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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39 哈罗德·S.威廉姆斯(Harold S.Williams)在1958年的作品《日本外国人居留地故事集》(Tales of the Foreign Settlements in Japan)中,这样介绍在早期外国人居留地的商业活动中无处不在的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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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41 在那个年代,当你走进商人的事务所或外资银行,或者敲开外国人住宅的门,接待你生意的都是中国人。厨子全是中国人,家仆也基本是中国人。英国使馆的管家、脚夫和厨师都是中国人。去银行或外币兑换店兑换外币,或去买火车票,为你服务的还是中国人。[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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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43 这些条约使横滨从一个沉睡的渔村变成了国际贸易和交通的枢纽。横滨的对外贸易量超过了日本其他所有通商口岸的总和;实际上,日本所有的外国游客都是通过横滨入境的,同时日本生丝几乎都是从这里的仓库被发往世界各地的。[27]这个城市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多元文化。棒球和赛马最早从横滨传入日本,并且日本的第一家面包房、冰激凌店和酿酒厂也诞生于此。在横滨本村大道一段被称为血街(Blood Street)的街道上,西方的水手、流浪汉与日本的女招待和流氓都混在这条街上的低级酒吧里。[28]社会地位较高的日本人也享受着横滨的国际性消费文化,比如:小说家谷崎润一郎(1886—1965)就经常光顾这里的欧美书店;来自东京甚至更远地方的食客,会特地来横滨品尝中华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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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45 这些餐馆是19世纪80年代中华街合并后兴起的。在这10年间,横滨华人开始自给自足,建立了很多社区机构,如寺庙、墓地、社会团体等。[29]如引言所述,到1911年,横滨市是日本华人最多的城市。1880年横滨市的华人占全日本华人总数的69.2%,1890年占54.6%。[30]在这个年代,华人中人口最多的是广东人,他们通常经营进出口贸易、外汇、中国传统手工业或餐饮业;其次是来自“三江”省份的人,这些省靠近通商口岸上海,他们靠西方人吃饭,通常当裁缝、理发师,甚至钢琴制造师。[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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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50 图1-1 约1890年的两个华人聚居区:南京町(A)与旧居留地(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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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52 横滨体育馆位于公共花园的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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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54 资料来源:根据立脇和夫監修『ジャパン·ディレクトリー』(十二巻、一八九〇年)制成。该图来自横浜開港資料館『開港から震災まで』、一二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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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56 日本人称这一中华街为“南京町”(见图1-1中的A)。在当时,“南京”是日本人指称中国的通用代名词,有时也适用于各种外来的东西。[32]中华街还有很多其他名字。外国人简单称之为“Chinatown”(中华街),日本政府称之为“清国人居留地”。广东人会叫它“唐人街”,因为“唐人”是他们对海外华人的普遍称呼。这个地区是一个由两层砖砌建筑组成的密集网格建筑群,外侧有阳台,装饰着精致的中文招牌。横滨中华街的范围大致在堀川运河、加贺町大道和本村大道之内,其范围会渐渐固定,并凭借鲜明的建筑风格与横滨其他地方区分开来。这里最显著的特点是街道的朝向,街道相对于周边地区来说是倾斜的,但朝向的是东、西、南、北四个基本方向。有理由相信,中国人根据风水信仰选择在这里建造房产。[33]尽管在过去的100年里,横滨曾两次被烧成灰烬,但每一次重建,中华街的街道朝向和地理边界基本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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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58 另一个华人聚居区是在所谓的旧居留地(见图1-1中的B),靠近海关和码头,有雄伟的西式石质建筑。街道上的英文标志牌说明,这些华商的服务对象是欧美人,也暗示华商具有一定的英文能力(彩图3)。如今,这一曾经华人聚居地的历史痕迹几乎所剩无几。尽管很早就存在这种文化上的混血华人,但在西方人和日本人眼中,被称为南京町的这一地区始终与中国特色联系在一起,中华街也是如此(彩图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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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60 从建筑、社会和文化层面来看,中华街都是一座城中城。华人社区的标志性建筑都能在这里找到:中华会馆、关帝庙、中国戏院,以及大量中餐馆。[35]该地区以异国情调闻名,吸引了来自东京和日本其他地方的游客。因此,南京町渐渐成为横滨地方认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比如,当横滨本地人遇到东京人时,南京町的读音就是区分彼此的标志。正如一位横滨居民所说,把南京町(Nankinmachi)读成“Minamikyō machi”,[36]是一个可以原谅的错误。另外,横滨人永远不会像东京的记者那样,出于无知而经常把它称作“支那人街”。[37]“南京町”这一称谓意味着对该地区的熟悉和亲近,同时也是对横滨市地方特色的认可。尽管很多居民不是日本人,南京町仍被视为横滨市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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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62 横滨这座城市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国际主义,但它被民族差异缝合在了一起,这种民族差异产生于一套崛起的全球体系,该体系将民族国家和公民身份作为一种社会封闭工具。[38]人们从自己与所属国家的排他性关系中获得了居住权和经济活动权。在通商口岸,早期的华人移民登记在其西方雇主的合法身份下;1871年《中日修好条规》签订后,华人在法律上被界定为中国国民,但在日本享受和西方人相同的特权。[39]相反,德川幕府时代长崎在任何方面都没有依赖明朝或清朝,或其他任何政府的保护或承认。19世纪,国家和人民关系的变化,使国籍成为包容和排斥的关键,也改变了移民的意义。在中国和日本这样以民族标准来决定国籍的地方,移民很难摆脱外族的身份,这也是横滨中华街长期存在的核心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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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64 接受民族国家为国家主权的范式,并不是一个简单、快速的过程。在日本,其法律体系先发生改变,但以民族国家为基础的社会意识和行为,却是在后来几十年慢慢形成的。[40]在中国,这一过程恰好相反,社会运动激起了民族意识,接着倒逼清政府进行政治变革。[41]1894~1895年的甲午中日战争以日本的胜利告终,推动了中日两国近代民族主义的发展。可以说,居住在横滨的华人移民经历了相同的过程。在此之前,不存在一个自觉的、统一的华人群体;华人个体和其他外国人一样,享受通商条约赋予他们的权利,在经济上则根据方言组成不同的群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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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69 横滨中华街(1894~1972):一个华人社区的兴起 [:1702959656]
1702960170 横滨中华街(1894~1972):一个华人社区的兴起 华人形象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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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72 日本与中国的军事冲突,在日本国内掀起了一场爱国主义的狂欢,提升了国家在大众心目中的地位。胜利激起了日本人的自豪感,加剧了他们对倒霉的中国对手的鄙视。当然,日本人对华人的看法是多样和多重的,但当他们将华人作为一个整体看待时,观点却趋于一致。当这些形象开始对华人的生活产生消极影响时,华人也开始把自己作为一个民族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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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74 战前,日本社会对中国文化表现出一种矛盾的崇拜。唐纳德·基恩(Donald Keene)指出:“中日开战之前,在日本的中国使节受到热情友好的接待,这在提供给欧美政要的豪华娱乐活动中是见不到的。”[43]但这种热情友好只是中日关系的一方面;蒲地典子则持相反意见,认为明治时期日本普通人对中国的感情很复杂,掺杂着“友好、羡慕、怨恨和蔑视”。[44]但在横滨,因为有面对面接触的机会,华人和日本人之间显得亲密且友好。基恩认为,现有资料显示“横滨的华人商贩‘非常受欢迎’”。[45]另外一段回忆的文字也能印证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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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76 中国商贩把头发盘在头顶[中国男人扎长辫子是为了表示他们服从清政府——本书作者注,后同],挑着和他们差不多高的箱子,用蹩脚的日文叫卖,显得非常有趣。他们通常是来卖丝织品的,日本人对他们很熟悉,叫他们“阿茶先生,阿茶先生”。战争开始后,日本人的敌对和蔑视情绪才逐渐升温。但这绝非日本人民天生对中国人产生的情绪。[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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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78 日本观察者所使用的词语,大致可反映出他们对华人的态度:从政治中立的称谓“清国人”,到指涉民族性的“唐人”或“南京人”,再到带有贬义的“支那人”。恰恰是“阿茶先生”一词的继续使用,意味着平民百姓继续保留着对华人的良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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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80 除了有广泛的社会接触外,华人和日本人之间的通婚和恋爱,也多少柔化了彼此的边界。日本法律并没有像在美国排华时期的某些州那样,明令禁止与华人通婚。[47]相反,华人和日本人的通婚非常普遍,因为横滨华人社区里的未婚女性数量稀少,单身汉却泛滥成灾,比如1893年,这里有2415名华人男性,华人女性却只有910人。[48]嫁给华人的日本女性基本上就成了中国人,因为1950年前的日本法律规定,嫁给外国人的本国女性自动转而拥有与丈夫一样的国籍。[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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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82 出生于横滨的中国革命家冯自由(1882—1958)回忆,跨民族的恋爱关系普遍存在,而且后来会演变为合法的婚姻关系:“吾国侨日工商无论挈妇居日与否,大都好与日妇同居……其初月给数元为报酬,久之感情日洽,形同配偶,生子后尤为密切,更无权利条件可言,亦无所谓嫁娶,特横滨唐人街之一种习惯而已。”[50]英文报纸《日本每周邮报》(Japan Weekly Mail)的编辑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他们指出,与美国或澳大利亚的华人社区相比,在横滨,“中国人……通常会娶一个日本女人,并且永久定居下来”。[51]日本方面的资料也证实,在华人丈夫回国的时候,有的日本妻子会随行,剩下的则在死后按照中国的礼仪葬在横滨华人的墓地里。[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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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84 即便是短暂同居,如果育有子女,也算是为华人社区做出了贡献。比如1893年9月横滨的报纸《每日新闻》报道,中国和日本的跨国家庭数量在增长。该文章称,在“支那人街”里住了1300多个日本人,其中只有1/10是男性;大多数日本妇女是华人男性的配偶(被称作“南京妻”),其子女全部被登记为中国人。[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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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86 华人男性和日本女性之间的这种关系,不应该被解读为简单的社会亲密度和融合度的指标,也不是没有产生流言蜚语。这些关系背后的经济因素是不应该被忽略的。日本记者鹿目省三(1882—1923)在1916年《东京朝日新闻》的专栏中描述过一个典型案例。他说自己见了一个名叫伊藤阿清的女人,她住在中华街的一条小巷子里,由做过南京妻的继母抚养长大,从小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日本人还是混血儿。后来阿清自己也成为一位有钱华人男性的南京妻,那个男人比她大45岁。她认为这种关系在当地日本女孩看来很正常,而这种结合是由一个地下媒人安排的。在阿清生了一个女儿后,她就和继母一起,向这个老男人索要礼物、借钱,并在他生病后抛弃了他。[54]据鹿目说,阿清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伤,反倒是鹿目显得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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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60188 这种介于卖淫、纳妾和婚姻之间的暧昧男女关系,是这一时期日本农村人口向城市迁移过程中的特殊风气,其对象不仅限于华人男性。很多出生在贫穷内陆的日本女性,试图通过嫁给富裕的年长男性以便在繁荣的港口城市立足,而这些年长男性中有很多是外国人。殿冈阿末是另一个戏剧化的例子。阿末1875年出生在横滨附近的静冈县,很小的时候就随母亲来到了横滨。1892年前后,她成了一个名叫“阿冲”的中国老板的情人。后来,她又遇见一个在美国军舰“奥林匹亚号”上服役的水手乔治·F.亨利(George F.Henry)。亨利离开日本参加美西战争之后,她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一个日本木偶戏艺人身上。[55]在这期间,她在中华街经营一家名为“朝日旅馆”的沙龙兼妓院,直到1899年7月17日被一个美国情人残忍杀害。[56]并非所有的这类关系都以悲剧收场,正如后面的例子所显示的,很多中日跨民族婚姻即使存在经济、代际和文化差异,仍然造就了稳固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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