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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汉民在“四一二”“清党”后,对中共的口号魔力仍心存余悸,认为口号是中共的一大利器,“即社会上耳熟口顺恬不为怪者……多半为共产党所制造”,“国民党人忽焉不察,随声呼喝,不久而社会观听为之动摇,遂至党内外误会,纷乱之事,层见层出。智者莫由究诘,勇者无法自存”。[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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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除公开宣传自己的政见主张外,还在相当程度上影响和控制了国民党的意识形态宣传。除汪精卫一度让毛泽东代理国民党宣传部长外,在实际运作层面,中共对国民党意识形态的影响随处可见。孙中山逝世前一个多月,中共中央即已着手布置“孙中山逝世后之宣传问题”,中共中央规定,“宣传中山的三民主义,应以一九二四年一月(国)民党大会的宣言、党纲、政纲为根据”;“切戒拿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作比较,对于民主主义亦不可多作解释”。[102]中共显然不喜欢孙中山那句“三民主义就是社会主义,就是共产主义”之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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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当时苏俄代表报告,国民革命军政治部所颁军队政治课教学大纲中,既有关于军阀制度、帝国主义的课程,也有关于马克思和列宁的课程,唯独没有关于孙中山和三民主义的课程。而该教学大纲为中共党人所制定。[103]1925年11月,中共中央通告指出:“在宣传上,我们应改变以前的态度,变消极的不谈三民主义而为积极的解释三民主义,各地可在国民党党员中组织三民主义学会,根据国民党第一次大会宣言,及我们的理论,解释三民主义。”[104]此后,中共中央又强调“不宜宣传空洞抽象的三民主义,更不要宣传什么建国方略和五权宪法”,“宜宣传孙中山的革命策略,如联俄、联共、拥护工农利益的民生主义”等。[105]可见“三大政策”的提出,正是中共“积极解释三民主义”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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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之,从“消极不谈三民主义”,到“积极解释三民主义”,颇能反映当时中共对国民党思想舆论的主导。“中山舰事件”后,蒋介石在一次总理纪念周中慨叹:“现在本党有许多党员,无论在什么地方,甚至于在党部开会,连三民主义提也不敢提起,简直视三民主义为不足道的东西,这还成什么党员!”[106]蒋实际描述了国民党员对三民主义的两种态度,一种是不敢提,一种是不屑提。两种态度实际均受中共的影响,“不敢提”更表明是受外力的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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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现代青年》反映,当时一些国民党青年隐然已有言论不自由之感。他们感到“只有C.Y.(引注:即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说话,没有国民党员说话的空气”;[107]共产党人可以尽情地批评国民党,而没有人说他是“反国”;若国民党员批评共产党,则“一定要受‘反共’或‘右派’的大罪名”,“为甚么我党党员又不能这样批评监督共产党呢?本党容纳共产党政策,仿佛像变为共产党容纳国民党政策了!”[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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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共意识形态的强势宣导下,国民党青年大批左倾。由于孙中山晚年曾反复强调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使本来就信仰模糊的国民党青年莫衷一是。在主体思想模糊的情况下,面对中共的强势引导,国民党青年纷纷改宗转党也就不可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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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国民党的组织形态 三 上层国民党,下层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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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组前夕,国民党号称有党员20万,实际上是一盘散沙,而且20万并非实数。改组前,广州国民党分部号称有3万党员,改组登记时才3000名,不过1/10。在初履广州的鲍罗廷眼中,国民党“作为一支有组织的力量已经完全不存在”,因为党同党员没有任何联系。[109]除了围绕在孙中山身边的少数国民党精英外,改组前的国民党实际上是一个无组织、无群众、徒有其名的政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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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这样一个组织空虚的国民党内,仅有400余人的中共,利用国民党改组后急谋发展的机会,很快在国民党各地方组织中取得支配地位。国共合作之初,中共深恐引起国民党人的妒忌而有所自我约束,但在1924年5月以后,中共渐取积极发展路线,迅速展示自己在组织方面的明显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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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共两党同以中小知识青年为骨干力量,但国民党既无严密的吸纳机制,亦无健全的基层组织。知识青年大批涌入后,很快呈现出两个明显的弊端:一是形成新的政治参与压力,二是导致国民党与下层民众相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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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自称:“我的大部分拥护者属于大学生阶层、城市知识分子,有相当一部分属于商界,因此,我们没有合适的人去深入农村,在那里扎根。”[110]加之孙中山所倡导的“扶助农工”,是以“先知先觉”“后知后觉”去“扶助”“不知不觉”,这与直接以工农利益代表自任的中共党人相比,虽有相近之处,毕竟又有很大不同。国共合作之初,中共即告诫其党团员要眼光朝下,“不要和国民党争无谓的风头和用不着的权力,吃苦的工作我们自己争来做,占小便宜的事情让给他们”。[111]当北伐军占领江西后,有几位中共党员出任县长,中共中央认为这是腐败堕落的表现,立令他们辞职,否则登报开除。[112]由于国民党人大多不愿从事下层民众运动的工作,其工作乃由加入国民党的中共党人来承担。特别是1926年5月蒋介石提出《整理党务案》,共产党人被迫离开国民党的上级党务机关后,更将工作重心转向基层,更加深入到民众中去,在民众中加强自己的影响。[113]1926年8月,广东国民党召开全省农民委员会全体会议,聚集了全省各地的农运积极分子代表,其中80%是共产党员。[114]由此一来,国共合作的形态,呈现出国民党主要做上层工作,共产党主要做下层工作的分工格局。1927年2月24日,顾孟余在武汉国民党中央常会上深有感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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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可有一种危险,是国民党差不多专做上层的工作,中央党部、国民政府都是国民党的同志多。至于下层的民众运动,国民党员参加的少,共产党员参加的多,因此形成一种畸形的发展,很像国民党是在朝党,共产党是在野党的样子。我们恐怕到将来两党的政策会愈趋愈远,这是很危险的……因为现在国民党的同志在民众运动中不能积极的参加,将来一定会和民众愈加分开,甚至会不晓得民众运动是怎么一回事,民众是怎么样的情形,有怎么样的要求,和有怎么样的需要,都通通不能够有真知灼见,那是再危险没有了![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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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国共两党的差别,还不仅仅表现在上层与下层之间,即使在同一层级,甚至做同一件事,两党党员的表现也不免有优劣高下之分。一位老国民党员晚年回忆,广东时期开办农工行政人员讲习所时,讲师中既有“共产份子”,又有国民党“官吏讲师”,但两者的工作态度判然两样:“官吏讲师”对讲课不热心,其态度与材料总比不上“共产份子”之认真切实;“官吏讲师近于敷衍故事,共产讲师同于传道,显然有别”。[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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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共两党的“显然有别”,在当时即已引起一些国民党人的关注和忧虑。如1925年12月23日邵元冲在日记中写道:“晚阅C.Y.之决议案及组织等,具见其工作之已切近实际,吾党中散漫无绪,各逞私图,尚何言耶?”[117]邵在日记中明显流露出对共产党的羡慕和对国民党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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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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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俄方面,当其“逼迫”中共加入国民党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担心中共会被国民党“融化”而丧失其独立自主性。苏俄的这种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一个400多人的小党被分散吸纳到一个号称20万党员的大党中,很可能被湮没得无影无踪。直到1925年4月,斯大林还担忧中共寄人篱下的处境及可能受到国民党的“虐待”。当他得知中共不仅保持了自己独立自主的组织,而且比国民党组织更严密,甚至还在很大程度上承担了国民党的党务工作时,他甚感惊讶。[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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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1926年1月国民党“二大”召开前后,两党的组织力量对比已呈逆转之势。1926年2月10日,维经斯基在给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报告中谈道:“共产党实际上领导着国民党。小小的共产党处于国民党的机构之中,在组织和发展国民党”;“共产党的影响太大了,很难划清两党之间的界限,几乎所有领导权都掌握在共产党人手里。我们在那里的同志问,是否应该使国民党摆脱共产党的影响享有更多一些自由呢?”[119]维经斯基的说法虽有浮夸的成分,但共产党在国民党内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则是事实。据谭平山称,在国民党“二大”召开前后,大约90%的国民党地方组织处于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左派的领导之下。[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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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认为,“中山舰事件”后,特别是蒋介石《整理党务案》提出后,中共在国民党内的影响力显著下降。这其实只是一种表象。《整理党务案》虽使中共党员从国民党中央部长级的几个职位上退了下来,但并未影响中共对国民党地方组织的控制。中共广东区委书记陈延年给共产国际的报告称,经过“中山舰事件”和《整理党务案》之后,中共在组织上和政治上取得了更多的独立性,也更加深入到群众中去,在群众中的影响反而加强了。[121]1926年8月,国民党左派顾孟余在与维经斯基的一次谈话中提到,在省一级的地方党部,以及大量基层组织中,共产党人均占多数,而在另外一些地方,共产党人即使处于少数,也能通过其党团来领导国民党。[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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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期来自中共高层的报告进一步证实了顾孟余的这一说法。据陈独秀1926年11月的报告,广东、上海、北京、湖南等几个重要地区的国民党组织都处于共产党“包办”之下(“包办”一词系出自共产党人之口),以至于广东、上海的资产阶级亦情愿直接与中共合作,而觉得国民党没有什么用。在北京,“所有工作皆守常在那里提调,几乎K.M.T.(引注:即中国国民党)就是李守常(引注:即李大钊)”。[123]另据中共上海区委的报告,上海国民党党部处于中共的“包办”之下,以至于“一般民众的心目中,上海特别市党部等于C.P.(引注:即中国共产党)”。[124]“还有许多负民校(引注:当时中共对国民党的代称)工作责任的同志,在民校的组织系统之下,不受民校指挥,不与民校上级党部发生关系,没有经过民校手续,而径自执行我们党的行动策略。”[125]这类情形并非中共上海区委的独特现象。如1926年8月,中共中央发出通告,训令“各地国民党省党部市党部尤其是上海党部,应速发表很严正的宣言,公开反对孙传芳书函。内容要点是……”[126]中共中央居然能直接向国民党各省市党部下发训令,其“包办”情形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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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戴季陶、谭延闿、唐生智等人均感叹:“K.M.T.不行了,革命还是C.P.”;“K.M.T.没有力量,还是C.P.力量大”。[127]同样的沮丧和忧虑甚至从国民党的党报传媒上流露出来。如1926年12月31日《广州民国日报》副刊《现代青年》报道:“现在有许多国民党的党员,常常叹气说国民党的组织怎样不好,怎样散漫,怎样不严密。”[128]翌年1月4日的《广州民国日报》社论更痛切地指出:“稍有感觉的本党同志,常常呼着‘本党没有严密的组织’;有些别有用意的人们,听到这种呼声,实有意似无意的说:‘你们国民党已经有了总章,并且有了由区分部上至中央党部的系统组织了,怎说没有严密的组织’。诚然,这话说得不错,但是我们看看党的内容吧!看看我们工作所发生的困难,一方面又横看和我们同一战线的共产党,组织之严密,工作之顺利吧!我们实觉得相形见绌,实觉本党总章所规定的系统组织,不是一种事实上严密的组织,只是一种文字上严密的组织。”[129]更有的愤激地说:“共产党有铁的纪律,国民党除了几条具文的纪律而外,泥的纪律的也配不上。”[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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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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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党组织运作的巨大反差,在国民党内引发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一种反应是为国民党组织松懈而忧虑,更对共产党组织严密而恐惧。这种忧虑和恐惧衍化为“分共”“反共”的主张和行动。国民党内主张“分共”“反共”者,其出发点和动机不尽一致。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是出于对共产党严密组织的恐惧。1926年1月,国民党“二大”讨论国共纠纷情形时,即有国民党代表谈到,两党的纠纷并非主义之争,亦非党员努力者与不努力者之争,实是“一部分人对共产党怕得了不得”。他们对共产党在国民党内作秘密党团活动尤生疑惧。共产党代表则声辩说,中国共产党党员总数不过5000,而国民党党员有50万,“这50万国民党为何怕起5000个共产党来呢?”[131]事实上,当时确实流传着1个共产党员抵得上10个国民党员,1个民众运动者胜过100个国民党挂名党员等说法。[132]西山会议派主张“分共”,亦部分是出于对共产党严密组织的恐惧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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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党组织反差在国民党内引发的另一种反应,是部分富有革命热情的国民党青年,鉴于共产党组织严密,国民党组织疏散,转而加入共产党或青年团。他们认为:“共产党的组织严密,训练严格,国民党则反是,所以要革命,就要加入共产党。”[133]有一位青年谈及他从国民党转入共产党的原因:“我只看见人家的努力勇敢,不由得我不起了羡慕,由羡慕而生信仰,由信仰而做了一个实行家,回看国民党的青年,还像暮气沉沉的睡着……”[134]另一位由国民党转入青年团的青年亦称:“C.Y.的组织,我相信任何团体的好组织都比不上他的严密确真,他对于他的团员有整个的训练方法,其最注意的就是以铁的纪律规定团员勤阅书报,这是很好的方法,国民党就因了缺乏这样工作,所以到了现在,许多同志都变成跨党跨团的假党员。”[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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