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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不同政见者”出现在勃列日涅夫当政时期,是有深刻的社会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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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持不同政见者”的出现,从根本上说是因为斯大林模式实行文化专制主义,对于任何偏离斯大林主义的思想或意见,对外实行严格封锁,对内实行无情剿灭。这种以行政高压手段来维持全苏联意识形态绝对一致的政策,是无法永远面对社会意识形态多元存在的苏联客观社会现实的,何况斯大林主义基本上是违背科学,偏离人的道德良知的。斯大林晚年已经难以维持这种局面了。1953年3月斯大林逝世,从文学领域开始涌起的“解冻”思潮,是苏联当局无法用简单的行政手段可以压制的思想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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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五六十年代,第三次科技革命的勃兴,不仅促使大众传媒手段越来越高科技化,连人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包括苏联在内,也发生变化。1956年,约有56万名苏联公民出国“参观”。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又有大约150万名工人、集体农庄庄员、科学和文化活动家出国,他们有机会“眼见为实”地观察到西方世界的生活水平,并与苏联当局的宣传和实际相比较。在这段时间里,大约有50万名国外的游客光顾苏联,这些观光客自然也把他们的生活状况和生活理念带进苏联。这种交流本身就是时代发展的力量。1962年12月,主管意识形态的苏共中央书记伊利切夫在全苏思想工作会议上说:“一种非核的、非弹道的,但却是洲际的武器,已经被发明出来,这就是美国人的旅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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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列日涅夫当政后,世界性的通讯技术器材的进步和大众传媒的发达,使得苏共领导和苏联政府要想和以往一样把苏联社会作为全封闭状态的铁桶,已经不可能了。勃列日涅夫当政前期,据西方有关专家估计,大约有1/4的成年人经常收听西方广播。这个估计可能有些夸大,但是如果把收听者的再传播也估计在内,收听西方广播应是相当普遍的了。1968年11月5日,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就青年学生的情绪呈苏共中央的报告说:“大学生都定时收听广播,但是他们偏爱西方广播电台,因为西方电台对新闻的报道比我们及时,节目编排得比我们有趣,包含许多引人入胜的细节。此外,朋友之间总是津津有味地叙述刚刚收听到的最新消息。”[13]这份报告不无担忧地说:学生宿舍里都有收音机。大学生交谈时常常会有这样的话,“现在《美国之音》在广播”,晶体管收音机的普及通过广播很容易收听到敌对势力的信息,因为大多数学生甚至在约会时都随身携带“斯皮多拉”或者“子午线收音机”。[14]苏联社会和西方世界在思想观念上交流的渠道越来越通达,是“持不同政见者”在勃列日涅夫当政时期凸显的时代大背景。对于这种时代大背景的变化,连安德罗波夫也无奈地说:“边界在军事意义上是不可侵犯的,而在所有其他方面由于接触的扩大和信息的流动,边界正在变成透明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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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勃列日涅夫等以宫廷密谋的方式,把赫鲁晓夫赶下台,并且批判赫鲁晓夫的种种“反列宁主义的严重错误”。这种政权更迭的方式以及勃列日涅夫上台后的做法,包括苏联官场黑幕和种种丑闻的透露,使苏联人民感到无所适从,加剧了已经出现的信仰危机。苏共和苏联政府竭力灌输并要求人民绝对服从的意识形态,越来越受到质疑。1968年11月5日,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向苏共中央报告说:“对大学生来说,尽管有着各自不同的特点,但是与党格格不入却是共同的。党对他们已不是最光明、最先进的东西的化身。他们容忍这种党的存在,然而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现实却完全不同。”[16]大学生们把他们所能够接触到的党政官员称为“苏联资产阶级”。同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这份报告说:“大学生处处都能接触到‘苏联资产阶级’——从挂着白色纱幔、从身旁疾驰而过去看足球赛的小汽车,到大学生为参加同学的婚礼而来到礼品商店,可以听到女售货员骄傲地宣布说,‘西尼查的女儿今天结婚,他把所有商店里的鲜花全买了。’‘州委’这个词在大学生头脑中跟能买到紧俏商品等联系在一起。所有这些事实只会使大学生对党的看法更加固定。他们说保卫州委和第一书记的家是很荒唐的——‘谁需要他们啊?’他们总是以不友好的态度去听党的高级干部的工资和生活方式。所有这些事实逐渐使大学生有准备地理解西方关于‘党蜕化变质’的宣传提纲。”[17]这种现实状况,进而加剧信仰危机。也是这份报告说:“学生们对列宁和马克思的著作不感兴趣。反对强制的心理效应导致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书籍没有人去翻阅。大家都在读介绍原著的文章,都不读原著。有个大学生在《共青团真理报》上号召读《资本论》,引起我的许多朋友的讥笑:这是专家的事,而且我们也读不懂这个《塔木德》。”[18]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对莫斯科和基辅一些高等学校共青团积极分子询问的资料显示:在调查过程中,被征询过意见的一些文科院校的大学生公然说:“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已经过时,而材料的内容落后于思想斗争不断变化的形式和方法。”[19]苏联社会出现的信仰危机,对苏共中央所强制推行的意识形态划一,实际上已不屑一顾,表明苏共用强制灌输的方式构建起来的意识形态堤坝开始倒塌了,这是勃列日涅夫当政时期“持不同政见者”出现的社会思想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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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列日涅夫上台后,顺应苏共党内一股顽固、僵化势力的要求,力图为斯大林恢复名誉,重树斯大林的偶像,全面向斯大林时代回归。这种回潮、倒退的趋势,是促使“持不同政见者”凸现的催生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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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中期,赫鲁晓夫从批判斯大林的个人崇拜开始,掀开斯大林模式黑幕的一角。随着赫鲁晓夫的下台,苏共党内依靠斯大林模式而生存、发育的僵化势力,迫不及待地想把刚刚掀开的黑幕的一角重新捂紧,以维护斯大林模式一成不变地延续下去。勃列日涅夫上台后的这种做法,使刚刚呼吸到由于批判斯大林个人崇拜而透露进来的一丝新鲜空气的人,格外担心因此而被重新窒息。这种政治意识形态局势的出现,激活了“持不同政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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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20周年,苏共党内一部分人想借庆祝反法西斯战争伟大胜利之机,为斯大林恢复名誉。这样,围绕斯大林问题,实际上是围绕苏联社会的走向问题,激起了一场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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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4月7日,苏共中央书记杰米契夫在编辑人员会议的讲话中,批评苏联的各种报刊和大众宣传媒体:“纠缠不休地谈论斯大林的个人崇拜。二十大的决议是正确的,但是不能把一切过错都归咎于九泉之下的斯大林。”[20]杰米契夫的话,就一般意义上说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作为苏共中央书记的讲话是有针对性的。问题在于1965年的时候,斯大林的错误才露出冰山的一角,根本就不存在“纠缠不休地谈论斯大林的个人崇拜”和“把一切错误都归咎于九泉之下的斯大林”的问题。十分明显,杰米契夫的讲话是一种重树斯大林权威,向斯大林时代回归的舆论准备。所以,杰米契夫的话音一落,听讲的人就高喊“对!对!”[21]杰米契夫和苏共中央委员、苏共中央科学和学校部部长特拉佩兹尼科夫,在随后的一系列指示性讲话中提到:“赫鲁晓夫错误地、片面地否定斯大林在我党历史上的作用。已经到了‘纠正’赫鲁晓夫在这方面的主观主义的时候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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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4月13日,苏共中央候补委员、《共产党人》杂志主编斯捷潘诺夫在杂志社党员会议上的讲话中谈到斯大林时说:“我们时常表现出片面性,而忽略了他(指斯大林——作者注)的功勋。”斯捷潘诺夫接着说:《共产党人》杂志曾经确定过如何评价斯大林的正确方针。于是,他援引1959年发表的《约 · 维 · 斯大林——纪念斯大林诞生80周年》一文的开头部分念道:“约 · 维 · 斯大林从青年时代起就将自己的生命与争取工人阶级摆脱资本主义奴役、建立新的社会主义社会而斗争的伟大事业联系在一起。约 · 维 · 斯大林是杰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组织家,是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的坚定的战士。他忠于马克思列宁主义和劳动人民的利益,执行了党的崇高托付担任中央委员会总书记达30多年。他对党、苏维埃祖国和人民,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工人运动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斯捷潘诺夫念完这一大段话之后,有人问:“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斯捷潘诺夫不无得意地回答:“是我”。[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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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指出的是,1959年第18期《共产党人》杂志发表的编辑部文章对斯大林的评价,是在当时苏联所处的环境,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分歧,以及苏共中央内部矛盾的复杂形势下,以赫鲁晓夫为首的苏共中央对斯大林问题的过程性认识。况且,就是这篇文章,在作了文章开头的这段对斯大林的肯定之后,接着就是谈斯大林的错误。斯捷潘诺夫拣出6年前的这篇文章,只念肯定的开头一段,其用意是十分清楚的。这样,在随后的一系列会议上,要求重树斯大林绝对权威的呼声,也愈来愈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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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4月底,波斯别洛夫领导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研究院,受苏共中央的委托,草拟了一份纪念战胜德国法西斯20周年的专门提纲。这份提纲部分地修正了苏共二十大和二十二大对斯大林的评价。苏共中央在审查这份提纲时,有些人觉得它在重树斯大林权威问题上过于露骨而表示反对。因此,苏共中央主席团最终不敢采纳。但是,对敢于写卫国战争真实历史的历史学家,则毫不手软地予以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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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理解,为什么勃列日涅夫刚上台的1965年,苏联会出现要求重树斯大林绝对权威的小高潮。这种倒退思潮,是“持不同政见者”出现的催生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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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些苏联国内因素,当然还有西方世界的利用时代的变化,加紧煽动、渗透、支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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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种种因素,使得在勃列日涅夫当政时期,出现了“持不同政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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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不同政见者”一出现,即遭苏联当局的严厉镇压,他们所组织的社团大多很快瓦解。“持不同政见者”编辑的“私下出版物”虽然名目繁多,但是每种的印数都非常有限,流通渠道窄小,辐射的范围基本上限于莫斯科、列宁格勒、基辅、高尔基市、新西伯利亚、明斯克等苏联的大城市。“持不同政见者”的群体虽然也有工人、国营农场职工,但是基本上是知识分子。因此,在整个苏联社会中,“持不同政见者”的影响是很有限的。甚至可以这样说:“持不同政见者”在国外的影响大于在苏联国内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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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无论怎样,“持不同政见者”的出现总是传承了俄国的人本主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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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罗 · 麦德维杰夫著,刘明等译:《论苏联持不同政见者》,群众出版社198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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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转引(英)克 · 安德鲁,(俄)瓦 · 米特罗欣著,王振西等译:《克格勃绝密档案》下册,当代世界出版社200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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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苏)金兹伯格著:《西尼亚夫斯基和达尼埃尔事件白皮书》,美因河畔法兰克福“播种”1967年版,第61页。引自郭永胜著:《苏联持不同政见者运动研究》,华东师范大学2004年博士学位论文。译文对照原文,略作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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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安德罗波夫关于“私下出版物”问题给苏共中央的报告(1970年12月21日)》,沈志华总主编:《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30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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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转引(俄)罗伊 · 麦德维杰夫著,徐葵等译:《人们所不知道的安德罗波夫》,新华出版社200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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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引自《论苏联的持不同政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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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引自《人们所不知道的安德罗波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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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见拙作《俄国社会主义实践研究》,安徽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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