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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1 探究朋党的产生,可知其渊源于古史传说中的尧、舜、禹时代。朋党之争,自古已然。欧阳修《朋党论》言,尧之时,小人共工、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注:欧阳修:《朋党论》,见氏著:《居士集》卷17,收入《四部备要》,中华书局民国间排印本。)欧阳修所言,在《左传》文公十八年中确有记载。据载,四凶族分别指浑敦、穷奇、梼杌、饕餮。而从杜预的注释来看,前三凶即兜、共工和鲧。这位浑敦即兜的罪行,当为“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物,顽嚣不友,是与比周”。显见,在先秦诸子看来,比周就是朋比结党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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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3 春秋战国时期,朝政中不同的宗派集团以党相别者的现象日趋普遍。据史籍记载,诸如晋国的里克、丕郑之党,栾氏之党,齐国的公子牙之党,东周的王子朝之党,郑国的子阳之党,均是当时比较著名的朋党。各国的卿士大夫,均通过结党,以扩大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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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5 东汉末年,党锢事件发生,清流知识分子与政府发生了第一次颉颃。源出于“处士横议”的清议的存在,使这次对抗具有较多的积极意义,并对后世的党争产生至为深远的影响。尽管当时政府中的多数成员仍为知识分子,但所谓的政府并不包括它的全体成员,只是指那些掌握政权的实权派,这些人把激烈反对实权派路线的知识分子官僚视为“党人”,并加以镇压。同样的道理,因为知识分子中也有不少人依附于实权派,故所谓的知识阶级也并不是指全体知识分子。由此可见,当时党争双方的势力构成极其复杂,将其视为政府与知识阶级的对立,仅仅是就其大体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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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7 当桓帝延熹九年(166)和灵帝建宁二年(169)之时,由宦官势力控制实权的政府,将批判和弹劾其统治的大批知识分子及官僚,加上“党人”的罪名而加以镇压,尤其是建宁二年的第二次镇压,更是造成上百名著名士大夫官僚被处以死刑,幸免于难的知识分子也被通缉,尚有数百名党人遭到禁锢,即罢官免职、禁止入仕,甚至株连到家族门人。此事一直延续到黄巾起义前夕,事件延续近20年。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党锢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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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9 据《后汉书》作者范晔说,这一事件发生的原因是“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这种状况的存在,同时又引起民间“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注:《后汉书》卷67《党锢列传》,2185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知识阶级将批判宦官政府的舆论称为“清议”,靠清议而东山再起的党人集团称作“清流”。形成清议的社会阶级构成,除了太学生之外,尚有各地的书生,正如范晔所言:“(太学)诸生三万余人,郭林宗(泰)、贾伟节(彪)为其冠,并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膺),不畏强御陈仲举(蕃),天下俊秀王叔茂(畅)。’”(注:同上书,2186页。)这种宣传支持了政府中反对宦官势力的正直官僚,从而引发了一种批判政府的普遍舆论,并因此遭到政府的严厉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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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18 值得关注的是,在东汉的士大夫之间,出现了带有政治结社性质的“”。士大夫为了达到政治目的,聚合在一起,互相署号,共为部党。不仅如此,士大夫的“弹”和父老之“”相同,亦喜欢刻石,并且有自己的领袖。尽管目的不同,但属于私人结合的性质却归趋一致。(注:如《后汉书》卷67《党锢列传》谓:“又张俭乡人朱并承望中常侍侯览意旨,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以……为八俊……为八顾……为八及,刻石立,共为部党,而俭为之魁。”李贤注:“,除地于中为坛。音禅;魁,大帅也。”王先谦《集解》引惠栋曰:《英雄记》云:“先是俭等相与作衣冠纠弹,弹中人相调言:‘我弹中诚有八俊、八乂,犹古之八元、八凯也。’”转见邢义田:《汉代的父老、与聚族里居——〈汉侍廷里父老买田约束石券〉读记》,见梁庚尧、刘淑芬主编:《台湾学者中国史研究论丛·城市与乡村》,33~34页,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5。)由此可见,东汉士大夫的结“”相聚,已经开启了晚明士大夫结“社”或结“会”相合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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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20 汉代党锢由太学生中诸生互相标榜评论时政而起,与其相对的为阉人。从严格意义上说,当时清浊分流,不能说是朋党。唐代牛、李党争,偶因仕宦相连,彼此出入,激成派别。至宋代,党争已与前代迥然有异。仁宗时,石介有《庆历至德诗》,激浊扬清,稍生芥蒂。英宗之后,洛、朔、蜀三党互相争异,一等王安石与司马光相继秉政,而新旧两党形同水火,不可一日相容。驯至绍圣、崇宁,党祸大起,国事日非。在南宋,也有主战派与主和派之别。其后,伪学之禁,小人借朋党中伤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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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22 宋初,以忠厚浑朴治国,无所谓党争。明末清初学者顾炎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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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24 宋自仁宗在位,四十余年,虽所用或非其人,而风俗淳厚,好尚端方。论世之士,谓之君子道长。(注: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卷13《宋世风俗》,308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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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26 至庆历年间,吕夷简执政,进用者必出其门,范仲淹加以非难,遂诋仲淹为朋党。仲淹罢去,余靖、尹洙、欧阳修同罢,而夷简亦罢,朋党之论自此始。《宋史·范仲淹传》记其事云:“初,仲淹以忤吕夷简,放逐者数年,士大夫持二人曲直,交指为朋党。”(注:《宋史》卷314《范仲淹传》,10275页,北京,中华书局,1985。)至神宗时,王安石厉行新政,进用轻躁趋媚之徒,黜退忠厚朴拙之流。等到了绍圣、崇宁年间,党祸大起。熙宁四年(1071),苏轼上书,抨击王安石创新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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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28 大抵说来,当时与王安石相争者多老成宿望,以司马光为其首。司马光为政主保守,而用人期于贤。王安石则反之。两下相争,遂成新旧两党。此外,在元祐旧党中,又有洛、朔、蜀三党之别。洛党以程颐为首,而朱光庭、贾易为辅;蜀党以苏轼为首,而吕陶等为辅;朔党以刘挚、梁涛、王岩叟、刘安世为首,而附和者甚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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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30 庆元党案承北宋朋党之争的遗绪。据《宋元学案》载,庆元党案中被诬为“伪学”者共59人。而攻庆元伪学之人,自韩侂胄以下,可考者也有37人。(注:黄宗羲原本,黄百家纂辑,全祖望修定:《宋元学案》卷97《庆元党案》,见沈善洪主编:《黄宗羲全集》,第6册,747~787页,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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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32 概括言之,宋代党争分为北宋与南宋两个时期。就北宋而论,“嘉祐以前,以党吕文靖者为小人,以党范文正者为君子;治平以后,以党熙宁者为小人,以党元祐者为君子”。就南宋来说,“隆兴以前,以攻和议者为君子,以党和议者为小人;庆元以后,以党道学者为君子,以攻道学者为小人”(注:凌廷堪:《校礼堂文集》卷5《读宋史》,39~40页,北京,中华书局,1998。)。然就两宋党争总体而论,熙宁以前,朋党尚轻;元祐以后,朋党日重。至南渡之后,竟成水火不可解之势,而宋代随之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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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34 在这种朋党之风的影响下,士风也开始与政治结缘,以致造成南宋太学生干预政治这样一种现象。宋代太学生参与政治的活动,举其荦荦大者,大致有以下五次:一是宣和七年(1125)十二月,太学生陈东等上书,列数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彦、朱勔等罪,称之为“六贼”,请求诛之。二是靖康元年(1126)二月,太学生陈东及都民数万人,伏阙上书,请求复用李纲及钟师道。三是隆兴二年(1164)十一月,以黄榜禁太学生伏阙。为此,太学生张观等72人上书,请斩汤思退、王之望、尹穑,而用陈康伯、胡铨等。四是庆元元年(1195)四月,太学生杨宏中等六人,上书留任赵汝愚、章颍、李禅、杨简,请黜李沐。五是嘉定十二年(1219)五月,太学生何处恬等伏阙上书,以工部尚书胡榘欲与金人议和,请诛之以谢天下。(注:宋代太学生之干政运动,可参见邓子琴:《中国风俗史》,218~223页,成都,巴蜀书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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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36 两宋太学生干政的现象,为中国历史上所罕见,虽无结社现象,但已开启了明代士人结社干政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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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38 明代的党争与士绅结社是桴鼓相应的。换言之,士绅讲学、结社活动的存在,其影响必然波及朝政,从而在朝内引发朋党之争。同时,由于科举制度极盛,座主与门生的关系纽带盘根错节,再加之同乡、同道关系的影响,明代党争更趋复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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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40 明代党争,至明末尤盛,一直延续至清初顺治、康熙两朝。明末党争,燎原于神宗万历初年。当时张居正秉政,大权独揽,采用高压的手段,言官形同木偶。不过,言官的舆论表面上似乎已被剥夺,内里却更是膨胀。而一般无耻士大夫,借此机会弹劾正人君子,以取媚时相。例如赵用贤,以弹劾张居正“夺情”而被杖,户部郎中杨应宿复力诋用贤。高攀龙、吴弘济等又来论救,皆被贬谪。关于此,《明史》有如下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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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42 自是朋党论益炽,中行、用贤、植、东之创于前,元标、南星、宪成、攀龙继之,言事者益裁量执政,执政日与枝拄,水火薄射,讫于明亡云。(注:《明史》卷229《赵用贤传》,6002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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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44 由于廷臣的党比,随之也就产生了党派。(注:明末朝臣中君子、小人之争,以及“党”之形成,究其原因,冯柯已是一语道破:“季世邪正相持,小人树党掊击,君子不得已,立援以胜之。党之名所由起也。小人以利合,君子以气投。利易入而气亦衰,是以小人之党固结不解,而君子之党每每疏,而反为所破。”从中不难发现君子党败于小人党的根本原因。参见冯柯:《三极通·下通》,见氏著:《贞白五书》,收入张寿镛辑:《四明丛书》,第22册,13224页,扬州,广陵书社,2006。)在万历二十年(1592),湘潭人李腾芳劝王锡爵不要三王并封,迁左谕德。腾芳与昆山顾天埈善,天埈险诐无行,为世所指名,被弹劾罢去,腾芳亦投劾归。于是,当时有顾党、李党之目。这是分党的张本。到万历三十八年,祭酒汤宾尹和顾天埈招收党徒,专与东林作对。天埈昆山人,宾尹宣城人,那时就分称其为昆党、宣党。到万历四十年以后,又有齐党、楚党、浙党之分。(注:东林、浙党角力,始自国本之论。关于此,可引下面史料加以进一步申述:“国本论起,言者相继。政府惟王家屏与言者合。力请不允,放归。申时行、王锡爵皆宛转调护,而心亦以言者为多事。时顾宪成以疏救冢宰,削籍。锡爵尝语宪成曰:‘当今所怪者,庙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宪成曰:‘吾见天下之是非,庙堂必欲反之耳。’宪成既谪归,讲学于东林,故杨时书院也,有志之士争归之。沈一贯为相,持权求胜,受黜者身去而名益高。此东林、浙党所自始也。”参见张怡:《玉光剑气集》卷4《国是》,163页,北京,中华书局,2006。)齐党有给事中亓诗教、周永春,御史韩浚,楚党有给事中官应震、吴亮嗣,浙党有给事中姚宗文,御史刘廷元,而汤宾尹则为三党的主谋。天启初年,东林党又得到政权。齐、楚、浙三党在万历四十五年三党专政之时,就产生了裂痕,东林党的汪文言因机而起,破坏了三党。至魏忠贤擅权,那三党不得志的人全都加入了运动,把万历、泰昌两朝的纠纷安在东林党的头上,东林遂成众矢之的。崇祯帝即位,去除了阉党,东林的势力一度抬头,但不久又陷入纷争之中。据谢国桢的研究,崇祯时期朝内的政治派别可析为以下三个系统:第一是东林党,像文震孟、钱龙锡、孙承宗、范景文等人即是。第二是周延儒的一派,像王应熊可以归入此类,后来周派依附了东林,就与东林党合流了。第三是温体仁一派,这派势力最大,流传很远,如薛国观就是他的嫡传。(注: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80页,北京,中华书局,1982。按:君子、小人党争,以传统的是非作为区分的标准,难免会有一些“小人”窜入“君子”党中。如天启年间,小人党造《东林朋党录》、《点将录》、《天鉴录》、《同志录》、《东林籍贯》、《盗柄东林伙》、《伙坏封疆录》诸书,藉此献媚逆党,杀诸君子。然若细究之,这些黑名单其实亦不可靠,通常出现小人窜入君子党名单的现象。如顾秉谦、周延儒、魏应嘉、冯三元之名列《朋党录》,许其孝、魏应嘉、郭鞏、陈保泰、杨春茂之名列《点将录》,张我续之名列《同志录》,郭鞏、张文熙、薛贞之名列《东林籍贯》,乃至安某之名列《盗柄东林伙》等等,均其例也。参见王士禛:《香祖笔记》卷5,8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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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46 明末党争,一直延续至南明而不绝。如弘光朝中,有东林党系统与马士英、阮大铖系统之争;隆武朝中,又有武臣如郑芝龙、郑鸿逵与文臣黄道周、苏观生、张肯堂等的不能相容;永历朝内,党派分歧也存在,上下尸素,各自为党,严起恒、朱天麟等为一党,洪天擢、袁彭年等为一党,吴燝、刘湘客等为一党,陈世杰、杨邦瀚等又为一党,不久又归为吴、楚两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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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48 清初党争是明末党争的延续。顺治时代的党争,是南人与北人之争。至康熙朝,是南人与南人之争。尤其需要指出的是,与明代相较,清代党争就稍显冷清。清自入关以后,在政治上采取高压政策,凡臣工可以互相诋诘,但绝不容许有指斥乘舆之语。如洪亮吉上书论事,末复指斥乘舆,有“群小荧惑,视朝稍晏”之语,被处以“戍伊犁”(注: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卷35《洪亮吉事略》,见《四部备要》,中华书局民国间铅印本。)。同时,清廷不容百姓干预政治。如乾隆十八年(1753)十一月,江西生员刘震宇因所著《治平新策》中有“更易衣服制度”之语,被处斩;又乾隆四十三年九月,锦县生员金从善因为上书言建储立后、纳谏施党,被处斩。(注:《清史稿》卷11、卷14《高宗本纪》,420、512页,北京,中华书局,1977。)鉴于明代党争之祸,故大臣稍涉党嫌,即获重罪。如李绂因上书,奏黄振国无罪,被视为有结党之嫌,于是被处以“斩决,妻子财产入官”。后虽特旨免死,但清廷的朋党禁令之严,于此可以想见。这种风气,迄嘉、道而未变。至清末,由于各种会社、政党的崛起,风气才重新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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