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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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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外篇之六。文中对君臣各尽其分、“有为”“无为”的辩析非常到位,指出君主当效法天地“无为”之道,以无形统领有形,不要因自视智巧陷入具体的事相中而失去了为君者的本位,臣民就会竭尽全力做臣民该做的事情,此即所谓“无为而无不为”的为君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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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1)为常(2)。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余者闲暇之谓也。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不足者汲汲然欲为物用(3)者也,欲为物用,故可得而以(以作臣)也。故古之人贵夫(4)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也,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也,上与下同道则不主。夫工人无为于刻木,而有为于用斧;主上无为于亲事,而有为于用臣。臣能亲事,主能用臣,斧能刻木,而工能用斧,各当其能,则天理自然,非有为也。若乃主代臣事,则非主矣;臣秉(5)主用,则非臣也。故各司(6)其任,则上下咸得,而无为之理至矣。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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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无为:道家主张清静虚无,顺应自然,称为“无为”。(2)常:规律。(3)物用:百物器用。(4)夫:此处是文言指示代词,相当于“这”或“那”。(5)秉:主持,掌握。(6)司: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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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帝王的品德,是以天地为宗师,以道德为根本,以无为为常规。顺应自然而无为,就能管好天下还有闲暇。如果不顺应自然而心有作为,就会被天下之事驱使,而心力不足、应接不暇(应接不暇,是指忙于追求百物器用。一心追求百物器用,当然就要被天下之事驱使了)。所以,古时之人都崇尚无为而治。君主无为,臣民也无为,这是臣民与君主的德行相同。如果臣民与君主的德行相同,那就难以体现为臣之道了。臣民有为,君主也有为,这是君主与臣民的做法相同。如果君主与臣民做法相同,那就难以体现为君之道了(工匠不必直接雕刻木料,重点在于怎样使用斧头。君王不必致力于亲自做事,而要致力于如何善用臣民。臣民能够具体做事,君主能够善加调配臣民。斧头能雕刻木料,而工匠能够使用斧头,像这样各尽其所能,就符合天理自然,并不是有心而为。如果君主代替臣民做具体的事,就不符合君主的定位了;臣下如果掌管君主支配大局的权力,就不符合臣下应有的角色定位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本分位置上尽心尽责,那么上下都会恰如其分,这样就把“无为”的道理把握到极致了)。君主用无为之道来治理天下,臣民必然有为而应对天下万事,这是不变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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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故古之王(1)天下者,智虽落(2)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3)万物,而不自说也;能虽穷(4)海内,不自为也。夫在上者,患于不能无为也,而代人臣之所司,使咎繇(5)不得行其明断,后稷(6)不得施其播殖,则群才失其任,而主上困于役矣。冕旒(7)垂目而付之天下,天下皆得其自为,斯乃无为而无不为者也,故上下皆无为矣。但上之无为则用下,下之无为则自用矣。天不产(8)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所谓自尔。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成。功自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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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王:统治,称王。(2)落:奚侗曰:“‘落’借作‘络’,谓包络也。”(3)雕:泛指修饰。(4)穷:极,竟。(5)咎繇:亦作“咎陶”或“皋陶”。舜之贤臣。(6)后稷:周的始祖名弃,曾经被尧举为“农师”、被舜命为后稷。(7)冕旒:旒,音流。专指皇冠。借指皇帝、帝位。(8)产:养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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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所以,古代治理天下的人,智慧虽然能包罗天地,却不亲自去思虑事务;口才虽然能修饰万物,却不亲自去谈说;能力虽然强于四海之内的人,却不亲自去做(处于上位者最大的祸患是不能掌握好无为的原则,而去代替臣子办理具体事务,这样即使是咎繇也不能正常公正地施行刑罚,后稷也不能正常地安排农事,于是有才干的臣民们失去他们的职分,而君主却陷入具体事务当中无法脱身。君王端坐无为而把具体事务交给臣民们去做,天下臣民都能够完全发挥自己的职能,这样才是无为而无不为的含义。所以上下都能做到无为。不同的是上位者的无为是要善用臣下,下位者的无为是完全发挥自身的职分)。上天并未生养万物而万物自然化生,大地无心养育而万物自然繁衍(这就叫自然而然),帝王无为而天下得到治理(事功自然而然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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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同乎天地之无为也。此乘(1)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2)五兵(3)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4)之辟(5),教之末也;礼法数度(6),刑名(7)比详(8),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9)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10),降杀(11)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12),心术之动,然后从者也。夫精神心术者,五末之本也。任自然而运动,则五事之末,不振而自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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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乘:驾御。(2)三军:周制,诸侯大国三军。中军最尊,上军次之,下军又次之。一军一万二千五百人,三军合三万七千五百人。(3)五兵:五种兵器。所指不一,泛指各种兵器。(4)五刑:《周礼·秋官·司寇》:“以五刑纠万民:一曰野刑,上功纠力;二曰军刑,上命纠守;三曰乡刑,上德纠孝;四曰官刑,上能纠职;五曰国刑,上愿纠暴。”(5)辟:特指刑法。(6)数度:犹制度。(7)刑名:战国时以申不害为代表的学派。主张循名责实,慎赏明罚。后人称为“刑名之学”。韩非子亦尚“刑名”。(8)比详:考校审核。(9)羽旄:旄,音毛。乐舞时所执的雉羽和旄牛尾。(10)衰绖:丧服。古人丧服胸前当心处缀有长六寸、广四寸的麻布,名衰,因名此衣为衰;围在头上的散麻绳为首绖,缠在腰间的为腰绖。衰、绖两者是丧服的主要部分。(11)降杀:递减。(12)运:此处指运用、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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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所以说,没有什么比上天更为神妙,没有什么比大地更为富饶,没有什么比帝王更为伟大的了。所以说,帝王的德行能与天地相匹配(和天地无为运化相同)。这就是驾御天地、驱遣万物而任用众人的大道。根本在于帝王,枝叶在于臣下;关键在于人主,细节在于臣下。全国军队和各种兵器的运用,这只是德政的次要方面;赏、罚、利、害,五刑之法,这只是教化的次要方面;礼、法、数、度,都要循名责实,进行审查考核,这只是治理国家的次要方面;用钟鼓奏出乐曲、用鸟羽兽毛装饰舞者,这只是音乐的次要方面;痛哭流涕、披麻戴孝,谨守服丧的规格与时间,这只是居丧的次要方面。这五项次要方面,是必须要有精神和心念的运用,然后才能随之而行(精神和心念,是以上五项次要方面实施所依附的主体,主体按照自然规律随机而动,那么所有次要的部分,不需要特别振作而自然就能跟着发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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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末学者,古之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所先者本也。君先而臣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1)焉。言此先后虽是人事,然皆在至理中来,非圣人之所作也。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秋冬,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盛衰之杀(2),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也,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明夫尊卑先后之序固有,物之所不能无也。宗庙(3)尚亲,朝廷尚尊,乡党(4)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言非但人伦之所尚也。愚智处宜,贵贱履位(5),官各当其才也。必分其能,无相易业。必由其名。名当其实,故由名而实不滥也。以此事上,以此畜(6)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智谋(7)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礼法数度,刑名比详,古之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寄此事于群下,斯乃畜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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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取象:以某事物作为榜样。(2)杀:等差。(3)宗庙:古代帝王、诸侯祭祀祖宗的庙宇。(4)乡党:泛称家乡。周制,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五百家为党。(5)履位:就位。(6)畜:养育。(7)智谋:才智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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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关于这些末节的学问,古时候的人就掌握了,但不被看作是首要的事情(最重视的是根本主体)。国君为先导而臣子跟随,年长者为先导而年少者跟随,男子为先导而女子跟随。尊卑、先后,这是天地运行变化的规律,所以圣人取而效法制定人伦等级(这里说的先后位次,虽然是人事,但都是从大道至理中得来,并不是圣人所创制的)。天在上为尊,地在下为卑,这是神明的位次;春夏秋冬,这是四季的序列;万物生长,盛衰生死,这是事物变化的规律。天地是最为神圣而又玄妙的,尚且存在尊卑、先后的秩序,何况人间的事物呢(明白了尊卑先后的位次,就知道世间万事万物都不能离开这些规则)!宗庙尊重亲族,朝廷敬重尊长,乡里尊重老人,办事尊重贤能,这是天地大道所体现的秩序(说明这些秩序并非只是为了维护人间的伦常关系才特别提出并强调的)。愚钝之人与聪敏之人各得其所,尊贵之人与低贱之人各践其位(官员的职位与其才干相当,方能人尽其才);必定因能力大小而授职(各自能发挥自己的长处,不需要再调换),必定要名实相符(名分和实际才能相当,所以有名分的人,实际能力也绝对到位而不是虚妄不实)。按照这个原则来侍奉君主、养育百姓、治理事务、修身养性,不使用智谋,一定能合乎天道。这就叫做天下太平,是治理天下的最高境界。礼(上下尊卑的等级)、法(由礼制定的法律)、数(法律中的各级等差)、度(数中的制度措施)都要循名责实,进行审查审核,这是古时候就有的。这是臣民用以侍奉君主的,而不是君主用以抚养臣民的(把具体的事务交给臣下们去做,这才是培养爱护下属的方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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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1)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傲(2)无告,无告者所谓顽民也。不废(3)穷民,恒加恩也。苦死者,嘉(4)孺子(5),而哀(6)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7),与天合德,则虽出而静也。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8),云行雨施(9)矣。”此皆不为,而自然者也。尧曰:“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10)为哉?天地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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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天王:犹天子。(2)傲:轻慢,轻视。(3)废:抛弃。(4)嘉:夸奖,赞许,慰勉。(5)孺子:幼儿,儿童。(6)哀:怜悯,怜爱,同情。(7)宁:安定。(8)经:常道。指常行的义理、准则、法制。(9)云行雨施:喻广施恩泽。(10)奚:文言疑问代词,相当于“胡”“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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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过去舜问尧说:“天子的用心怎么样?”尧说:“我对不堪受教的人不傲慢轻视(不堪受教,说的是愚蠢顽劣之人),不抛弃穷苦百姓(随时施加恩德给他们),为死者感到痛苦,善待其幼子并怜悯那些妇人。这些就是我的用心。”舜说:“这样做当然很好,不过还算不上博大。”尧说:“那么该怎么办呢?”舜说:“合乎上天的德行,虽应对万事而内心呈现一片安宁(只要做到与天合德,那么即使发生任何事,内心都能够安定下来),像日月普照而四季变化,昼夜交替,云气运行而雨水施降,都是自然而然地进行的(这都是没有妄加干涉而顺其自然的)。”尧说:“您是与天道相合;我是与人事相合。”天和地,自古以来都是被尊敬的。黄帝、尧、舜都共同赞美它。所以,古时候治理天下的帝王,还要做些什么呢?不过效法天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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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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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外篇之十五。王夫之曰:“此篇衍自然之旨,其说亦自《大宗师》来。”《知北游》篇主旨在谈道,由十一个寓言组合而成。充分阐述了道的自然而然、无法言传及道充斥天地、无所不在而又无迹可寻的特点。《群书治要》选择本篇寥寥数句,重点在于提示国君治理国家要效仿天地,行不言之教,无为而无所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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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圣人行不言之教。任其自行,斯不言之教也。道不可致(1)也。道在自然,非可言致也。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乱之首也。礼有常则(2),故矫效之所由生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华伪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华去而朴全,则虽为而非为也。天地有大美(3)而不言,四时有明法(4)而不议,万物有成理(5)而不说。此孔子之所云予欲无言。至人(6)无为,任其自为而已。大圣(7)不作(8),唯因任也。观于天地之谓也。观其形容,象其物宜,与天地无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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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致:求取;获得。(2)则:此处指具体的外在表象。规律,法则。(3)大美:谓大功德、大功业。(4)明法:明显的规律。(5)成理:固定的规律。(6)至人:道家指超凡脱俗、达到无我境界的人。(7)大圣:具有圆满德行和智慧的人。古谓道德最完善、智能最超绝、通晓万物之道的人。(8)不作:不创作。即孔子所说的“述而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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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圣人施行的是不用言传的教化(顺乎自然而行,才是不用言传的教化)。道是没有办法通过言教得到的(道存在于自然之中,并不能靠言教而得道)。失“道”之后,只好据“德”来治天下;失“德”之后,只好依“仁”来治天下;失“仁”之后,只好行“义”来治天下;失“义”,最后只能以“礼”治天下了。礼,是自然之道的华美外表,也是社会祸乱的开端(礼有一定的规范准则,这样就产生了矫饰模仿的行为)。所以说,为“道”者一天天减损其不自然的虚伪(去掉那些虚华伪饰),减损再减损,以至最后达到“无为”的境界。“无为”实际上是“无不为”(去掉虚伪,就能恢复朴实无华的本性,这样,虽然有为,却无有为之心了)。天地对万物有最大的美德却不愿称说,四季有明显的规律而不言语,万物有不变的规律却不解说(这也就是孔子所说的“予欲无言”)。达到无我境界的人能做到无为(任其自为而已),具有圆满德行和智慧的人,不妄加自己的想法去创作(只是顺应自然之道而已)。这就叫取法乎天地自然(观察天地万物的状态,效法天地万物的自然规律,和天地无心随顺自然的做法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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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无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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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陆德明曰:“徐无鬼,缗山人,魏之隐士也。”《徐无鬼》篇出自《庄子·杂篇》,由十五章文字杂篡而成,此处仅节选一小段。通过黄帝和牧马童子的对话,以“去其害马”的鲜明态度表达了应“无事”“无为”的思想。“无事”即不生事、不过分撹扰从事,这就是道家“勿扰民”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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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黄帝将见(1)太隗(2)乎具茨之山(3),方明为御(4),昌寓骖乘(5),张苦、謵扅(扅作朋)(6)前马(7),昆阍、滑稽后车(8)。至襄城(9)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涂(10)。适遇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11)知具茨之山乎?”曰:“然。”曰:“知太隗之所存乎?”曰:“然。”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12)知具茨之山,又知太隗之所存。请问为(13)天下。”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何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14)而已矣。”马既(15)过分为害。黄帝再拜稽首(16),称“天师”(17)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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