看的是经济而不是人口,所以一个典型的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规模比它看上去要小得多。卢森堡这个小得可笑的欧洲国家,国民收入是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平均水平的4倍。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内部的公共品,对于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来说是区域性的。一项在印度本国内部就能提供的公共服务,对于西非或者中亚来说,就得覆盖这一区域的众多小国才可行。
1702953192
1702953193
因为体量太小而达不到规模经济的公共品中,最关键的就是安全。目前高收入国家都经历过达尔文进化过程,通过暴力的竞争最后形成大到足够提供安全的国家。随着经济发展,其中大部分国家的规模也大到足够在民族国家(nation-state)的程度上提供类别广泛的公共服务。与之相反,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大多数小到不能行使国家职能。国家太小带来的问题,比国家太大的问题还要严重。如果一片大陆被分割为众多国家,每一国都很小,以至于无法内化关键的外部性,那么最重要的公共品就会缺失。甚至包括最基本的,例如发电、公路和铁路,这样的公共品在诸多小国的地区不可能在一国内部独立供应,而需要区域性的覆盖。曾经的殖民帝国在基础设施方面的决策,比独立后的各国政府要高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殖民帝国的疆域辽阔。非洲至今还依赖着它们逐渐消逝的殖民时期的遗产呢。
1702953194
1702953195
讲得具体一点,非洲中部的地理条件非常适合水力发电:辽阔的中部地势高,降雨多,雨水汇入刚果河。刚果河奔腾而下,西流入海,水力发电的潜力可满足非洲绝大部分的电力需求,而相关工程计划也进行几十年了。然而这项工程一直没有进展,因为刚果民主共和国自身用不了这么多电,其他国家又不愿意受制于刚果总统,或者说受制于任何一个供电线路途经国的总统。就这样,这些总统牢牢攥紧自己的国家主权,任凭整片大陆电力短缺。广袤的非洲大陆也很适合铁道交通。现有铁路很多是当年殖民国家铺设的。可是,在今天的非洲试试坐火车吧,如今急缺火车车辆。筹资购买火车并非难事,在世上别的地方,一家铁道公司可以把火车车辆本身作为抵押来贷款,就像我们贷款买私家车一样。但在非洲就行不通,火车不能作为抵押物,因为它能从一个国家边境开出去逃入别的国家。邻国之间在执法领域的相互协作少得可怜,所以只要出了一国的边境,就可以逍遥法外,好比逃到火星一样。
1702953196
1702953197
综上所述,在涉及公共品的方面,国家小是不利的。国家小,就人为地限制了国家提供公共品带来的好处,而这又会加剧供应的短缺:回报越低,提供公共品的动机越小。
1702953198
1702953199
对于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来说,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是,国与国之间相互协作,共同提供那些单凭一国之力无法提供的公共服务。在那些区域性的公共品方面,诸国确实有合作的动机。由于区域合作对国家主权来说算是最小的挑战,所以只要行得通,国际社会对于问责制和安全的提供就应当在区域合作的层面上进行。那么,这是否可行呢?
1702953200
1702953201
与其他国家相比,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根本没有能力在单一国家的层面上提供关键的公共品。所以人们推测它们应该比其他国家更依赖国际合作。毕竟它们能够从国际合作中得到的利益要远高于那些规模更大的、种族构成更单一的高收入国家。在高收入国家中,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对联合主权最不感兴趣的两个国家就是两个很大的经济体——美国和日本。在国际协作方面,最积极的是欧洲共同体总部所在国——种族多元的小国比利时。我差点忘了,卢森堡也同样热情高涨。而在苏联解体之后诞生的诸多国家之中,那些小国家排着队地盼着把自己的主权融入欧盟,但是俄罗斯就没兴趣凑这个热闹。
1702953202
1702953203
我们刚才展示了不同国家对国际合作的积极程度方面存在的可以理解的差别。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发达国家陆陆续续地摸到了如何协作的窍门。逐渐地,只要存在明显的好处,就可以把主权联合起来。联合主权最戏剧性的例子发生得更早——美利坚合众国原本各州分别拥有的主权凝聚为联邦主权。美国50个州,几乎每个州的经济规模都比一个典型的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大得多,这些州已经学会如何协作。另一个极富戏剧性的例子是欧洲共同体——27个国家共享部分主权,只不过其程度比美国要低很多。在另一个层面之下,经合组织由30个高收入国家组成,在协作深化国家治理方面已经有长期的经验。
1702953204
1702953205
可惜的是,高收入国家之间共享主权的这种协作模式,在其他国家,甚至中等收入国家里也找不到类似的例子。亚洲海啸之所以造成如此严重的损失,就是因为印度洋沿岸的国家没能建立起一套国际协作的地震预警系统。而在最底层10亿人的国家,国际协作的缺失就更严重。这些国家加入许多区域性的组织,但这些组织并不能有效地把成员国凝聚为一体,只不过是装点门面罢了。
[
上一页 ]
[ :1.702953156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