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3039441e+09
1703039441 第三,“美国民族”和“美国的民族主义”是以“国家”(政治)为基础的民族和民族主义。孙中山对于美国、瑞士实现“国内底政治及民族底结合”的“直接民权”推崇备至[17]。他认为,美国之所以能够混合“条顿、斯拉夫、日耳曼等各具特性”的“数十种之民族以成国”,在于其能“以国家之关系”“吸取各族之善性”,“使(各民族)各自忘其为条顿、为斯拉夫、为日耳曼”,从而形成“以国家为基础之新民族”[18];瑞士之所以能够“立国于意、法、德、奥之间”,在于“瑞士为政治制度最良好之国家”,能够以“以政治之方法,调洽各民族”,从而成为“一极优美之瑞士民族”[19]。也就是说,“国家”和“政治”是“美国民族”和“美国民族主义”得以形成的根基。
1703039442
1703039443 宣称要“以美国为榜样”的孙中山,基本上按照上述对于“美国民族”和“美国民族主义”的认知和理解,对其旧“民族主义”进行了脱胎换骨的变革和改造。
1703039444
1703039445 一是把“民族”的内涵,从“汉族”扩大到包括其他各少数民族在内的“中华民族”。孙中山的旧“民族主义”,是以“汉族”为基础的,满、蒙等少数民族是“民族革命”的对象和敌人,是要“驱除”的“鞑虏”,这一时期的“民族”的概念与基于血缘、文化、语言等因素的“民族”概念相等同。而孙中山的新“民族主义”,则认为汉、满、蒙、回、藏等各族都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主张“汉族……与满、蒙、回、藏之人民”应当“相见以诚”,“合为一炉而冶之,以成一中华民族”[20],其“民族”定义已经超越血缘、语言、文化等因素的边界,成为包含全体中国人的、公民意义上的“国族”。
1703039446
1703039447 二是把“民族主义”的目标,从“满汉分治”调整为实现“民族融合”。孙中山的旧“民族主义”的主要目标,是实现“汉人独立”,要“光复中华”,而且“以明时直省为根本”[21]建立中华民国,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分治主义”或“分裂主义”。但孙中山的新“民族主义”,明确提出“举汉、满等名称尽废之,努力于文化及精神的调洽”[22],要实现“把我们中国所有各民族融成一个中华民族”的政治目标,并且直到“把中华民族造成很文明的民族”,“民族主义乃为完了”[23]。
1703039448
1703039449 三是把“民族主义”的实现基础,与“民权主义”和民主政治紧密结合起来。1921年,孙中山在一次演说中将其“三民主义”思想与美国总统林肯著名演说中的“The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by the people,for the people”等同起来,认为林肯所称的“民有”“民治”“民享”(这一经典翻译正是出自孙中山之手[24])就是他所创建的“民族”“民权”“民生”主义[25],明确赋予“民族”以“人民”(the people)、赋予“民族主义”以“民有”(the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的政治内涵和鲜明特征。与之相对应,孙中山在强调要“拿汉族来做个中心”同化少数民族的同时,亦强调要保障“其他民族”与汉族一起“组织建国底机会”[26],显示他同样重视“民主政治”和“国家”在融洽民族关系、构建“中华民族”中的重要作用。
1703039450
1703039451
1703039452
1703039453
1703039454 从大清到民国:中国民族理论政策的历史变迁(1644~1949) [:1703037830]
1703039455 从大清到民国:中国民族理论政策的历史变迁(1644~1949) 二 “美国梦”的破灭与“国族主义”的异变
1703039456
1703039457 在孙中山的革命生涯和政治生涯中,美国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和地位。从树立革命思想、创立革命团体、形成革命理论、领导革命运动之初,孙中山就一直幻想能够获得美国政府和美国社会的理解、支持,以帮助其完成革命的使命,达成革命的目标。
1703039458
1703039459 首先,从意识形态上来看,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思想直接渊源于西方政治体制和政治制度,尤其是美国的政治体制和政治制度,他主张“必须利用美国的学问,把中国化成美国”[27]。早在“三民主义”创立之前,他就曾宣称美国共和政体甚合中国之用[28],要“效法美国选举总统,废除专制,实行共和”[29]。辛亥革命之后,他曾多次向美国政府表示,“美国为先进文明国,事事皆足为吾国模范”[30]。
1703039460
1703039461 其次,从革命力量上来看,美国华人华侨是孙中山领导的旧民主主义革命运动的重要支持力量和经费来源。孙中山的革命运动,自始至终得到了海外华人华侨的资助和支持,海外华人华侨可谓革命运动的策源力量。自兴中会成立于美国檀香山,孙中山即着力于与洪门致公堂等海外会党组织联络,并改订美洲致公堂章程[31]。辛亥革命前后,孙中山多次前往海外,其中包括美国,在华人华侨中广泛宣扬革命、募集善款、策划革命运动。
1703039462
1703039463 最后,从外交关系来看,孙中山一直幻想美国政府和美国社会能够支持其正在进行的革命事业。1904年,孙中山在美国发表了《中国问题的真解决——向美国人民的呼吁》,提出希望美国政府和人民能够从“道义上和物质上”对中国的革命运动“给以同情和支援”,并希望能在美国人中间找到许多的辣菲德[32]。1908年,孙中山甚至与美国人制订过一份秘密的“长堤(Long Beach)计划”,试图通过设立“中国革命公司”的形式向美国资本家筹借巨款,以美国为根据地开展革命运动[33]。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孙中山曾致电美国总统威尔逊,希望美国在拯救欧洲之后“转以拯救中国”[34]。
1703039464
1703039465 从上可以看出,无论是从意识形态、政治现实还是外交关系出发,孙中山都极度幻想可以依赖美国政府和美国社会获得应有的支持和帮助。孙中山在其“三民主义”和革命组织中处处宣扬“以美国为榜样”,将“三民主义”等同于林肯的“民治、民有、民享”,将“民族主义”等同于美国威尔逊总统所提倡的“民族自决”,在与美国官方和非官方人士接触时处处宣称美国“事事皆足为吾国模范”[35],背后显然具有开展“价值观外交”,争取美国支持、承认和援助的目的和动机。
1703039466
1703039467 但是,孙中山热切企盼、一厢情愿的“热脸”,遇到的是美国政府决绝无情、趾高气扬的“冷屁股”。
1703039468
1703039469 第一,在美国政府和政治家看来,孙中山领导的革命运动,无论是最初的辛亥革命,还是其后的二次革命、护法运动,都将极大地损害美国在中国的利益。无论是对清政府,还是对随后的北洋政府,美国的在华政策基本上一直秉承“门户开放”“利益均沾”的基本原则。维护中国形式上的统一(而不是实际上的统一)是美国在华的最大利益。在《辛丑条约》签订之后,清政府实际上已经扮演了西方列强统治中国的代理人角色;在辛亥革命之后,袁世凯和北洋军阀实际上成为西方列强在华利益的代理人。孙中山旨在推翻清朝政府的革命运动,以及旨在推翻北洋政府的二次革命、护法运动,显然都有损于美国利益,美国政府把孙中山视为“鼓励推翻与美国友好的国家政府的领袖”[36]也就不足为奇。
1703039470
1703039471 第二,在美国政府和政治家看来,孙中山并不是可靠的政治伙伴或政治盟友。美国政府怀疑孙中山与日本的密切关系会损害美国利益,有损于“门户开放”“利益均沾”政策的实施。1918年,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指出,“孙中山是一个危险的机会主义者,他出于绝望和天真可能把中国出卖给日本”[37]。1921年,美国驻华公使柯兰(Charles R. Crane)曾称,孙中山“与日本及安福系私通”,在“为个人目的而牺牲国家利益”,是“不慎重的冒险家”[38]。
1703039472
1703039473 第三,在美国政府和政治家看来,孙中山的政治品性值得怀疑。为方便开展革命活动,孙中山曾伪造其在夏威夷出生的证明,“冒充”美国公民。1908年11月,孙中山自新加坡到暹罗(泰国)宣传革命,遭到曼谷市政府的驱逐,曾试图以“美国公民”的身份请求美国帮助,并与美国驻暹罗公使哈密尔顿·金进行会谈。但美国政府以孙中山“不但没有履行美国公民的责任,而且所从事的完全是中国的政治活动”为由,拒绝了孙中山的请求[39]。1922年,美国驻华公使舒尔曼向美国国务院报告,声称孙中山的“自负和自信几乎无限膨胀”,“不可能称为一个负责任的国务活动家”[40]。
1703039474
1703039475 正如美国学者的研究结论所显示的那样,美国政治家对中国民族主义的低估和误解,导致了美国政府对孙中山的傲慢态度[41]。基于上述立场和认知,美国政府显然不可能承认、支持或援助孙中山所领导的革命运动。不仅如此,出于维护美国在华利益的目的,美国政府还千方百计阻挠孙中山的革命运动,从中华民国成立到孙中山决定与苏俄结盟之前,美国政府至少四次给孙中山以沉重的政治打击,终于让他心灰意冷,彻底断绝了得到美国承认、支持、援助的不切实际的幻想[42]。
1703039476
1703039477 第一次,是包括美国政府在内的欧美国家纷纷支持北洋政府,镇压孙中山所领导的“护法运动”。1916年袁氏帝制失败之后,北洋军阀群龙无首、派系纷争,一幕幕丑剧、闹剧相继上演。1917年,孙中山在部分国会议员和南方军阀的支持下,在广州成立军政府,就任大元帅,开展“护法运动”。但是,包括美国在内的欧美国家不仅从一开始就不承认广州政府,反而更为积极、急切地支持和援助北洋政府。1918年11月,孙中山致电美国总统威尔逊,试图说服美国放弃支持北方政府的立场,称“美国以道义物质之力为北方武人假借以压折人民,则中国民权发达之望,生机必绝,唯搔首问天而已”[43],结果石沉大海、毫无回音。美国的档案记录显示,电报根本就没有送呈威尔逊。
1703039478
1703039479 第二次,美国政府漠视孙中山关于广州军政府派遣代表参加太平洋会议的要求。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为瓜分战败国在太平洋地区的殖民遗产,以及平衡西方列强和日本在太平洋地区的军事势力,美国政府组织召开了太平洋会议。孙中山曾希望广州政府也派代表参加。1921年9月,孙中山致函美国国务院,称“南方合法政府,为代表中华民国之全国政府,故派遣太平洋会议代表,应由合法正式政府派出”;并宣称“北方政府为非法政府”,“如由非法政府派遣代表,所议决条件,在中华民国绝对不可能发生效力”[44]。但是孙中山的提议再次遭到美国政府的漠视和否决。
1703039480
1703039481 第三次,在陈炯明叛变革命,孙中山命悬一线、几乎走投无路之时,美国政府不仅对孙中山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1922年6月16日,孙中山的政治盟友、广东军阀陈炯明炮轰观音山,公然叛变革命。孙中山死里逃生,登上永丰舰避难。在此期间,孙中山曾通过美国驻广州副领事休斯敦,转达其“有尊严”地“下野”以及“希望领事团斡旋”的愿望。美国驻华公使舒尔曼接到休斯敦的报告后断然予以拒绝,要求“美国驻广州的领事馆,既不可从中斡旋,也不应该提供良好的帮助”。不仅如此,舒尔曼还致电美国国务院,称“孙中山是中国重新统一的显著障碍”,“现在别无他法,只有清除孙中山”[45]。
1703039482
1703039483 第四次,美国政府带头抵制、破坏广州政府收回“关余”的努力。在民国初期,中国海关的关税盈余继续由西方列强把持。在开展“护法运动”、成立广州军政府之后,孙中山一直希望西方列强能够将广州海关的“关余”转交给广州政府而不是北洋政府。在驻穗多国领事一度倾向同意的情况下,美国表示坚决反对。美国国务卿科尔比(Brainbridge Colby)坚称北洋政府是中国合法政府,美国只承认北京政府,各国“无权”将“关余”交给广州政府[46]。1923年,欧美国家甚至不惜派遣军舰进入广州港进行武力恫吓,令孙中山始料未及的是,美国“同来之战舰”竟然还“较多于别国”[47]。1923年12月,孙中山在其致美国国民书中,不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华盛顿及林肯之国是否誓拒其对于自由之信仰,而转为力争自由国民之压制者乎?”[48]
1703039484
1703039485 从幻想中清醒下来的孙中山,终于认识到中国的祸乱之源不仅“在军阀”,还在那些“援助军阀的帝国”[49];认识到“如果没有从外国政府那里取得的支援,北京政府就不可能存在一天”,“如果不是因为有外国这个后台,人民将不费吹灰之力来推翻整个的军阀制度”[50]。孙中山甚至义正词严地公开宣称:“对于我们现时的大混乱和大崩溃,美国必须特别地承担责任。”[51]
1703039486
1703039487 对美国幻想的破灭,促使孙中山在“国族主义”构建后期阶段刻意回避、有意消解“美国模式”对其“国族主义”思想的影响。1923年前后,经过多次接触与谈判,孙中山与苏俄达成了政治协议,形成了战略同盟。此后,孙中山有关“民族主义”的论述再次发生了巨变。这些变化集中体现如下。
1703039488
1703039489 第一,不再提及“以美国为榜样”的态度和立场,转而强调儒家传统思想在解决民族问题中的地位和作用。与和苏俄结盟之前相比,无论是在民族主义还是在民权主义、民生主义之中,孙中山1923年后基本上不再提及或突出“美国榜样”的地位和作用。与之相对应的是,儒家传统思想在孙中山三民主义理论体系中的地位和分量显著增强。1924年,他在其关于“三民主义”的系列讲座中,公开宣称“能知与合群……便是恢复民族主义的方法”[52];强调要“恢复固有的民族地位”,就要“善用”中国“固有的旧团体”,恢复中国“固有的旧道德”“固有的智能”“固有的能力”等[53]。此时孙中山所谓的“固有的旧团体”,就是“家族和宗教团体”;所谓的“固有的旧道德”,就是儒家传统思想所宣扬的“忠孝”“仁爱”“信义”“爱和平”;所谓的“固有的智能”,就是儒家传统思想所宣扬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以及“修身、齐家、治国”[54]。按照孙中山此时的设想,中国“民族的精神和民族的地位”的“恢复”,是以上述诸般“国粹”的恢复为前提的[55]。
1703039490
[ 上一页 ]  [ :1.70303944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