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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朝的佛教造像运动中,普遍存在着民间互助的社邑组织。清人沈涛曾在山西长垣、阳曲见到两个北朝时期的佛教造像,均与民间的宗教社邑有涉。其一是在长垣蘧子祠中所得的东魏兴和二年(540)造像,像面作一佛、二菩萨,背有铭文八行,每行十字,又一行二字,共计八十二字。其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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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大魏兴和二年岁次庚申,佛弟子程荣以去天平二年遭大苦霜,五谷不熟,天下人民饿死者众。荣见此苦,即发洪愿,死者生天,生者饱满,奴婢者解脱。复愿龙王欢欣,雨泽以时,五谷丰熟,万民安乐,常行善。(注:沈涛:《交翠轩笔记》卷1,373~374页,北京,中华书局,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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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像座上左侧又有题名三行,每行六字,文云:“施石主程昌犁、邑子程子高、同邑子程崇同造。”此造像之意义有二:一是造像文中所云“天平二年遭大苦霜,五谷不熟”,云云,在《魏书·孝静纪》之天平二年(535)条中,仅有春天旱灾之记载,而无秋天霜灾的记录,实可补史书之漏略。二是造像文中“施石主”、“邑子”、“同邑子”诸称,足证造像社邑的存在。其二是在阳曲所得的北齐武平四年(573)造像,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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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武平四年,岁在癸巳五月丙寅朔十七日壬午,邑主尼法元等敬造思惟一伛,上为皇帝陛下,复为七世师僧、父母,下为一切众生俱时成佛。都维那辅仲邕,维那苏世望,中正梁贰洛、竫显、法想,邑人刘清零、段伯儒、石仲邕、苏景珍、周丑奴、薛多宝、贺若、方伯、邱奚倪、梁念学、元子、让奚、颜渊叱、干业洛、杨德正、白善德、李子明、形子才、辅阿晕。(注:沈涛:《交翠轩笔记》卷1,375~376页。按:造像文原本无句读,在此强加句读,尤其是人名之认定区隔,或有疑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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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则造像之文,亦可从以下三点论之:一是造像文中之“都维那”、“维那”、“中正”诸称,根据典籍记载,略可阐释。据《魏书·释老志》可知,北朝管理佛教职掌者,在内台省者为都维那,在外州、镇者,则为维那。又根据《翻译名义集》,维那一称,属于梵语,可以译为“知事”,相当于明清时期的僧纲司。又据《隋书·职官志》,北齐的官制,凡是州、郡、县均设中正,其秩在丞之下,功曹之上。二是从北朝碑像来看,都维那、维那之职,并不尽以僧人担任。三是此造像社邑,组织相当复杂,其“邑主”显然是尼僧法元,而参加者除了僧人之外,尚有僧官以及一般的“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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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刻经一类的宗教团体,史籍多所记载。如唐人王弼与其夫人武氏,均皈依佛门,归服真空,“起普贤台一级,写《法华经》千部,广化人吏,大启津途。即普贤台,立法华社,每年二月,重会一时”(注:李邕:《秦望山法华寺碑》,见《全唐文》卷262,第3册,2665页。)。显见,法华社就是一个专写佛经的宗教结社,当然其内容尚包括造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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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山石经题记中,保留了很多唐代以刻造石经为内容的“石经社”的资料。为了更好地说明唐代此类宗教结社的实际情况,不妨详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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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五年)燕州角诸社人等社官张二朗合邑人等造经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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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七年)绢行邑社官游金应合邑人造经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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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经邑平正阳元峤、录事邹法善合邑廿人等每载造石经一条,同心供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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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阳郡白米行石经社官吴庭芝、录事胡乾运合邑等上经二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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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一年)范阳郡无量寿邑人等每载上经二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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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主僧智瑰、社官张希□□□和神智等供造经一条。(注:《房山石经题记汇编》,83~1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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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至金,造经之社在房山石经题记中亦有记载,试举几例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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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中三年)幽州石经邑社官卢庭□、录事李开国等卅七人敬造经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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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元年)果子行社一十七人等造经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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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九年)经主邑主僧广演、居法缘、刘惠岸合邑五十人等同造经一条。(注:《房山石经题记汇编》,108~1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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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造经之社,在房山石经题记中亦有记载。此外,至明代万历年间,还出现了“募刻《大藏经》会”。众所周知,印造《大藏经》,经费浩大,费时费工,于是,“二三名卿开士欲更刻方册,俾家藏而人诵之,将募施而从事焉”(注:陆光祖:《募刻〈大藏经〉序》,见僧可编:《募刻五台山大藏经会约》前附,明刻本。)。此会发起人为密藏开师、陆光祖与冯梦祯,参加之人甚众。从会约来看,此会是互助合作刻经之会,参加者不论僧俗,只要发下愿心,均可参加。当然,参加者每次须交银二两,米二石,“贫不能供者,无强”(注:管志道:《检经会约》,见僧可编:《募刻五台山大藏经会约》前附。)。此外,会约还规定,每次聚会,各人领经校对,若有疑难,“共相质正”。即使讲经之会,在民间仍采用结社这种方式,如清代河间府,百姓就“结社攒钱,随会讲经”(注:《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第88《河间府部》。)。清代此类“经会”,在江南的乡镇亦相当盛行。如在青浦县蒸里镇,民间百姓即使身无疾病,也延请僧人拜诵经忏,称为“寿生经”。在此基础上,僧人又增加名色,随时诵经,称之为“经会”。于是,村妪信从,纷纷出钱,趋之若鹜。(注:叶世熊纂:《蒸里志略》卷2《疆域》下《风俗》,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8册,10~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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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佛塔,立会社,史有明载。早在隋代,就有造佛像塔社邑的存在。如开皇十二年(592),大都邑主杜乾绪等就纠人造有佛像塔。(注:阙名:《杜乾绪等造像铭》,见《全隋文》卷29。)宋代,建造佛塔,亦采用纠会的方式。如海州东海县柳峦,为建造阿育王真身舍利宝塔,“将发愿心,纠会县界”(注:柳峦:《海靖寺塔纠会记谒》,见《全宋文》卷330。)。在辽代,为了在佛塔中挂灯,民间则结成“灯邑”一类的宗教团体。如涿州云居寺,寺僧与众人共建塔一座。乾统十年(1110),灯邑高文用与众人誓志,“每岁上元各揆己财,广设灯烛,环于塔上,三夜不息”(注:《涿州云居寺供塔灯邑记》,见《房山石经题记汇编》,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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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如建宝幢、钟楼、造寺修殿,以及设供香炉、佛寺壁画这类宗教性善事活动,民间亦均采用结社的方式。如唐元和十三年(818),有一“小社邑十四五人,崇立尊胜陁罗尼石幢一所”,后又发心起修钟楼。(注:石文素:《白鹿乡井谷村佛堂碑铭》,见《全唐文》卷757,第8册,7864页。)又有清信士陈宗可,为造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结“尊胜宝幢之会”,借此“愿合会老幼,普获休祥,在军者爵禄咸臻,经求者资财骤聚,复愿人人增寿”(注:邢筠:《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赞》,见《全唐文》卷816,第9册,8592页。)。汶川护国精舍的天王殿,虽讨论始于惠澄,缮成始于寺主智昕,但此殿之成,崇构之功仍当归于“社众”(注:元友谅:《汶川县唐威戎军制造天王殿记》,见《全唐文》卷620,第6册,6263页。)。此外,明代山西太谷县净信寺正殿之水陆壁画,同样也是通过宗教性的结社活动而筹集经费,最终得以完成。从史料记载可知,此壁画完成于崇祯二年(1629),其创始人为“乐善好施,奉佛尤谨”之杨登高,先是纠集善众贾明、杜一道、杜邦贵等人在佛寺点普照灯。当发现佛殿壁画完全损坏之后,于是又修“斋会”,约集原先的“纠首”杜金罍以及“灯会”的善信,重新结成“募化水陆燃灯胜会”,募众纠财,筹集到善款数十两银子,重新对正殿壁画加以修缮。(注:《画冥阳水陆记》,见史若民、牛白琳编著:《平祁太经济社会史料与研究》,391~392页,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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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代,此类社邑也普遍存在。如乾德三年(965),山师善道率社众善能、光祥等,在凤翔府崇信县兴教院中,造石卯一斫,“葬于舍利灵骨”,“并愿诸官信心,六道四生,同沾胜果”(注:善道:《兴教院石卯铭》,见《全宋文》卷46。)。天禧二年(1018),浦江县白佛院宝殿的修成,也靠民间的结会。据载,舍钱的会首就有胡文暠、金超等人,得钱数百万。(注:廖偁:《白佛院宝殿记》,见《全宋文》卷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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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寺庙供奉之香炉一类的东西,有时也往往为民间社邑的供献。如宋景祐四年(1037),青州益都县,“合社献香炉两座”(注:张仪:《造石香炉记》,见《全宋文》卷477。)。寺庙内铁狮一类的供物,有时也为民间香社供献。如现存山西太原晋祠入口处的铁狮,系明嘉靖四十年(1561)五月初立,属于民间募缘集资铸成,上面镌刻有“西安三都纠首功德主”的字样。祠内又一铁狮,亦镌有“在城香头纠首”的字样。纠首、香头云云,可见当时也存在纠会、香社一类的民间宗教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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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在中国历史上,还存在着许多民间宗教结会,或称“佛会”,借此吃素诵经;或称“白衣会”名目,联络本地民众的宗教情感;或结成“般若社会”,至时一起聚于寺院,念佛行善;或借“老僧衣社”之名,纠会结社,为贫僧募缘;或结“传经会”,借寺庵传讲释氏经典。隋开皇十七年(597),大兴城西南四里,有一袁村,民间就设有“佛会”。(注:《隋书》卷23《五行志》下,651页,北京,中华书局,1973。))宋代乡民,“多为白衣会以惑众”(注:宋绶:《乞立赏募告讹言惑众者奏》,见《全宋文》卷399。)。宋代嘉兴南门外有真如精舍,舍中有华严经阁,每年春天,就有“般若社会”,“少长咸集,以数千计,念诵佛号,隐雷盘旋,皆兹阁之所覆也”(注:《至元嘉禾志》卷22《真如教院华严阁记》,见《宋元方志丛刊》,第5册,4577页。)。南宋时,福建漳州土俗信佛,“男女聚僧庐为传经会,女不嫁者为庵舍以居”(注:《宋史》卷429《朱熹传》,12762页。)。明代有一老僧,年137岁,“葛衫曳靸,不结袜子”,于是傅山等结成一“老僧衣社”,为老僧解决穿衣之难。(注:傅山:《霜红龛集》卷22《老僧衣社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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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香会”与“香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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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论及“香会”与“香社”之前,不妨对“行香”与“烧香”之类的概念稍作解释。行香本属事佛仪注,即手执香炉,在佛会中绕行。凡是帝王行香,则自己乘辇绕行,而让他人代执香炉,徒步跟随其后。至于行香之法,有的散撒香末,有的仍然自己炷香为礼,不过执炉周匝道场而已。尤其是明清两代,凡文武官吏入庙焚香叩拜,亦称“行香”,则不过是因袭其名而已,亦称“拈香”,俗语谓之“烧香”。(注:徐珂:《清稗类钞》之《丧祭类·行香》,第8册,3559页)。根据《遗教经》的记载,中国行香之习,起源于佛教仪式。如佛教僧人在“欲食”之时,“先烧香呗赞之”;而法师“行香定坐而讲”,其目的则是为了“解秽流芬”。而国忌之日行香,起于后魏。至南北朝齐、梁年间,“每然香熏手,或以香末散行”,称为“行香”。宋淳化年间,虞部员外郎李宗讷上疏云:“国忌,宰臣以下行香,复禁食酒肉,以表精虔。”(注:赵彦卫:《云麓漫钞》卷3,32~33页,北京,中华书局,1958。按:据清人福申的考证,“行香”二字,始见于《南史》。又据《西溪丛语》,石晋天福年间,窦政“奉忌行香,宰臣跪炉,百官立班”。又《能改斋漫录》,亦记齐文宣天保元年(550)制有云“每月朔行香”。上述记载,可补行香起源及其流变之阙。参见福申:《俚俗集》卷6《行香》,148~149页,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3。)于是,国忌行香遂成一代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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