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3034919
1703034920
【明】项圣谟《王维诗意图》。王维的诸般诗意，不知是明代项圣谟用笔墨表达得更准确，还是唐代梵正用菜品描绘得更细腻？
1703034921
1703034922
幼年读《红楼梦》，公子小姐颠沛流离的情感生活没能打动彼时不省世事的我，倒是茄鲞的做法令我动容，“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签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6】；现在看来，这放在唐时的富贵人家也算不得什么。清人用鸡来给茄子作配料，鸡好歹还要一并吃下；唐人用烤全羊来给鹅作香料，做好之后烤全羊就舍弃了，在这道菜的演员表里，烤全羊顶多算个群众演员，唐人的做法更奢华。
1703034923
1703034924
复杂的环节，奢华的配料，唐代的菜肴想必很是可口。但唐人显然认为，食物不能仅是刺激味觉而已，还得提供别的趣致，前文提到的“素蒸音声部”便是一例。
1703034925
1703034926
再拿一位叫做梵正的比丘尼来说吧，她仿照王维绘制的《辋川图》，用鲊臛、脍脯、醢酱、瓜蔬拼成景物，称之为辋川图小样。无论是“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的辛夷坞，还是“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的鹿柴，辋川二十一景皆在餐盘之中。这与隋代的“看食”【7】不同，唐人极懂享受，辋川图小样既能看又能吃。辋川山水毕竟素雅，由此推测辋川图小样也不会过分绚丽；王维还创作过《异域图》一幅，描绘某个今天已无法考证的国度旖旎的风光，可惜梵正没有仿照《异域图》做一道菜，否则菜式一定分外香艳。
1703034927
1703034928
唐时过寒食节，禁火，只能吃冷食。煮鸡蛋是唐时寒食节必不可少的主食，就这么吃鸡蛋，再佐以冷菜冷炙，实在清淡了些。虽然寒食清明不过几天，但是唐人就不允许生活有一天是清淡的，不能开火烧大菜，就在鸡蛋上做文章吧。好事者们在鸡蛋上设计、雕刻、晕染各色花纹图案，再将成品拿出来比赛。斗鸡卵的活动在唐朝蔚然成风，“红染桃花雪压梨，玲珑鸡子斗赢时”，每至寒食，街头巷尾处处可见镂刻玲珑的鸡蛋，所谓“高手在民间”，此言从来不虚。鸡蛋的味道已不重要，在争论高下的喧哗中，一年最枯寂的节日又闹腾腾地过去了。
1703034929
1703034930
如果说斗鸡在唐代的盛行，表露了唐人骨子里的勇猛与彪悍；那么斗鸡卵的盛行，展现的是唐人对生活的标准态度——即使只是一个鸡蛋，也要让它丰美如同一颗星球，生活的享受永远不嫌多。
1703034931
1703034932
不过，与食品雕刻的精细、菜肴做法的花哨相悖的，是唐代整个饮食的豪放基调。做饼，单是作为一张面饼点缀的羊肉，就要一斤【8】；蒸牛，直接在牛犊身上插十几把刀子供人取用【9】；喝茶，一天要喝个四五十碗【10】；就连切割鱼肉的细致刀法，都有“舞梨花”、“千丈线”、“大晃白”这样的名字，大有侠气。——在这个雄性特征过于明显的时代，连吃喝玩乐都像极了英雄传奇。
1703034933
1703034934
1703034935
1703034936
1703034937
【明】万邦治《醉饮图》。杜甫《饮中八仙歌》，所咏者皆为唐时豪饮名流，如贺知章、李适之、李白、崔宗之、苏晋等。此画乃根据杜甫诗意而作。
1703034938
1703034939
末了，向各位看官略作解释，这篇文章的顺序，为何将食器与宴饮娱乐置于美食之前。因为，各色食器与宴会的氛围，在正式进餐之前，给了我们关于食物的憧憬。一只瓷碗中缠绕的青花，令你幻想一种绵长的口感，类似于桂花酿；一段清脆明朗的小曲，给你的鼻腔送去朝槿露葵的芬芳；而身后的山水与阳光，柔和得叫你恍惚，你略一张口，便觉碎了一嘴的蜜糖……在享受美食之前，先享受憧憬。这才是真正的饕餮。
1703034940
1703034941
【1】《旧唐书·长孙无忌传》。
1703034942
1703034943
【2】唐代还是有一定数量的人采取分食制，会食制的彻底普及是在宋代完成的。
1703034944
1703034945
【3】【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
1703034946
1703034947
【4】【唐】苏鹗：《杜阳杂编》。
1703034948
1703034949
【5】这十多种用面条治病的方子，见于昝殷的《食医心鉴》。在书中，昝殷将面条称为“索饼”。
1703034950
1703034951
【6】【清】曹雪芹：《红楼梦》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红院劫遇母蝗虫”。
1703034952
1703034953
【7】隋代起有了花式拼盘菜肴，但基本上只有装饰意义，不能满足口腹之欲，中看不中吃。
1703034954
1703034955
【8】【宋】王谠：《唐语林》卷六。
1703034956
1703034957
【9】【宋】《太平广记》卷第一百九十四《僧侠》。
1703034958
1703034959
【10】【宋】钱易：《南部新书》。
1703034960
1703034961
1703034962
1703034963
1703034964
唐诗风物志：唐人的世俗生活 斗力频催鼓，争都更上筹。
1703034965
1703034966
1703034967
1703034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