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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小结:从“华夷”到“民族”的艰难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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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古代中国的“华夷”思想以及近代中国两种“民族主义”的历史考察,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方面在与西方现代意义上的基于血缘、语言、文化、地域之上的“民族”概念结合之后,以狭隘的“华夏中心主义”所定义的“民族”概念在近代中国发生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变异过程——这种变异使“民族主义”成为“民族”内部(“公民共同体”的“民族”)或者“民族”间(血缘、语言、文化、地域的“民族”)相互争斗的工具和武器,忽略、消解了西方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内在的、不可剥离的“公民共同体”的基本内涵;另一方面,“天下一统”和“华夷一家”所形成的历史凝聚力和政治向心力,与基于“公民共同体”的“民族”概念一起,共同塑造了“中华民族”概念中“公民共同体”的内在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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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古代中国的“天下”“皇权”与“正统”观念,凝聚“华夷”与“族类”为“一家”,为近代的“民族”概念奠定了坚实的历史基础。古代中国开放、包容、相对的“华夷”“族类”之别,不仅确定了中国语境下“民族”概念的地理边界和人员边界,而且使中国语境下的“民族”概念具有西方现代意义上的“民族”概念所不具有的内在含义——“民族”(德国之“民族”)间或者“民族”(法国之“民族”)内部的历史凝聚力和政治向心力。这种向心力和凝聚力,在古代中国表现为数千年来对“天下一统”的认同和寻求,表现为对“天下共主”的忠贞不贰,表现为对皇权专制、中央集权的始终遵守;在近代中国,则表现为“合汉、满、蒙、回、藏诸地为一国”“合汉、满、蒙、回、藏诸族为一人”的“国家认同”和“统一意识”。正是这种西方现代意义上的“民族”概念所不具有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使近代中国的“民族”概念抛弃了革命党所倡导的“民族革命”和“汉族国家”,也使现代中国的“民族”概念抛弃了“民族自决”和“自由联邦”,并最终促成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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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从革命派与改良派关于“民族主义”的争论中可以看出,近代中国的“民族”概念实际上受到西方现代意义上“民族”概念的不同内涵和不同迈向的双重影响。革命派所倡之“民族革命”,实与西方基于血缘、语言、文化或地域的“民族”概念一脉,其目的在于推翻满人统治,建立汉族国家;而保皇派或曰改良派所称“大民族主义”,实与西方现代意义上的基于“公民共同体”的“民族”概念一系,其目的在于维护国家主权统一完整、反对西方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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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无论是改良派“合汉合满合蒙合回合苗合藏组成一大民族”的“大民族主义”,还是革命派“驱除鞑虏”、建立“汉人国家”的狭隘“民族主义”,实际上都具有“民权革命”的性质,都是针对“皇权专制”下的“君臣”关系提出来的,要求从“天下主”变革到“民主”,从“臣民”变革到“新民”(梁启超语)或“国民”(孙中山语),具有“公民共同体”的内在涵义,只是在实现变革的方式——是改良实行“君主立宪”还是革命实行“民主共和”,是在既有国家(清朝)基础之上建设“新民”还是在“民族”(汉人)的基础之上建设“国民”——上存在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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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革命派所倡导的“民族主义”所针对的对象并不是“民权革命”应该对应之皇权,因而陷于鼓动和制造“华夷”“族类”“民族”间的嫌隙与仇恨且不能自拔的境地,不仅弱化了“民族主义”所具有的“民权革命”本意,而且违背了古代中国“华夷一家”的政治理念。这并非“国民革命”之所必需,必然加剧“族类”撕裂、国家分离的政治危机。这也是为什么历史在选择革命派“民权主义”道路的同时也选择改良派“大民族主义”道路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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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传统文化、西方现代“民族”概念的内涵差异及其不同迈向,共同导致了近代中国“民族”概念的内在差异与政治冲突。革命派所倡的“民族主义”之所以不得人心,实际上在于它忽略了古代中国“华夷一家”的文化传统所具有的历史凝聚力。而改良派的“大民族主义”不仅认识到西方现代的基于血缘、语言、文化、地域的“民族”概念对于近代中国的局限性和危险性,而且在古代中国的“华夷”“族类”思想和现代西方的基于公民共同体、国民的“民族”概念中找到了立足点,将“天下”与“皇权”体系下的“华夷”与“族类”都视为不可分离的国家成员,最大限度地继承和维持了既有的疆域,也使人民能够建设新的民权国家。但是,革命派的“民族主义”使他们不能回避并且不得不使用西方现代意义上的基于血缘、语言、文化和地域的“民族”概念,只能以“大民族”和“小民族”进行简单区分。总之,近代中国的“民族”概念既不能完全等同于古代中国的“华夷”和“族类”,也不能完全等同于基于血缘、语言、文化、地域之上的“民族”或“公民共同体”意义上的“民族”,三者之间的内在张力及其各自酝酿的政治运动相互掣肘,共同塑造了近代中国的“民族”概念,而如何整合、凝聚“民族”概念所具有的内在含义和内在张力,则将成为现代中国的现实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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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一),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第7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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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礼记·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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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一),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第7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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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唐太宗李世民与兵部尚书李靖商讨政事,李靖就曾说:“天之生人,本无番汉之别。……恩信抚之,衣食周之,则皆汉人矣。”参见《李太公问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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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唐)韩愈:《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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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礼记·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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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隋书》卷一百一十一,《西域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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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八,《太宗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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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明太祖实录》卷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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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八,《太宗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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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金史》卷七十五,《卢言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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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明太宗实录》卷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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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明太宗实录》卷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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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清世宗实录》卷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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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此为顾炎武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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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清世宗实录》卷一百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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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清朝续文献通考》,转引自王开玺《清代的外交礼仪之争与文化传统》,《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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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古代中越关系史资料选编组编《古代中越关系史资料选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第479~4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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