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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仲舒对曰:“臣闻尧受命(1)以天下为忧,而未闻以位为乐也,故诛逐(2)乱臣,务求贤圣,是以教化大行,天下和洽(3)。虞舜因尧之辅佐(4),继其统业(5),是以垂拱无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尽善矣’(6),此之谓也。至殷纣,逆天暴物(7),杀戮贤智,天下耗乱(8),万民不安。文王顺天理物(9),悼痛(10)而欲安之,是以日昃不暇食也。由此观之,帝王之条贯(11)同,然而劳逸异,所遇之时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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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受命:受天之命。受命于天以统治天下。(2)诛逐:诛戮、贬斥。(3)和洽:安定融洽,和睦。(4)虞舜因尧之辅佐:虞舜,上古五帝之一。姓姚,名重华,因其先国于虞,故称虞舜。为古代传说中的圣君。因,依托,凭借。辅佐,帮助皇帝治理国家的人。(5)统业:指帝王之业。(6)韶尽善矣:语出《论语·八佾》,原文作“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韶,舜帝之乐。尽善,十分完善。意谓孔子说,韶乐尽美,而又尽善。舜受禅于尧而得天下,其乐和平,故尽美尽善。(7)逆天暴物:违反天意,残害万物。(8)耗乱:混乱。(9)顺天理物:顺天,遵循天道,顺从天的意旨。理物,犹治民。(10)悼痛:悲伤痛心。(11)条贯:条理,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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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董仲舒对答说:“臣听说唐尧受天之命,以天下为忧,而没有听说他以居于帝位为乐。于是诛戮、贬斥乱国之臣,致力于寻求贤达圣哲之人,因此教化盛行,天下和睦融洽。虞舜依靠尧的辅佐之臣,继承尧的帝王之业,所以垂衣拱手好像无所作为就使天下得到治理。孔子说:‘韶乐真是十分完善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至于殷纣王,违反天意,残害万物,杀害贤人智士,天下混乱,人民不得安宁。周文王顺应天意治理人民,他为百姓感到悲伤痛心,希望能使他们安宁,因此忙到太阳偏西了还没有时间吃饭。由此看来,帝王治国之道的条理是相同的,然而却有劳苦与安逸的差异,那是因为所遭遇的时代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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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陛下愍世俗之靡薄(1),悼王道之不昭,故举贤良方正(2)之士,论议考问(3),将欲兴仁谊之休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此大臣辅佐之职,三公九卿(4)之任,非臣仲舒所及也。然而臣窃有所怪。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以大治,上下和睦,不令而行(5),不禁而止,吏无奸邪,囹圄空虚,德润草木,泽被四海,以古准(6)今,壹何(7)不相逮(8)之远也!安所(9)缪戾,而陵夷若是?意者(10)有所失于古之道与?有所诡(11)于天之理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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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靡薄:谓人心不古,风俗浇薄。颜师古注:“靡,散也;薄,轻也。”(2)贤良方正:汉代选拔统治人才的科目之一,始于汉文帝,被举者对政治得失应直言极谏,如表现特别优秀,则授予官职。武帝时复诏举贤良或贤良文学,名称时有不同,性质无异。历代往往视作非常设之制科。(3)考问:考查询问。(4)三公九卿:三公,古代中央三种最高官衔的合称。西汉以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马)、御史大夫(大司空)为三公。九卿,古代中央政府的九个高级官职。汉以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司农、少府为九寺大卿(即九卿)。(5)不令而行:语出《论语·子路》。意谓不用命令,人民自然会照样去做。(6)准:衡量,比较。(7)壹何:何其,多么。(8)逮:及,及至。(9)安所:何处。(10)意者:表示选择,是……还是……。(11)诡:违背,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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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陛下怜悯社会风气的浮薄,哀伤王道不能昭明,所以选举贤良方正之士,考察策问并让他们发表意见,打算兴起仁义的美德,阐明帝王的法令制度,建立使国家太平的治国之道。这是辅佐大臣们的职事,三公九卿的责任,不是臣董仲舒所能知道的。然而臣私下有不解之处。古代的天下也是今日的天下,都是同一个天下,而古代圣君能使天下大治,上下和睦,不用命令人民也会行动,不用禁令也能制止,官吏中没有奸邪之人,监狱里空无囚犯;德行润及草木,恩泽广被四海。以古时候的情况来衡量现代,相差得有多么远啊!是什么地方出现错乱,以致道德风气衰败成这样呢?是比之古时候的治国之道有所差失吗?还是与天理有所违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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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夫天亦有所分与,与上齿者去其角(1),傅其翼者两其足(2),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与禄(3)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4),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乎!此民之所以嚣嚣(5)苦不足也。身宠而载(6)高位,家温(7)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8),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9)之哉?是故博其产业(10),蓄其积委(11),务此而无已(12),以迫蹴(13)民,民寖以大穷(14)。富者奢侈羡溢(15),贫者穷急(16)愁苦,而上不救,则民不乐生。民不乐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17)?此刑罚之所以繁而奸邪不可胜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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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与上齿者去其角:颜师古注:“谓牛无上齿则有角,其余无角者则有上齿。”上齿,长在口腔前部的牙齿,即门齿、犬齿。(2)傅其翼者两其足:颜师古注:“傅读曰附。附,箸也。言鸟不四足。”傅,意谓附着。翼,鸟类或昆虫的翅膀。(3)与禄:给予俸禄。(4)末:古代指工商业。与为“本”的农业相对。颜师古注:“末谓工商之业也。”(5)嚣嚣:怨愁,怨恨。颜师古注:“嚣,读与‘嗷’同,音敖。嗷嗷,众怨愁声也。”(6)载:任,担负。(7)温:丰足,富裕。(8)资力:物力、财力或人力。(9)如:及,比得上。(10)博其产业:博,扩大,扩充。产业,指私人财产,如田地、房屋、作坊等等。(11)积委:指积贮的财物。(12)无已:无止境,无了时。(13)迫蹴:蹴,又作“蹙”,逼迫,压迫。(14)浸以大穷:浸,副词,逐渐。大穷,十分困窘。(15)羡溢:富裕,丰足。(16)穷急:穷困急迫。(17)避罪:避免获罪,惧怕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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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上天对待万物也是有所分别的,给予利齿的动物就去掉其抵角,赐予翅膀的鸟类就只给它两只脚,这样接受了大的好处就不能再拥有小的利益。古代凡被给予俸禄的人,就不靠体力劳动谋生,也不从事于工商业,这也是接受了大的好处就不得再谋求小利。已经接受了大的好处,又要谋取小利,上天都不能使其满足,何况是人呢!这就是人民之所以怨声载道、愁苦衣食不足的原因。(那些达官显贵)身受宠爱而居于显赫的职位,家中富足而享受优厚的俸禄,于是凭借富有的资产,在下面和百姓争利。老百姓怎么能和他们相比呢?因此他们便扩大其产业,积蓄他们的财物,致力于这些事情而无了时;以此压迫百姓,人民渐渐变得十分穷困。富有的人奢侈富裕,贫穷的人穷困急迫、愁苦不堪,而在上位者不去救助,那么人民就会感觉到活着没有乐趣。人民如果不乐意活着,那就连死都不会躲避,又怎能惧怕犯罪呢?这就是刑罚繁多但奸邪仍然制止不了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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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1),而民可家足也。此上天之理,而太古(2)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为制,大夫之所当循以为行也。故公仪子怒而出其妇,愠而拔其葵(3),曰:‘吾已食禄矣,又夺园夫工女利乎(4)!’古之贤人君子在列位(5)者皆如是,故下高(6)其行而从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贪鄙(7)。故《诗》曰:‘赫赫师尹,民具尔瞻(8)。’由是观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9),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皇皇(10)求财利,常恐匮乏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负且乘,致寇至(11)。’乘车者,君子之位也;负担者,小人(12)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人下有之字)行者,其患祸必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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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均布:普遍分布。(2)太古:远古,上古。(3)公仪子怒而出其妇,愠而拔其葵:公仪子,即公仪休,春秋时期鲁国人,曾任博士,因才学优异任鲁国卿相。他遵奉法度,按原则行事,丝毫不改变规制。为政廉洁,虽嗜鱼而不受人鱼,因此被后世所称赞。出,遗弃,休弃。妇,妻也。愠,恼怒,怨恨。葵,蔬菜名,我国古代重要蔬菜之一,可腌制,称葵菹。《史记·循吏传》:(公仪休)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仇其货乎?”(4)吾已食禄矣,又夺园夫工女利乎:食禄,享受俸禄。园夫,园丁。工女,古代指从事蚕桑、纺织、缝纫等工作的女子。(5)列位:爵位。(6)高:尊崇,推崇。(7)贪鄙:贪婪卑鄙。(8)赫赫师尹,民具尔瞻:语出《诗经·小雅·节南山》。意谓大名鼎鼎的周太师尹氏,人民都在注视着你。赫赫,显赫盛大貌,显著貌。师尹,指周太师尹氏。瞻,看,望。(9)视效:仿效,效法。(10)皇皇:颜师古注:“皇皇,急速之貌也。”(11)负且乘,致寇至:语出《易·解卦·爻辞》:“六三:负且乘,致寇至,贞吝。《象》曰:‘负且乘,亦可丑也。自我致戎,又谁咎也。’”。孔颖达疏:“乘者,君子之器也。负者,小人之事也。施之于人,即在车骑之上而负于物也,故寇盗知其非己所有,于是竞欲夺之。”意谓卑贱者背着财物,又坐上大马车显耀,就会招致强盗来抢。后以“负乘致寇”谓居非其位,才不称职,就会招致祸患。(12)小人:平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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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所以享受俸禄的人家,以俸禄为生就行了,不应当再与人民争夺产业,然后利益就可以普遍分布,而百姓也可满足家用了。这是上天的公理,也是远古的治国之道,天子应该效法作为制度,大夫也应当遵循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所以春秋时公仪子(因其妻在家中织布)发怒赶走了他的妻子,气愤地拔掉自家所种的葵菜,说:‘我已经享有俸禄了,还要夺取种菜园丁和织布女工的利益吗?’古时候贤人君子在位的都是这样,所以下面的人都尊崇他们的德行,服从他们的教化,人民被他们的廉洁所感化,而不贪婪卑鄙。所以《诗经》说:‘赫赫有名的尹太师啊,人民都在瞻望着您’。由此看来,天子、大夫,是百姓所效法的榜样,怎能处在贤人之位却做出平民的行为呢?急切地谋取财利,经常担心财用缺乏,这是平民的想法;急切地寻求仁义,经常担心不能教化百姓,这是大夫的思想。《易经》上说:‘卑贱者背着财物,又坐上马车显耀,就会招致强盗。’乘车,是君子的位置;背负肩挑,是平民民百姓的事情。这就是说,身处君子之位而又去做平民之事的人,他的祸患必定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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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书治要译注 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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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 书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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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本卷节选自《汉书》“传”的部分(《汉书卷五十七到卷六十五》),所选人物皆是汉武帝时期的重臣,依次是:司马相如、公孙弘、卜式、严助、刘安、吾丘寿王、主父偃、徐乐、严安、贾捐之、东方朔。其中,司马相如见汉武帝喜好驰逐野兽,于是上疏劝谏,认为皇上居于尊位,不应该轻忽细小的危险,应该“远见于未萌,避危于无形”,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被武帝采纳。公孙弘六十岁时,在汉武帝即位之初,以“贤良”身份入朝对策,回答汉武帝关于太平治世的命题,认为要使得国家安定和谐,必须遵循“八本”和“四德”,实行举贤任能、赏罚并重的措施。卜式以种田畜牧为业,他捐出一半家财支持国家抵御外患,并且不愿意做官,宁愿在上林苑牧羊,受到武帝的赞赏。闽越举兵围东瓯,太尉田蚡主张不去救援,而严助力持异议,武帝派严助渡海前往救助,最终使形势转危为安。淮南王刘安上书劝勿伐南越,结果闽越王兄弟余善杀死闽越王来投降,于是汉军罢兵,受到武帝嘉许。吾丘寿王上书反对丞相公孙弘的“禁民无得挟弓弩”的观点,认为“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盗贼多,其责任在于郡国教化不行,从中可见古人重教化而轻刑罚的思想。主父偃向武帝上书,所言九事,有一件是劝止征伐匈奴,结果被武帝召见,封郎中;又上疏劝武帝颁发推恩令以削弱诸侯,被采纳。徐乐具有洞察历史、善观时势的忧患意识,他上书提醒武帝,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而要消除土崩之势,必须安定百姓,百姓各安其位,则天下必安定太平,即便有风吹草动也会无坚不摧,因为国家的根本扎牢固了。严安上书陈述长期用兵的危害,被武帝采纳。贾谊的曾孙贾捐之上疏认为应立即放弃讨伐珠崖,以专心致力于体恤关东受灾之地,得到丞相于定国的认同,被武帝采纳。东方朔谏武帝止修上林苑,虽未被采纳,但受到赏赐;又谏武帝勿尚奢侈;又制《非有先生论》,来表达自己的政治思想。武帝一朝多战事,魏徵等在本卷中所列谏臣,劝战之论颇多,从中可见古人崇尚和平、止战仁爱的思想,盖不战不足以树国威,而多战必劳民害国,不可不深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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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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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司马相如(1),字长卿,蜀郡(2)人也。为郎(3)。尝从上至长杨猎(4)。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豕(5),驰逐野兽,相如因上疏(6)谏。其辞(7)曰:“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8)者,故力称乌获(9),捷言庆忌(10),勇期贲育(11)。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12),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13),射猛兽,猝然遇逸材之兽(15),骇不存之地(16),犯属车之清尘(17),舆不及还辕(18),人不暇施巧(19),虽有乌获、逢蒙之伎(20),力不得施用,枯木朽株(21),尽为难(22)矣。是胡越起于毂下(23),而羌夷接轸(24)也,岂不殆(25)哉!虽万全(26)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后行(27),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28)之变。况乎涉丰草(29),骋丘墟(30),前有利兽之乐(31),而内无存变(32)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33),臣窃为陛下不取(34)。盖明者远见于未萌(35),知者避危于无形(36),祸固多臧于隐微(37),而发于人之所忽(38)者也。故鄙谚(39)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40)。’此言虽小,可以谕(41)大。臣愿陛下留意幸察(42)。”上善(43)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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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司马相如:生于公元前179年,卒于公元前118年,我国西汉辞赋家,字长卿。蜀郡(今四川成都)人。景帝时任武骑常侍。因景帝不好辞赋,他称病免官,来到梁国,与梁孝王的文学侍从枚乘、邹阳等同游,作《子虚赋》。汉武帝即位后见到《子虚赋》,深为赞赏,司马相如被召见又为武帝作《上林赋》,武帝遂拜司马相如为中郎将。后奉命出使西南,对汉与西南边疆地区民族之间的融合起了积极作用。(2)蜀郡:秦灭古蜀国,始置蜀郡。汉仍其旧,辖境包有今四川省中部大部分,治所在成都。(3)郎:官名,战国时已有,秦汉时沿置,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等,员额无定。均属于郎中令(后改为光禄勋)。其职责原为护卫陪从,随时建议、备顾问及差遣。(4)尝从上至长杨猎:上,皇帝,此指汉武帝。长杨,长杨宫的省称,秦汉宫名,故址在今陕西省周至县东南。猎,打猎。(5)豕:猪。(6)上疏:臣下向皇帝进呈奏章。(7)辞:言词。(8)殊能:不同的才能。(9)故力称乌获:力,力量,力气。称,称道,称扬。乌获,战国时秦之力士。一说可能为更古之力士,后为力士的泛称。(10)捷言庆忌:捷,敏捷。庆忌,春秋时期吴王僚的儿子,自幼习武,力量过人,敏捷无畏。(11)勇期贲育:期,必,必定。贲,音奔,指孟贲,战国时勇士。孙奭疏引《帝王世说》:“孟贲生拔牛角,是谓之勇士也。”育,夏育,周时著名勇士,卫人,传说能力举千钧。裴骃集解引《汉书音义》:“或云夏育,卫人,力举千钧。”(12)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窃,私下,私自,谦词。诚,确实。之,代词,指上文提到的情形。(13)陵阻险:陵,登上。阻险,亦作“阻嶮”。险阻。(14)猝然遇逸材之兽:猝然,突然,出乎意外,一本作“卒然”。逸材,谓兽畜健壮有力。(15)骇不存之地:骇,马受惊。不存,谓危险。颜师古注:“不存,不可得安存也。”(16)犯属车之清尘:犯,侵犯。属车,帝王出行时的侍从车。清尘,应劭曰:“尘谓行而起尘也。言清者,尊贵之意也。”(17)舆不及还辕:舆,车。不及,赶不上,来不及。还辕,犹回车。(18)人不暇施巧:不暇,没有时间;来不及。施巧,施展巧技。(19)逢蒙之伎:逢蒙,古之善射者,相传学射于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唯羿胜己,于是杀羿。参阅《孟子·离娄下》。伎,才智,才能。(20)朽株:腐朽的树桩。(21)难:危难,祸患。(22)是胡越起于毂下:胡越,胡与越,亦泛指北方和南方的各民族。毂下,辇毂之下,旧指京城。(23)接轸:喻接近,靠近。(24)殆:危亡,危险。(25)万全:万无一失,绝对安全。(26)且夫清道而后行:且夫,犹况且,承接上文,表示更进一层的语气。清道,清理道路。(27)衔橛:马嚼子。橛,音决。(28)涉丰草:涉,经历,经过。泛指渡水。丰草,茂密的草。(29)丘墟:山陵之地。《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作“丘坟”。(30)前有利兽之乐:前,前面。利,胜;胜过。乐,快乐,欢乐。(31)存变:存,留意。变,事变。(32)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轻,轻视。万乘,指帝王,帝位。重,尊贵,重要。出,出行。万有一危,此处指万一会出现危险情况。涂,道路。中华书局本《汉书》的断句为: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意为:看轻帝王的尊位不以平安为乐事,而以行进在万一有危险的道路上为欢乐。(33)不取:不赞成,不采取。(34)盖明者远见于未萌:明者,明智的人。远见,见识深远。未萌,指事情发生以前。(35)无形:不露形迹,未露形迹。(36)祸固多臧于隐微:固,副词,本来。臧,藏的古字,隐藏,潜匿。隐微,隐约细微。(37)忽:忽略。(38)鄙谚:俗语。(39)家累千金,坐不垂堂:家累,家中的财产。千金,极言钱财多。垂堂,靠近堂屋檐下,因檐瓦坠落可能伤人,故以喻危险的境地。《汉书·爰盎传》:“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颜师古注:“垂堂,谓坐堂外边,恐坠堕也。”(40)谕:表明,显示。(41)幸察:敬辞,犹言明察。(42)善:赞美,褒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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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司马相如,字长卿,蜀郡人。任郎官时,曾跟随武帝到长杨宫去打猎。这时天子正爱好亲自去击杀熊、野猪,骑马追逐野兽。相如因此上疏劝谏,奏疏中写道:“我听说万物中有同属一类而能力却不一样的。所以论力气人们称说乌获,讲敏捷人们总说庆忌,谈到勇猛应数孟贲、夏育。我很愚钝,私下认为人确实有这样的情形,兽类也应该是如此。如今陛下喜欢涉足险要的地方,射击猛兽,若突然遇上特别厉害的野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使马受惊,冲犯了皇上出行的侍从车,而车又来不及掉转车辕,人来不及施展本领,即使有乌获、逢蒙那样的技艺,力气却不能施展,(旁边的)枯木朽株也都会成为祸患呀!这如同匈奴、南越之兵在京城起事,而羌人、夷族接踵而至,岂不是很危险吗?即使绝对安全而没有祸患,这本来也不是天子所宜靠近的地方。况且,即便是清道戒严之后才出行,在路中心奔驰,还时常有驾驭马的橛子脱出的变故;更何况从茂密的草丛中经过,在大大小小的山陵上驰骋,眼前有获得野兽的乐趣,而内心没有留意意外变化的思想准备,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造成危害呀!轻忽帝王的尊贵,不以平安为乐事,而以行进在万一有危险的道路上为欢乐,臣自认为陛下不应该这样做。因为英明的人在事故尚未萌发之前就能洞察;睿智的人在危害尚未显露之时就能躲避。灾祸本来就多藏于隐蔽、细微之处,而发生于人所忽视的时候。所以俗谚说:‘家中积蓄千金者,不敢坐在屋檐底下(以防屋瓦落下砸伤)’。这话说的虽是小事,却可以用来说明大道理。我希望陛下能够留意并审察这些俗语。”武帝认为司马相如讲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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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公孙弘(1),灾川(2)人也。家贫,牧豕海上(3)。年四十,乃学《春秋》。武帝初即位,弘年六十,以贤良对策焉(4)。武帝制(5)曰:“盖闻上古至治(6),画衣冠(7),异章服(8),而民不犯(9),阴阳和(10),五谷登(11),六畜蕃(12),甘露降,风雨时,嘉禾兴(13),朱草(14)生,山不童(15),童,无草木也。泽不涸(16),麟凤在郊薮(17),龟龙(18)游于沼,河洛出图书(19)。父不丧(20)子,兄不哭(21)弟;舟车所至,人迹(22)所及,跂行喙息(23),咸得其宜。朕甚嘉(24)之,今何道而臻乎(25)?此天人之道,何所本始(26)?吉凶之效(27),安所期焉(28)?仁义礼智,四者之宜,当安设施(29)?属统垂业(30),天文、地理、人事之纪(31),子大夫习(32)焉,其悉意正议(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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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公孙弘:生于公元前200年,卒于公元前121年,西汉武帝时丞相。淄川薛(今山东滕州南)人,出身贫寒。早年为狱吏,有罪免职,以牧豕为生,四十余岁始学《春秋》杂说。汉武帝征召贤良文学,公孙弘被淄川国推举,以贤良征为博士。后因使匈奴忤旨,称病免归。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再度应征贤良文学,因对策第一,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迁御史大夫,五年为丞相。汉初常以功臣列侯或其后嗣充任丞相,公孙弘是第一个以布衣擢居相位的人。为此,武帝特地下诏封其为平津侯,丞相封侯遂成定例。公孙弘生活节俭,虽位居三公,俸禄丰厚,盖的依然是布被,吃的也是普通饭菜,俸禄都用来供养故人宾客。淮南王、衡山王谋反后,公孙弘自以奉职不称,上书归侯辞职,武帝不许。(2)灾川:西汉初年,汉文帝分齐而置,都在剧城。约今天山东寿光市南。(3)牧豕海上:牧,放牧;饲养。豕,猪。海上,海边。(4)以贤良对策焉:贤良,即贤良文学。或称贤良方正。汉代选拔官吏的科目之一。(5)制:指帝王的命令。(6)盖闻上古至治:上古,远古。至治,指安定昌盛、教化大行的政治局面或时世。(7)画衣冠:传说上古有象刑,即以异常的衣着象征五刑表示惩诫。犯人穿着特殊标志的衣冠代替刑罚,称为“画衣冠”。(8)章服:有识别符号的衣服。(9)不犯:不犯法。(10)阴阳和:阴阳,天地。和,调和,和谐。(11)五谷登:各种农作物丰收。五谷,五种谷物。登,成熟,丰收。(12)六畜蕃:指马、牛、羊、鸡、狗、猪。蕃,生息;繁殖。(13)嘉禾兴:嘉禾,生长奇异的禾,古人以之为吉祥的征兆。亦泛指生长茁壮的禾稻。兴,产生。(14)朱草:一种红色的草。古人以为祥端之物。(15)童:山岭、土地无草木。(16)泽不涸:泽,称水草丛杂之地。涸,水枯竭。(17)麟凤在郊薮:麟凤,麒麟和凤凰。郊薮,郊野草泽之地。(18)龟龙:龟和龙。古人以为均是灵物。(19)河洛出图书:河洛,黄河与洛水的并称。图书,即河图洛书,亦作“河图雒书”。古代儒家关于《周易》卦形来源及《尚书·洪范》“九畴”创作过程的传说。《易·系辞上》:“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据汉儒孔安国、刘歆等解说:伏羲时有龙马出于黄河,马背有旋毛如星点,称作龙图。伏羲取法以画八卦生蓍法。夏禹治水时有神龟出于洛水,背上有裂纹,纹如文字,禹取法而作《尚书·洪范》“九畴”。见《书·顾命》《洪范》之孔传、《汉书·五行志上》。古代认为出现“河图洛书”是帝王圣者受命之祥瑞。(20)丧:丧失,失去。(21)哭:原指因悲伤痛苦或情绪激动而流泪、发声。此处有吊唁之意。(22)人迹:人的足迹。(23)跂行喙息:本谓虫豸爬行呼吸,借指用脚爬行用嘴呼吸的虫豸,亦泛指人和动物。跂,通“蚑”。(24)嘉:嘉许,表彰。(25)今何道而臻乎:何道,什么方法。臻,到,达到。(26)本始:原始,本初。(27)吉凶之效:犹祸福。效,显示,呈现。(28)安所期焉:安,副词,表示疑问,相当于“怎么”。期,企求。(29)设施:措置,筹划。(30)属统垂业:属统,继承帝统。垂业,把功业传留于后世。(31)纪:纲领,法度。(32)习:通晓、熟悉。(33)其悉意正议:悉意,尽心。正议,谓秉正发表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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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公孙弘,灾川国人,家庭贫寒,在海边放养猪群,年龄四十岁时,才学习《春秋》。汉武帝即位之初,公孙弘已六十岁了,以“贤良”身份入朝对策。武帝命题说:“听说上古时代治理最好的时期,对罪犯只在衣帽上画上标记,穿上图饰异于常人的衣服,人民就不敢犯法;阴阳调和,五谷丰登,六畜繁衍,甘露降临,风雨及时,禾稻旺盛,红草生长,山不光秃,池沼不枯;麟凤活动在郊野,龟蛇游浮在池沼,黄河中龙马献图,洛水中神龟献书;父亲没有丧子之痛,兄长没有丧弟之哀;船和车辆能去的地方,人们足迹能到的处所,凡是用脚行走、用嘴呼吸的物类,都能各得其适宜的生存环境。朕对于这种情况非常赞赏,今天有什么办法能达到这种地步?天道和人道,其本原在于何处?吉凶的应验,从哪里期求?‘仁、义、礼、智’四方面,应当怎样来设置安排才合适?接续大统、流传功业、天文、地理、人事的准则,大夫也很通晓,请你尽自己的想法秉正发表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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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弘对(1)曰:“臣闻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赏(2)而民劝善(3),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4)率以正,遇民信也(5);末世(6)贵爵厚赏而民不信也,夫厚赏重刑,未足(7)以劝善而禁非(8),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9),则分职(10)治;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11);不作无用之器,即赋敛(12)省;不夺(13)民时,即百姓富;有德者进(14),无德者退(15),则朝廷尊;有功者上(16),无功者下(17),则群臣逡(18);罚当罪(19)则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劝(20)。凡此八者,治之本也。故民者,业(21)之即不争,理得则不怨(22),有礼则不暴(23),爱之则亲上(24)。此有天下之急者也(25)。故法不远义(26),则民服而不离;和不远礼,则民亲而不暴。故法之所罚,义(27)之所去也;和之所赏,礼之所取也。礼义者,民之所服也,而赏罚顺(28)之,则民不犯禁(29)矣。故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者,此道素行(30)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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