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30556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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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汲黯,字长儒,濮阳人。为人正直,因严肃而被人所敬畏。汉武帝征召他为中大夫。因为多次直言极谏,不能长久地留在朝廷任职,被外调为东海郡的太守。汲黯学习黄帝、老子的学说,治理人民好用清静无为的方法,对大体有所要求,而不苛求细节。汲黯经常有病,躺在寝室里不出门。过了一年多,东海郡政治修明,局势安定。皇上召他担任主爵都尉。他的治理之法仍是致力于无为而已,注重大体而不拘泥于法令条文。皇上问:“汲黯是什样的人呢?”严助回答说:“假如让汲黯做官办事,没有什么超过别人的地方,然而说到他辅助年轻的君主,即使有人自认为有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力,也不能迫使汲黯动摇啊!”武帝说:“是的,古代有身负国家重任的大臣,至于汲黯,应近似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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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大将军青侍中(1),上踞厕视之(2)。厕谓床边,踞床视之。丞相弘宴见(3),上或时不冠(4)。至如见黯,不冠不见也。尝坐武帐(5),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6)。其见敬礼如此。张汤以更定律令为廷尉(7),黯质责(8)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9),上不能褒(10)先帝之功业,下不能化(11)天下之邪心(12),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13)纷更(14)之为?纷,乱也。而公以此无种(15)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16),黯愤发(17)骂曰:“天下谓刀笔吏(18)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19),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20)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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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大将军青侍中:大将军青,指卫青,字仲卿,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市)人,生年不详,汉武帝时任大将军,率军与匈奴作战,屡立战功,为汉朝北部疆域的开拓做出了重大贡献,是中国历史上为人熟知的常胜将军。中,特指宫禁之内。(2)上踞厕视之:皇上坐在床边接见他。踞厕,坐于床侧。孟康曰:“厕,床边侧也。”(3)丞相弘宴见:丞相弘,即公孙弘(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21年),字季,一字次卿,西汉淄川国(郡治在寿光南纪台乡)薛人。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汉武帝任命公孙弘为丞相。宴见,在皇帝公余时被召见,有别于朝见。(4)上或时不冠:皇上有时不戴帽子。或时,有时。冠,戴帽子。(5)武帐:置有兵器的帷帐。帝王或大臣所用。颜师古注引孟康曰:“今御武帐,置兵阑五兵于帐中也。”王先谦《汉书补注》引沈钦韩曰:“帐置五兵,盖以兰錡围四垂,天子御殿之制如此。有灾变,避正殿寝兵,则不坐武帐也。”(6)使人可其奏:派人代为批准他(汲黯)的奏议。可,表示同意、许可,此指批准。(7)张汤以更定律令为廷尉:张汤凭借改订法令做了廷尉。张汤(?—公元前116年),因为治陈皇后“巫蛊”案及淮南、衡山二王谋反之事,得到武帝赏识,先后晋升为太中大夫、廷尉、御史大夫。与赵禹编定《越宫律》《朝律》等法律,用法主张严峻,以皇帝意旨为治狱准绳。曾助武帝推行盐铁专卖、告缗、算缉,打击富商,剪除豪强,颇受武帝宠信,多行丞相事,权势远在丞相之上,又以清廉著称。元鼎二年(公元前116年),因遭人构陷,被强令自杀。更定,改订、修订。律令,指法令。(8)质责:质问,责备。(9)正卿:上卿。本为春秋时诸侯国的最高执政大臣,权力仅次于国君。泛指朝廷大臣。(10)褒:褒扬。(11)化:改变人心风俗,教化。(12)邪心:不正当的念头。(13)约束:规章,法令。(14)纷更:变乱更易。如淳曰:“纷,乱也。”(15)无种:犹言绝后代。(16)文深小苛:文深,谓深文周纳,以入人罪。小苛,谓细小繁密的事情。(17)愤发:发怒。(18)刀笔吏:亦省作“刀笔”。指掌文案的官吏。(19)必汤也:如果非按张汤之法来行事。(20)重足而立,侧目而视:重足而立,意谓叠足而立,不敢迈步,形容非常恐惧。侧目,斜着眼睛看人,不敢正视,形容畏惧而又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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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大将军卫青入侍宫中,武帝坐于床侧接见他;丞相公孙弘平常因事进见,皇上有时则不戴帽子。至于接见汲黯,不戴帽子就不见他。武帝曾坐在武帐中,汲黯前来奏事,武帝没戴帽子,远远望见了汲黯,就赶紧躲进帐中,派人代为批准他的奏议。他被皇上尊敬礼遇到了如此程度!张汤凭借改订法令做了廷尉,汲黯在皇上面前质问张汤,说:“您身为正卿,上不能发扬先帝的功勋事业,下不能转化天下人不正当的心念,(不能)使国家安定、人民富足,使监狱里空无犯人,为什么徒然拿着高皇帝所定的法令乱改一通呢?而您将会因此断子绝孙了!”汲黯时常与张汤进行争论,张汤的论辩常着重在援用苛刻的法律条文和细繁之事,汲黯发怒骂道:“天下人说不可让掌文案的刀笔吏做公卿,果真如此。如果非按张汤之法来行事,那将会使天下人(害怕得)并足而立、斜目侧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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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贾山,颍川人也(1)。孝文时,言治乱(2)之道,借秦为谕(3),名曰至言,其辞曰:“夫布衣韦带(4)之士,修身于内,成名于外,而使后世不绝息(5)。至秦则不然。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赋敛重数(6),赭衣半道(7),群盗满山,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视,倾耳而听(8)。一夫大呼,天下响应(9)。秦非徒如此也,又起咸阳而西至雍(10),离宫(11)三百,钟鼓帷帐(12),不移而具。又为阿房之殿(13),殿高数十仞(14),东西五里,南北千步,从车罗骑(15),四马骛驰(16),旌旗不挠(17)。为宫室之丽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聚庐而托处焉(18)。为驰道(19)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20)吴楚,道广五十步,厚筑其外,隐以金椎(21),作壁如甬道。隐,筑也,以铁椎筑之也。树以青松。为驰道之丽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邪径(22)而托足(23)焉。死葬乎骊山(24),吏徒数十万人,旷日(25)十年,下彻三泉(26),冶铜锢其内(27),漆涂其外,被以珠玉,饰以翡翠,中成观游(28),上成山林。为葬埋(28)之侈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蓬颗蔽冢(30)而托葬(31)焉。蓬颗,犹裸颗小冡。秦以熊罴之力(32),虎狼之心(33),蚕食(34)诸侯,并吞海内,而不笃礼义(35),故天殃(36)已加矣。臣昧死(37)以闻,愿陛下少(38)留意,而详择(39)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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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贾山,颍川人也:贾山,生卒年不详,约汉文帝元年前后在世。涉猎书记,不尚专精,不能为纯儒。有论文八篇,今不存,惟所作《至言》,尚存《汉书》本传中。颍川,郡名,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置,范围大致包括今天河南省的许昌市、平顶山市、漯河市、禹州市、登封市、长葛市等地,辖十二县,治所在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市)。西汉时,领二十县,仍治阳翟。(2)治乱:安定与动乱。(3)谕:比喻,比拟。(4)布衣韦带:亦省作“布韦”。贫寒之士的服饰。(5)绝息:断绝,停止。(6)重数:既重且繁。(7)赭衣半道:路上行人有半数都是罪犯,形容犯罪者之多。赭衣,指囚犯、罪人。(8)戴目而视,倾耳而听:戴目,仰视貌,形容望着远处而有所期待。倾耳,谓侧着耳朵静听。颜师古注:“戴目者,言常远视,有异志也。倾耳而听,言祸乱也。”(9)一夫大呼,天下响应:此指陈胜起义。陈胜(?—公元前208年),字涉,故又称陈涉,阳城(今河南周口市太康县)人,于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在大泽乡起义反秦,各地百姓纷纷响应。不久陈胜在陈县建立张楚政权,项梁、项羽、刘邦、英布等多人纷纷揭竿而起,在全国范围内将反秦斗争推向了高潮。响应,赞同、支持。(10)雍:秦国早期的都城,现陕西省宝鸡凤翔。(11)离宫:正宫之外供帝王出巡时居住的宫室。颜师古注:“凡言离宫者,皆谓于别处置之,非常所居也。”(12)帷帐:帷幕床帐。(13)阿房之殿:即阿房宫。秦宫殿名。遗址在今西安市西阿房村。秦亡时全部工程尚未完成,故未正式命名。因作前殿阿房,时人即称之为阿房宫。秦亡,为项羽所焚毁。晋张华《博物志》卷六:“秦为阿房殿,在长安西南二十里。殿东西千步,南北三百步,上可以坐万人,庭中受十万人。”(14)仞:古代长度单位。七尺为一仞,一说八尺为一仞(周尺一尺约合二十三厘米)。(15)从车罗骑:从车,扈从之车、跟从的车。罗骑,巡行的骑卫。(16)四马骛驰:四马,指四马并驾之车。骛驰,车马奔驰。(17)旌旗不挠:旌旗,旗帜的总称。挠,《汉书·贾山传》原文作“桡”。颜师古注:“桡,屈也。言庭之广大,殿之高敞,众骑驰骛无所迫触,建立旌旗不屈桡。”(18)曾不得聚庐而托处:竟然使其后代子孙连用来安身的村中简陋房舍都得不到。曾,副词,乃、竟。不得,不能得到、得不到。聚,村落。庐,泛指简陋居室。托,寄托、寄寓。处,安居、安身。(19)驰道:古代供君王行驶车马的道路。《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七年……治驰道。”裴骃《史记集解》引应劭曰:“驰道,天子道也。道若今之中道然。”(20)极:至,到达。(21)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服虔曰:“作壁如甬道。隐,筑也,以铁椎筑之。”筑,捣土使坚实。隐,筑、击。金椎,铁铸的捶击具。(22)邪径:比正道近便的小路。(23)托足:使足有所凭借。借指驱驰、驰骋。(24)骊山:在陕西省临潼县东南,因古骊戎居此得名,又名郦山。(25)旷日:历时。(26)下彻三泉:彻,达、到。三泉,指三重泉(三层地下水),即地下深处。(27)冶铜锢其内:冶,冶炼金属。锢,用金属熔液填塞空隙。(28)观游:观赏游览。(29)葬埋:埋葬。(30)蓬颗蔽冢:蓬颗,长有蓬草的土块,一般指坟上长草的土块,亦借指坟头。颜师古注:“颗谓土块。蓬颗,言块上生蓬者耳。”蔽,通“敝”,敝陋。冢,坟墓。(31)托葬:依附埋葬。(32)熊罴之力:指强大的势力。熊罴,熊和罴。皆为猛兽。(33)虎狼之心:喻指贪残暴虐之心。(34)蚕食:亦作“蚕蚀”。喻逐渐侵占。(35)不笃礼义:笃,加厚、增厚。礼义,礼法道义。(36)天殃:天降的祸殃。(37)昧死:冒死。犹言冒昧而犯死罪。古时臣下上书帝王习用此语,表示敬畏之意。(38)少:稍、略。(39)详择:审察采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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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贾山,颖川郡人。孝文帝时,他(写文章)谈论国家安定与动乱的道理,借助秦朝灭亡之例为喻,名曰《至言》。其文辞中说:“那些贫寒未仕的人,都是修养自身的品德,扬名于世间,才使得其后世子孙得以延续而不断绝。至于秦朝却不是这样。秦始皇贵为天子,拥有天下的财富,赋税却既重又繁,道路上的行人有半数都是罪犯,盗贼成群遍满山野,使得天下人仰目而望、侧耳静听(希望听到推翻暴秦的消息)。等一人(陈胜)起来大声疾呼,天下人随即响应。秦朝不仅仅是如此,又从咸阳向西到雍城,建起了供皇帝出巡时居住的宫室三百座,(宫室里)钟鼓、帷幕、床帐等器物,不必从别处移取而全部齐备。又建造了阿房宫,宫殿高达数十仞(汉制每仞七尺),东西的距离有五里长,南北之间有千步宽,皇帝的随从车辆、巡行的骑卫,以及四马之车,众骑可在其中奔驰,旌旗高举也不会有障碍。(秦朝)建造宫殿的壮丽程度达到了如此地步,然而其后代子孙却连用来安身的村野庐舍都得不到。(秦朝)在国内修筑驰道,向东到燕齐,向南至吴楚。驰道宽五十步,厚筑路外隔离墙,用铁椎夯实道路,驰道两旁栽植青松。秦朝修筑驰道的壮观程度达到了如此地步,然而其后代子孙却连立足的小路都走不上。(秦始皇)死后葬在骊山,建墓调用的官吏和囚徒多达数十万人,历时十年之久。墓深可达地下三重泉水,冶炼铜并以其熔液填塞墓室内的空隙,用漆涂在外面,用珠玉覆盖(棺椁),再以翡翠来装饰,陵墓内(饰有各种宝物)可供观游,墓上堆土栽树形成山林。其埋葬的奢侈程度竟达如此地步,然而他的后代子孙连长满野草的敝陋坟冢都得不到。秦朝用熊罴一样的武力、虎狼一样的贪心,逐渐侵占各诸侯国,进而并吞天下,却不注重施行礼义,所以上天才降下祸殃。臣冒死讲给您听,希望陛下稍加留意并审察择取其中合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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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臣闻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1)则不用,其身危,不切直则不可以明道(2)。故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闻,忠臣之所以蒙(3)死而竭智(4)也。地之硗(5)者,虽有善种,不能生焉;江皋河濒(6),虽有恶种,无不猥大(7)。故地之美者善养禾(8),君之仁者善养士(9)。雷霆(10)之所击,无不摧折(11)者;万钧(12)之所压,无不糜灭(13)者。今人主之威非特(14)雷霆,势重非特万钧也。开道(15)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16),又乃况于纵欲、恣行暴虐(17),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则虽有尧、舜之智,孟贲(18)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失矣,弗闻,则社稷危矣。”
1703055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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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切直:恳切率直。(2)明道:阐明治道,阐明道理。(3)蒙:引申为冒着、顶着。(4)竭智:竭尽智慧。(5)硗:指土质坚硬瘠薄。颜师古注:“硗,埆,瘠薄也。”(6)江皋河濒:江皋,指江岸、江边地。濒,水边。(7)猥大:粗大,壮大。(8)善养禾:容易养育禾苗。善,容易。养禾,养育禾苗;种植禾苗。(9)养士:培养人才。(10)雷霆:震雷,霹雳。(11)摧折:毁坏,折断。(12)万钧:形容分量重或力量大。钧,古代重量单位之一,三十斤为一钧。(13)糜灭:破碎毁灭。(14)非特:不仅,不只。特,但、仅、只是。(15)开道:开放言路。(16)自尽:尽自己的才力,详尽陈述自己的意见。(17)恣行暴虐:恣行,任意而行、横行。暴虐,凶狠残酷。(18)孟贲:战国时期齐国人,是古代著名的勇士。
17030556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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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臣听说忠臣事奉君主,言语恳切率直则不被信用,还会危及自己的生命。如果言语不切直,又不能够阐明道理。所以切直的话,是英明的君主所急切希望听到的,也是忠臣之所以冒着死罪而竭诚尽智要表达的。对于坚硬而贫瘠的土地,即使有好的种子,也是不能生长的;至于江河边的湿地,即使有不好的种子,却没有不长得壮大的。所以肥美的土地容易养育禾苗,有仁德的君主善于培养人才。雷霆所击中的,没有不折断的;万钧重量所压的,没有不破碎的。现今君主的威严,不仅仅是雷霆;权势之重,不仅仅是万钧。(即便)能广开言路而求取规谏,和颜悦色地听受,采纳臣下的谏言并使其身份显贵,士大夫们仍然感到恐惧而不敢详尽陈述自己的意见,又何况放纵私欲,横行凶暴,讨厌听到自己过错的君主呢?(如果)以威力来震慑,用权势来压制,即使(臣子)有唐尧、虞舜那样的智慧,有孟贲那样的勇力,又怎么会有不被摧残的人呢?如果是这样,君主就不能听到自己的过失了。听不到自己的过失,那国家社稷就危险了。”
1703055692
1703055693
【原文】“古者,圣王之制,史在前书过失(1),工诵箴谏(2),庶人谤于道(3),商旅(4)议于市,然后君得闻其过失也。闻其过失而改之,见义而从之,所以永有天下也。天子之尊,四海之内,其义莫不为臣。然而养三老于大学(5),举贤以自辅弼(6),求修正之士(7)使直谏。故尊养三老,示(8)孝也;立辅弼之臣者,恐骄也;置直谏之士者,恐不得闻其过也;学问(9)至于刍荛(10)者,求善无厌也;商人庶人诽谤己而改之,从善(11)无不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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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史在前书过失:史,在王左右的史官。书,记录、记载。(2)工诵箴谏:工,古代乐官。诵,唱或诵读。箴谏,规戒劝谏的话。(3)庶人谤于道:庶人,指平民、百姓。谤,指责别人的过失。(4)商旅:行商,流动的商人。(5)养三老于大学:三老,古代设三老五更之位,天子以父兄之礼养之。《汉书·礼乐志》:“养三老五更于辟廱。”颜师古注引李奇曰:“王者父事三老,兄事五更。”大学,即太学,我国古代设于京城的最高学府。(6)辅弼:亦作“辅拂”。辅佐;辅助。(7)修正之士:指遵行正道的人。(8)示:显现,表示。(9)学问:学习和询问(知识、技能等)。语出《易·乾》:“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10)刍荛:割草采薪之人。(11)从善:依从善道,听从善言。
17030556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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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古代圣王的制度是:史官在面前记录君主的过失,乐官诵读规劝的话,百姓在道路上指责君主的过失,商旅之人在街市上议论君主的过错。这样一来,君主便能听到自己的过失。听到自己的过失并改正它,看到正义的事就依从去做,所以他能永久地享有天下。以天子的尊贵,在全国之内,按道理来说,没有人不是他的臣子。然而天子还在太学(以尊敬父亲之礼)奉养三老,选拔贤能之人来作为自己的辅佐,访求修身正行之人(让他们)直言规谏。所以尊养三老,是显示孝道;设立辅助之臣,是担心自己骄纵;设置直言劝谏的官员,是担心听不到自己的过失。学习和询问(的对象)甚至到割草打柴的人,是因为追求善行从不满足;商旅和庶民指责自己的过失就加以改正,是因为对善言没有不听从的。”
17030556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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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昔者,秦力并万国(1),富有天下,破六国以为郡县(2),筑长城以为关塞(3)。秦地之固,大小之势,轻重之权,其与一家之富、一夫之疆,胡可胜计也!然而兵破(4)于陈涉,地夺于刘氏者,何也?秦王贪狼(5)暴虐,残贼(6)天下,穷困万民,以适(7)其欲也。昔者,周盖千八百国(8),以九州(9)之民,养千八百之君,用民之力,不过岁三日(10),什一而藉(11),君有余财,民有余力,而颂声(12)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疲不胜(13)其役,财尽不胜其求。一君之身,所以自养者,驰骋弋猎(14)之娱,天下弗能供也。劳疲者不得休息,饥寒者不得衣食,无辜死刑者无所告诉(15),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雠,故天下坏(16)也。身死才数月,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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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万国:万邦,天下,各国。(2)郡县:郡和县的并称。郡县之名,初见于周。秦始皇统一中国,分国内为三十六郡,为郡县制之始。汉初封建制与郡县制并行,其后郡县遂成常制。(3)筑长城以为关塞:约公元前220年,秦始皇一统天下,征用百万劳役,将修建于早期的秦、燕、赵的长城连接成一个完整的防御系统,西起临洮,东至辽东,用以抵抗来自北方少数民族的侵略。关塞,边关、边塞。(4)破:被击溃,被攻破。(5)贪狼:犹贪狠。(6)残贼:残害。(7)适:悦乐,满足。颜师古注:“适,快也。”(8)周盖千八百国:柳翼谋《中国文化史》:“周初千八百国,至春秋之初,仅存百二十四国。”(9)九州:中国的别称之一,古代分中国为九州。(10)不过岁三日:每年不超过三天。王文彬曰:“‘不过岁三日’,当作‘岁不过三日’。此《礼记·王制》文,孔疏云‘谓使民治城郭道渠,年岁虽丰,不得过三日,自下皆然’。”(11)什一而藉:什一,古代赋税制度,十分税一,称“什一”。藉,通“籍”,赋税。颜师古注:“什一,谓十分之中公取一也。籍,借也,谓借人力也。一曰为簿籍而税之。”(12)颂声:歌颂赞美之声。颜师古注:“颂者,六诗之一,美盛德之形容,盖帝王之嘉致。”(13)不胜:无法承担,承受不了。(14)驰骋弋猎:驰骋,驰射、田猎。弋猎,射猎、狩猎。(15)告诉:向上申诉。(16)坏:败坏,衰亡。
1703055702
1703055703
【译文】“以前,秦王(嬴政)竭力并吞各个国家,拥有天下的财富,攻灭了六国而实行郡县制,修筑长城来作为边关要塞。以秦朝的险固、威势的大小、权力的轻重,跟一家之富、一人之强相比,怎可同日而语?可是秦军被陈涉(即陈胜)击败,其国土被刘邦夺取,原因何在?是因为秦王贪婪凶暴,残害天下人民,使百姓贫穷,来满足他的私欲。昔日,周朝大概有一千八百个诸侯国,以九州的人民来养活一千八百个国君,役使民力每年不超过三天,田赋按十分之一来收取,君主有富余的财物,民众有剩余的体力,歌颂之声也随之产生了。秦皇帝以一千八百国的人民来供养自己,却使民力疲惫还是承受不了其徭役,财力用尽也还是满足不了他的需求。一君之身,用来供养自己的只是奔驰射猎的娱乐,而天下财力竟供不应求。劳碌疲惫者得不到休息,饥寒的人得不到衣食,无罪而被判处死刑者无处申诉,人人和他结怨,家家与他结仇,所以国家败乱。秦始皇死后才几个月,天下之人就都起兵向秦朝四面攻击,其宗庙也灭绝了。”
1703055704
1703055705
【原文】“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无养老(1)之义,无辅弼之臣,无进谏之士,纵恣行诛(2),退诽谤之人(3),杀直谏之士,是以偷合苟容(4),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天下已溃(5),而莫之告也。《诗》曰:‘非言不能,胡此畏忌(6)。’此之谓也。又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7)。’天下未尝无士也,然而文王独言‘以宁’者,何也?文王好仁,故仁兴;得士而敬之,则士用,用之有礼义。故不致(8)其爱敬,则不能尽其心,则不能尽其力,则不能成其功。故古之贤君于其臣也,尊其爵禄(9)而亲之,疾则临视之无数(10),死则吊哭(11)之,为之服锡衰(12),而三临其丧(13),未敛(14)不饮酒食肉,未葬不举乐(15),当宗庙之祭而死,为之废乐(16)。故古之君人(17)者于其臣也,可谓尽礼矣。故臣下莫敢不竭力尽死,以报其上,功德立于后世,而令问(18)不忘也。”
1703055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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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养老:奉养老年人。(2)纵恣行诛:纵恣,亦作“纵姿”,肆意放纵。行诛,杀戮。(3)退诽谤之人:退,罢黜、贬退。诽谤,进谏。(4)偷合苟容:亦作“偷合取容”。谓苟且迎合以取悦于人。(5)溃:散乱。(6)非言不能,胡此畏忌:语出《诗经·大雅·桑柔》,原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匪言不能,即非不能言。匪,同“非”,不是。胡斯畏忌,言为何如此畏惧顾忌。胡,代词,表示疑问或反诘。斯,这样。(7)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语出《诗经·大雅·文王》。济济,众多貌。多士,古指众多的贤士,也指百官。宁,安宁。(8)致:表达。(9)爵禄:指授予爵位、官职和俸禄。(10)临视之无数:临视,亲临省视。无数,没有限定的数量或规定的次数。(11)吊哭:吊祭且哀哭之。(12)锡衰:细麻布所制的丧服。锡,通“緆”。《周礼·春官·司服》:“王为三公六卿锡衰。”郑玄注:“君为臣服吊服也。郑司农云:‘锡,麻之滑易者。’”(13)三临其丧:三度亲临(臣子的)丧礼。(14)敛:通“殓”。给死者穿衣、入棺。(15)未葬不举乐:还没有安葬前,君主不奏乐。葬,掩埋尸体。举乐,奏乐。(16)当宗庙之祭而死,为之废乐:宗庙,古代帝王、诸侯祭祀祖宗的庙宇。废,停止、中止。(17)君人:为人之君,统治人民。(18)令问:指美好的声誉。
1703055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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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秦朝的皇帝处于行将灭绝的境地中而不自知,这是为什么呢?是由于天下没有人敢告诉他。之所以没有人敢告诉他,其原因何在呢?是因为他没有养老的义举,没有辅佐的贤臣,没有进谏的士人,任意施行杀戮,贬退敢于进谏之人,杀害直言劝谏之士。因此(大臣们)苟且迎合以取悦于皇帝,比拟秦始皇的德行时则说胜过尧、舜,估量其功绩时就说胜过汤、武,天下明明已经溃乱,却没有人告诉他。《诗经》上说:‘并非不会说话,却为何这样害怕、顾忌?’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又说:‘因为拥有众多贤士,文王得以使天下安宁。’天下不曾没有人才,然而只说文王靠他们而使天下安宁,这是为何?因文王好仁,所以仁政就能兴盛起来;得到贤士而能尊敬他们,所以贤士就能为其所用,而文王又能遵循礼法道义来任用他们。(如果)不表达对贤士的仁爱与尊敬,就不能使其尽心,就不能使其尽力,也就不能成就功业。因此古代贤明的君主对待他的臣子,授予他们爵位和俸禄以示尊重并且亲近他们,(臣子)有病时就多次亲临探望,去世了则吊唁哀哭,并为他穿上细麻布所制的丧服,前后三次亲临丧礼,在没有装敛入棺前不饮酒吃肉,没有安葬前不演奏音乐。若臣子正好在举行宗庙祭祀时过世了,祭祀之乐也要为此而停止。所以古代为人君者对于他的臣下,可说是竭尽礼义了,因此臣下没有人敢不竭尽全力、舍命效死来报答他的君主,所以功德能立于后世,而美好的名声也不会令人忘记啊。”
1703055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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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邹阳(1),齐人也。事吴王濞(2),濞以太子事怨望(3),称疾不朝,阴有邪谋(4)。阳奏书(5)谏,吴王不纳其言。去之梁(6),从孝王游(7)。阳为人有智略(8),忼慨不苟合(9),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10)。胜等疾阳,恶(11)之于孝王。孝王怒,下阳吏,将杀之。阳乃从狱中上书(12)曰:“臣闻‘忠无不报(13),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14)耳。昔者,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15)。燕太子丹厚养荆轲,令西刺秦王。其精诚感天,白虹为之贯日也。白虹,兵象也。日,君象也。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16)。白起为秦伐赵,破长平军,欲遂灭赵。遣卫先生说昭王益兵粮,为应侯所害,事不成。其精诚上达于天,故太白为之食昴。昴,赵分也。夫精(17)变天地,而信不谕(18)两主,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19),尽其计议,愿王知之也。左右不明,卒从吏讯(20),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21)也。愿大王孰察(22)之。”
1703055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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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邹阳:生卒年不详,齐人,西汉著名的文学家、散文家,有文七篇,现存两篇,即《谏书吴王》《于狱中上书自明》。(2)吴王濞:即吴王刘濞(公元前216年—公元前154年),刘邦二哥刘仲之子,刘邦之侄。其为人性情彪悍,勇猛有野心,且从军有功。公元前195年,刘邦封刘濞为吴王,改荆国为吴国,统辖东南三郡五十三城,定国都于广陵(江苏省扬州市)。景帝三年,吴王刘濞联合楚、赵等六国,发动“七国之乱”,后兵败逃至东瓯,被杀。(3)濞以太子事怨望:吴王刘濞因儿子被皇太子打死一事而心中怨恨。太子事,吴王世子到长安朝见皇上,文帝派太子刘启(后来的景帝)接待,两人在下棋时起了争执,太子刘启一怒之下用棋盘将吴国世子打死,其尸体被运回吴国,吴王刘濞由此怀恨在心。怨望,怨恨、心怀不满。(4)阴有邪谋:阴,暗暗的、偷偷的。邪谋,邪恶的计谋、阴谋,此指反叛的计划。(5)书:即《谏吴王书》。(6)去之梁:离开吴国前往梁国。(7)从孝王游:与梁孝王相交往。孝王,刘武(公元前184年—公元前144年),汉文帝次子,本为太原王,公元前168年被改封为梁王,在位二十三年,死后谥号为“孝”,故号梁孝王。从游,谓交往。(8)智略:才智与谋略。(9)忼慨不苟合:性格豪爽,又不随便附和他人。忼,同“慷”,慷慨、性格豪爽。苟合,附和、迎合。(10)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指邹阳特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不肯苟合。介,居间、处于二者之间。羊胜(?—公元前150年),西汉文士,齐国人。公孙诡(?—公元前150年),齐国人,甚得梁王宠信,官至中尉,号称“公孙将军”。吴楚七国乱后,梁孝王招延四方豪杰,羊胜与公孙诡、邹阳等皆投奔孝王。后梁孝王因怨袁盎阻碍景帝立己为嗣,与胜、诡谋,使人刺杀盎。景帝究其事,遣使至梁捕之。孝王不得已,令胜、诡自杀。(11)恶:诽谤,中伤。(12)书:指《于狱中上书自明》(又称《狱中上梁王书》)。(13)报:回赠,回报。(14)虚语:假话,空话。(15)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应劭曰:“燕太子丹质于秦,始皇遇之无礼,丹亡去,厚养荆轲,令西刺秦王。精诚感天,白虹为之贯日也。”如淳曰:“白虹,兵象,日为君,为燕丹表可克之兆。”颜师古曰:“精诚若斯,太子尚畏而不信也。太白食昴,义亦如之。”荆轲,战国末齐人,曾奉燕太子丹之命入秦刺秦王嬴政,事败被杀,事见《史记·刺客列传》。燕丹,即燕太子丹(?—公元前226年),姬姓,名丹,又称燕丹,战国末年燕王喜的太子。白虹贯日,一种罕见的日晕天象。古人认为人间有非常之事发生,就会出现这种天象变化。(16)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苏林曰:“白起为秦伐赵,破长平军,欲遂灭赵,遣卫先生说昭王益兵粮,为应侯所害,事用不成。精诚上达于天,故太白为之食昴。昴,赵分也。将有兵,故太白食昴。食,干历之也。”太白食昴,即金星遮蔽住了昴宿。太白,即金星。昴,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昭王,即秦昭襄王(公元前325年—公元前251年),战国时秦国国君,又称秦昭王,秦惠文王之子,秦武王之异母弟,在位五十六年,于此期间秦国继续扩张,长平之战即发生在秦昭王晚年。(17)精:精诚。(18)谕:明白,领会。(19)毕议愿知:张晏曰:“尽其计议,愿王知之。”(20)讯:审问。(21)寤:醒悟,觉醒。(22)孰察:仔细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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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邹阳,齐国人,事奉吴王刘濞。刘濞因为其子(被皇太子打死)之事而心怀怨恨,遂称病不去朝见天子,暗地里有谋反的计画。邹阳上书劝谏,吴王并不采纳他的意见,他便离开吴国去往梁国,与梁孝王刘武相交往。邹阳为人有才智和谋略,性格豪爽,不随便附和他人,特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羊胜等人忌恨邹阳,在梁孝王面前诽谤他。梁孝王发怒,将邹阳交付法官,准备杀他。邹阳就在监狱中上书给梁孝王,说:“臣听说,忠诚之人没有不得到回报的,诚信之人不会被人猜疑。臣过去一直认为是这样的,现在看来,只不过是空话罢了。从前荆轲仰慕燕太子丹的仁义(而愿去行刺秦王),天上出现了白虹穿日而过的景象,燕太子丹却很担心;卫先生为秦国策划长平之战的方略,天上出现了太白星遮掩昴星的现象,秦昭王便心生疑虑。他们的精诚使天地产生了异象,但其诚信却不能使燕太子丹和秦昭王了解,难道不是很可悲吗?如今臣尽竭忠诚,说出自己的全部想法,希望您能理解。大王左右的人不了解情况,仓猝地把我交给司法官审讯,受到世人怀疑。这就如同荆轲、卫先生再生,而燕太子丹、秦昭王仍不醒悟一样,希望大王能深思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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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昔玉人献宝,楚王诛之(1);李斯竭忠,胡亥极刑(2)。是以箕子阳狂(3),接舆避世(4),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5),无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6),子胥鸱夷(7),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孰察,少加怜焉!语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8)。’何则(9)?知与不知也。故樊于期逃秦之燕,借荆轲首,以奉丹事(10);于期为秦将,被谗,走之燕。始皇灭其家,又重购之。燕遣轲刺始皇,于期自刎首,令轲赍往也。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11)。王奢,齐臣也,亡至魏。其后齐伐魏,奢登城谓齐将曰:“今君之来,不过以奢故也,义不苟生,以为魏累也。”遂自刭。夫王奢、樊于期,非新(12)于齐秦,而故(13)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慕义(14)无穷也。苏秦(15)相燕,人恶于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16);駃騠,骏马也。敬重苏秦,虽有谗谤,而更食以珍奇之味也。白圭显于中山(17),人恶之魏文侯(18),文侯赐以夜光之璧(19)。何则两主二臣,剖心析肝(20)相信,岂移于浮辞(21)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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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玉人献宝,楚王诛之:应劭曰:“卞和得玉璞,献之武王,王示玉人,曰石也,刖其右足。武王殁,复献文王,玉人复曰石也,刖其左足。至成王时,抱其璞哭于郊,乃使玉人攻之,果得宝玉也。”(2)李斯竭忠,胡亥极刑:张晏曰:“李斯谏二世以正,而二世杀之,具五刑。”李斯(?—公元前208年),字通古,战国末年楚国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人,秦朝丞相。胡亥(公元前230年—公元前207年),即秦二世。胡亥在位时,生活奢侈腐化,征发大量徭役修建阿房宫,百姓苦不堪言,各地农民起义相继爆发。左丞相李斯同右丞相冯去疾、大将军冯劫上书劝谏停建阿房宫,减轻苛捐杂税,二世大怒,将他们逮捕入狱。李斯在狱中多次上书,却都被赵高扣留,赵高又诬陷李斯与其子李由谋反。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李斯被腰斩于咸阳,并夷三族。(3)箕子阳狂:箕子,名胥余,因封于箕(今山西太谷、榆社一带),爵为子,故称箕子,官至太师。箕子佐政,见纣王享受奢靡,屡谏而纣不听。有人劝箕子离去,箕子曰:“为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悦于民,吾不忍也。”于是箕子便披发佯狂为奴,遂隐而鼓琴以自悲。纣见此,以为箕子真疯而囚禁之。阳狂,装疯。(4)接舆避世:接舆,春秋楚隐士。《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邢昺疏:“接舆,楚人,姓陆名通,字接舆也。昭王时,政令无常,乃被发佯狂不仕,时人谓之‘楚狂’也。”避世,逃避尘世、逃避乱世。(5)后楚王、胡亥之听:颜师古注:“以谬听为后。后犹下也。”(6)比干剖心:比干,纣王叔父,官少师(丞相)。纣王暴虐荒淫,比干叹曰:“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过则谏,不用则死,忠之至也。”遂至摘星楼强谏三日不去。纣问何以自恃,比干曰:“善行仁义所以自恃。”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信有诸乎?”遂杀比干,剖视其心。(7)子胥鸱夷:应劭曰:“吴王取马革为鸱夷,受子胥,沉之江。鸱夷,榼形。”子胥,即伍子胥(?—公元前484年),名员,字子胥,春秋时楚国人,因避难逃至吴国,为吴王阖闾的重臣,后因劝谏吴王夫差拒绝越国的求和及停止伐齐,渐被疏远。又遭太宰伯嚭谗毁,被夫差赐死,尸体被装在鸱夷(皮革制的大口袋)中沉于江。鸱夷,革囊。(8)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白头如新,孟康曰:“初相识至白头不相知。”谓交友至白头仍不知心,还如初见面一般。倾盖如故,文颖曰:“倾盖,犹交盖驻车也。”谓道上相遇对话,车盖接触而倾斜,一见如故。倾盖,车上的伞盖靠在一起。(9)何则:为什么。多用于自问自答。(10)樊于期逃秦之燕,借荆轲首以奉丹事:樊于期(?—公元前227年),原名桓齮,今河北蠡县鲍墟乡南庄村人,战国末年武将,先后担任秦国、燕国大将。秦王嬴政十四年(公元前233年),他率军攻打赵国,被赵国大将李牧击败后不敢回秦国,后逃往燕国。秦王大怒,将其父母宗族全部杀害。他听说燕(太子)丹遣荆轲刺秦王,便自愿刎首,让荆轲持其首级以见秦王。(11)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孟康曰:“王奢,齐臣也,亡至魏。其后齐伐魏,奢登城谓齐将曰:‘今君之来,不过以奢故也,义不苟生,以为魏累。’遂自刭也。”却,退、使退。存,保全、保存。(12)新:指新交。(13)故:指旧交、旧友。(14)慕义:倾慕仁义。(15)苏秦(公元前337年—公元前284年):字季子,战国时期洛阳人,是与张仪齐名的纵横家。曾奉燕昭王命入齐,从事反间活动,使齐疲于对外战争,以便燕国攻齐复仇。(16)駃騠:亦作“駃题”。良马名。孟康曰:“駃騠,骏马也,生七日而超其母。敬重苏秦,虽有谗谤,而更食以珍奇之味。”(17)白圭显于中山:颜师古注:“以拔中山之功而尊显也。”白圭,战国初中山国之将,连失六城,中山国君要治他死罪,他逃到魏国,魏文侯厚待他,于是他助魏国攻灭了中山国。中山,即中山国,春秋时期建立,在战国时为赵所灭。(18)魏文侯(?—公元前396年),姬姓,魏氏,名斯。魏武侯之父,魏国百年霸业的开创者。魏文侯在战国七雄中首先实行变法,改革政治,奖励耕战,兴修水利,发展封建经济,富国强兵,遂使魏国成为战国初期的强国。(19)夜光之璧:即夜光璧,宝玉名。(20)剖心析肝:亦作“剖心坼肝”。形容掬诚相示。(21)浮辞:虚浮不实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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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从前卞和进献宝玉,楚王却砍掉了他的脚;李斯为秦朝竭尽忠诚,胡亥竟对他处以极刑。因此,过去箕子假装疯颠,接舆隐居避世,他们都是怕遭到这样的祸患。希望大王先考察卞和、李斯的心意,而把楚王、胡亥的谬听放到后面考虑,不要让臣被箕子、接舆所取笑。臣听说比干被破胸剖心,伍子胥被革囊裹尸投入江中,臣起初不相信,现在才知道这是真的。希望大王详加审察,稍加怜悯。俗话说:‘有的人相处到老如同新交,有的人偶然相遇却像故交。’这是什么缘故呢?在于知心和不知心啊!所以樊于期从秦国逃往燕国,把自己的头借给荆轲,用来帮助燕太子丹(刺杀秦王)之事;王奢离开齐国逃到魏国,在城头上自杀而死,以退去齐军而保全魏国。王奢、樊于期与齐国、秦国并非新交,与燕国、魏国也不是故交。他们之所以离开齐国和秦国而为燕、魏两国君主效死,是因为行为与志向相符合,对两国君主的仁义无限仰慕的缘故。苏秦辅佐燕国时,有人在燕王面前说他的坏话,燕王却按着剑柄发怒,把名贵的马肉赐给苏秦吃;白圭因攻灭中山国之功而显贵,有人向魏文侯说白圭的坏话,魏文侯却用夜光璧赏赐白圭。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两位君主和两位臣子,肝胆相照,相互深信不疑,怎能被虚妄之言所动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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